第21章(1 / 1)

栖金帐 岁薏 3325 字 1个月前

第21章第21章

软轿在武安侯府起了轿,沿着小巷走过,在王府侧门旁缓缓停下。江葭掀起轿帘,抬头看了眼巍峨气派的建筑,默默收了眼神。前日夜晚,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费尽心思离开此地。当时她心内如何想的?

如何也不要回来了,仅此一点,她心内记得很清楚。只是彼时的自己应当如何也想不到,堪堪过了两日的光景,她便回了此地,而且还是出于自愿。

若说那日的她,是被人践踏了自尊;那么今日的自己,则难免是捧着自尊来给他人作贱。

她垂眼,敛下眼底情绪,走上前去。

晋王府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允靠近。是以江葭乘坐的软轿只能停在稍远处,她出了软轿还需走一段距离才能到王府侧门。看清侧门处候着的那人时,她脚下步子陡然一顿。方嬷嬷眼尖,立即注意到了来人,满脸和善地迎上前,似是完全忘了当日之事。

“夫人,老奴奉命在此地等候已久,您随老奴入府罢。”江葭深吸一口气,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心内越发悲哀。那人似是算准了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她行动之前,就安插人堵死了她的前路。监视她,算计她,再对她步步紧逼,让她如何也逃脱不了自己的手掌心。早在安玄寺时,便是如此。

看似自由的日子里,其实处处都是牢笼。

可叹这个道理,她现在才明白。

方嬷嬷是王府老人,自是知晓些江父出事的内情,一边引着她走过抄手游廊,一边语重心长道:“夫人是个聪明人,合该知晓审时度势的道理。如今您能想得明白,老奴甚是欣喜。”

她一顿,长叹一声,似是由衷惋惜:“不过,若是您能早些服软,江大人又何苦遭受这一番牢狱之灾?”

江葭听得想切齿冷笑,却也没理会她。

方嬷嬷觑着她面如寒霜的脸色,心下霎时也凉了半截。只怕这人眼下正恨极了自家主子,内里还是那个硬气的,并无丝毫改变。意识到这一点时,方嬷嬷内心少不得长吁短叹一番,遂止了话音,沉默着领她走到了上回的那处厢庑外,只道:“您在这处等着殿下便是。”江葭驻足,抬眼看向里头。

与上回有所不同的是,今晚这处的床榻已被人用心铺整过了,其中是何意味,不言自明。

江葭不可自控地想起那日情景,下意识地想逃。可她很清楚,父亲尚在狱中,那人既如此逼着自己向他服软,今儿这一遭她就不得不来。更何况,如今她人在京城,处处受制于人,其实也无处可逃。许是因着心有余悸,方嬷嬷将她送入厢庑后,又指派了名丫鬟看着她。见那小娘子这回安安静静地在里头坐着,她才略微放下心来,快步走到书房去向主子复命。

此时的陈续宗正在书房内同幕僚议事。

崔先生正滔滔不绝地发表对立储的看法:“殿下,如今关于立储,朝中官员无非是分为两派,即二皇子派与三皇子派。二皇子居长,且母妃出身世家大族,如此,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就好在梁家可举全族之力扶持他坐稳储君之位;坏也正坏在此处,当今圣上颇为忌讳外戚权势…话说着,他见着常喜躬身入了书房,附耳在殿下耳旁说了些什么,便渐渐止下话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完那厢禀报过后,殿下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继续罢。”

崔先生闻言,连忙回过神来:“至于三皇子,虽为宫婢所出,年龄也小些,却是聪慧机敏,一向得圣上喜爱。就立储而言,更得圣心者,更有可能胜出。是以下属认为,反倒是不被众人看重的三皇子略胜一筹。”“而且于殿下而言,三皇子不过一稚龄儿童,若是他得储君之位,届时也更有利于您把持朝政。”

陈续宗倚靠在黄梨木椅上,垂眼沉思。

常喜则在一旁面无波澜地听着,他听多了这般大逆不道之词,自然不足为奇。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这话是对崔先生说的。

当晚,左都御史也暗中得了信,入了晋王府议事。陈续宗对他的吩咐极为简明凝练:

“后日早朝需商议立储之事,你届时指派些言官上疏奏陈,提议圣上立二皇子为储君。”

左都御史走后,陈续宗又吩咐了好几桩事。目的性极强,明确地直指梁家,意图让他们自乱阵脚。

常喜跑上跑下,忙活了一晚上,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大人。到了这时,距离他入书房通禀已过去一个时辰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更漏,又看向主子。见他正气定神闲地翻阅着手中的治策,还时不时在一旁做上批注,心内不禁疑惑,这治策一时半会也是看不完的,眼下时候又不早了。

他究竟是忘了那尚在厢庑中候着的江氏,还是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常喜很快就明白,并非前者。

因着方嬷嬷那厢也坐不住了,来了书房问了一道主子的意思。陈续宗闻言,眼皮未抬,只淡声问了句:“她等了多久?”方嬷嬷小心回答:“一个时辰是有的。”

见主子微颔了首,方嬷嬷遂心下微定,想着他这回应当准备起身离开书房了,却听他道:

“既如此有耐心,便让她再等一会儿。方嬷嬷,你先回去罢。”别说方嬷嬷了,常喜闻言也甚是愕然。即便有心要晾着那江氏,到这份上,也该够了罢?

陈续宗口中的一会儿过去,又是半柱香的功夫。常喜试探着道:“殿下,这……时候也不早了。”陈续宗这才撂了笔,放下治策,起身出了书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脚大步往那处厢庑的方向走。

江葭又饮下了一盏茶。

她并非不知那人拖着时间的意图,无非是想要惩罚她过去的那些不识好歹,再折磨她本就岌岌可危的意志,好让她彻底对自己俯首帖耳。若是想要折磨她,他的确做到了,毕竞在这儿生生捱着时间,她没法不煎熬;可若是想折断她的傲骨,让她彻底俯首帖耳,那他最好是死了这条心罢。心内正想着,厢庑外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方嬷嬷为主子推开了门,随后同常喜一同退下,屋内只余他二人。江葭抬眼,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行了一礼。她今日打扮得极其素净,着一湖蓝色湘裙,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挽就。本是有意往朴素不打眼的方向打扮,却不想如此反倒更衬她的清丽之姿。陈续宗缓步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低垂的眉眼,也没能错过她微颤着的眼睫。

半响,收了眼神,径直走到交椅上坐下,敛眸看着打着旋儿的茶沫,淡声开囗:

“不是说七日么,今日如何便急着来了?”江葭早知他要发难,沉默片刻,道:“殿下既逼着妾身过来,妾身不得不来。”

陈续宗微挑了眉,侧身放下茶盏,纠正她:“本王可未逼迫于你,今日这晋王府是你自己来的。”

江葭被他的无耻气极,袖下双手紧攥成拳:“殿下当真没有逼迫妾身么?您分明设下好一个天罗地网,甚至栽赃陷害父亲,为的就是让妾身乖乖就范。”陈续宗嗤笑一声:“为了逼你就范,就如此大动干戈?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

江葭追问:“那么敢问殿下,父亲向来正直,此番究竞犯了何罪?”陈续宗皱了眉头:“正直便意味着无罪么?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是罪;迂腐、无能亦是罪。否则,他又如何会留下把柄,落下个贪污受贿的罪名。”“他做了错事在先,本王秉公执法,又有何不可?”江葭恨极了他的强词夺理,不愿见他这般嘴脸,遂垂眼错开眼神,继续问道:“那么殿下主审此案,当真没有一丝私心么?”陈续宗指腹摩挲了番,起身走向她:“本王对此案的确没有私心,可若对你没有私心,便不会主审此案。此间意思,你可明白?”江葭脸色不免难看了些,脚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

见她还待开口,陈续宗径直打断:“好了,方才你问了本王三个问题,现在本王也有问题要问你。”

他眸色染上寒意:“你祖父家,即宣州江氏,同二皇子之间是何关系?”江葭微愣,却也直觉出他这问话并不简单,闻言悚然一惊,只道了四字:“并无关系。”

“哦?"陈续宗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面上许久,企图找出端倪,“既无关系,本王如何会听说,当年他在宣州府时同你堂兄,如今的扬州知府江大人,私交甚好呢?″

江葭只得强掩惊悸,勉强维持着镇定,道:“妾身当年养在祖母身旁,成日被拘在内院,又如何知晓此事?不过……妾身想,堂兄彼时忙于政务,并不识得二皇子,殿下许是有所误会。”

陈续宗目光在她面上端凝片刻,不置可否,半晌才摆了摆手:“罢了,本王姑且信你。”

江葭略微放下心来,冷不丁又听他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来王府,究竟是何意图?”见她咬着牙,久久没有回应,陈续宗缓步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她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裙角紧挨着他外氅的下摆。而他俯视着她,连她后颈下的一片莹白都看得分明。见她不回应,陈续宗也不着急,只继续问道:“来求人,还是来找人算账?若是后者,本王不妨直接告诉你,今儿这一趟王府你本不必来。”“可若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