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栖金帐 岁薏 4631 字 14天前

第39章第39章

见着屋门大开,,常喜躬身迎上前。

稍走近些,不必去看主子面色,他也能轻易感受出那周身寒气,顿觉难以抬头。

一路自是不敢言语,只垂眼跟着他走向书房。阿武有事要禀,早已在书房外候着了。常喜觑见他身影,忙不迭递个眼色给他,示意他待会小心伺候着,莫要在这时触着了殿下的霉头。阿武顿觉前段日子挨过杖罚的部位又抽痛起来,忙回了个眼神,告诉他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阿武递了病呈上前,轻声禀报:“殿下,今日武安侯向衙门递了申请,也附了脉案,告的病假有三十日之久。严大人并未报吏部备案,早早派人送来了王府陈续宗后仰靠着椅背,接了过来,垂眼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去。“咳喘不支,步履维艰,"他唇间琢磨着这几字,半晌,气得笑了,“这般咒自己,也是个不怕死的。”

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冷哼一声:

“这侯府的人都应送到戏台子上去,没得屈了这才华。”常喜阿武二人不难听出他在影射谁人,皆俛首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听得几声指骨叩着桌案的声音,阿武抬头,恰巧见着从空中径直向他飞来的病呈,手忙脚乱地接入怀中。

“将病呈送回去。告诉严大人,依章程报吏部备案即可。”阿武满脸愕然,却也知晓自己不该多问的道理,拿着病呈,轻手轻脚地退下。

常喜则在心内来回揣度几番,心有愤愤。

这武安侯府虽是有着开国功勋的世家大族,却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掩倾颓之势。可这武安侯宁愿顶着诈病的风险也要拒下主子的恩惠,不是冥顽不灵还是什么。如此,岂非直接打了主子的脸么?他只觉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没忍住开了口:“殿下,您真让这武安侯在府内躲着不成?”

“不急,"陈续宗拿起湖笔蘸了朱墨,头也未抬,只沉声吩咐,“去仔细查查武安侯。”

听至此处,常喜便大概领会了主子的意思。想来并非轻易放过那人,而是换种方式威慑于他,而这无疑更折磨人。

如此想来,心领神会,略定了心。

“还有一事莫要忘了,"陈续宗蓦地出声,笔尖微顿,抬眼朝着厢房方向看了眼,“派人盯紧了她,万不可再出差池。”常喜郑重应下,退出了书房。

日子匆匆而过,入了八月,江葭很快意识到,那日的“一月三至四次"并非说说而已,而是当真作了数。

这月尚未过去,他就已见了自己三回。

而很快,第四回便来了。

方嬷嬷快步入了屋子,入眼就是桌案上空了的碟子,苦口婆心劝道:“夫人,您从前并不吃蟹,如今可不能这般不节制。要知这蟹虽好,到底性寒,多吃不得啊。”

江葭正在净手,只淡淡应了声,方嬷嬷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叹了声气,只得作罢。

“后日殿下得了空闲……

不待说出后半句,就被她径直打断:“我知道的。”听得多了,她岂能不知道方嬷嬷要同她说些什么。方嬷嬷一噎,本想照例说些“殿下待您总是特别些"的话来,又见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悻悻然噤了声。

数月过去,她当然瞧得出殿下对这小娘子兴趣不减,内心其实也是欣喜的。可每回带着消息回府时,这人的态度可不啻于兜头一盆凉水泼在她身上,要时浇灭了她所有的兴致与希望。

细究来,倒也不是如先前那般不识趣地同殿下拧着来,却也绝对称不上欢欢喜喜,更像是抗争之后无可奈何的妥协。思及此处,方嬷嬷心下霎时就凉了半截。

她都瞧得分明,更不用说殿下那般明察秋毫的人物,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真心几何?

如此想着,心内只觉郁结,却也清楚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是徒劳。毕竞伺候在这人身旁有些日子了,实在也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瞧着是个柔弱毫无主见的,实则与之全然相反,说一句又臭又硬也丝毫不为过。她心内千回百转,最后只得颇不是滋味地出了屋子。罢了,日子本不就是稀里糊涂地过下去的么。就算是演,只要莫在殿下面前显露出来也是好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厢如今当真是演都不愿演了。“夫人……”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忧心心地提醒了句。

江葭净手的动作微顿了顿,垂下眸光,这才留意到被无意识搓红了的手背。阖眼深吸一口气,她接过帕子擦净双手,拉下衣袖,吩咐道:“都退下去。

待屋内只剩她一人,她面上才显露出些许情绪。这些日子以来,每从方嬷嬷那处得来一次信儿,她的心就下沉一分,焦躁也更多一分。

也怪不得她方寸大乱,毕竟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无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这个月是一月三至四次,下月,下下月呢?更何况,她敏锐察觉到,那人对自己的试探是愈发地多了。若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从宣州府初回京城后便有了迹象。到了如今,她实在是等不及,忍不住,也捱不了。经了一夜,方嬷嬷已调整好心绪,一大早就入了屋子伺候。却不想屋内已是乱作一团。

见着她来了,春燕快步跑了过来,急得直跺脚:“嬷嬷,您快去瞧瞧,夫人面上起了红疹,这可如何是好?”

方嬷嬷当即就颤了手,忙将手中瓷碗胡乱塞到春燕怀中,快步走了上前。拨开围成一圈的丫鬟们,方嬷嬷打眼一瞧,心口发颤。那模样啊,说是触目惊心也不为过。

她骤变了脸色,忙问:“可请了郎中过来?”瑞珠正巧在这时领着郎中快步入了屋子。

观了面色,又把了脉象,那郎中抚着胡须,缓缓道:“疹起倏忽,虚不受补,具升发、走窜之性…

方嬷嬷哪有耐心心听他说这些晦涩废话,忙打断他道:“请问郎中,夫人面上这疹子究竟因何而起?”

那老郎中幽幽睨了她一眼,缓缓看向江葭,问道:“敢问夫人近日可曾误食发物?″

“譬如椿芽、虾蟹……”

江葭恍然:“我近来的确喜食螃蟹,难不成是此处关系要害?”郎中沉沉叹了声,“正是如此。老夫待会给您开些药方。您日常需按时服用,还需谨记忌口,清除余热。”

一旁的方嬷嬷寻思出些不寻常来,忙问:“即便误食了发物,也不当这般严重罢。”

那郎中执笔的手微顿了顿,不耐道:“病症本就因人而异,夫人身子素来虚弱,自是较旁人更为严重些。”

方嬷嬷继续追问:“既如此,夫人面上这红疹大抵需要多久才能消退?”“这就说不准了,多则一年,少则一月,即便消退……兴许也会留下疤痕。”听得这话,方嬷嬷只觉眼前发黑,双腿也软,若非春燕搀扶着自己,她当即就晕了过去。

老郎中的意思,不就是这小娘子永久都毁了容貌么?她本就性子不讨喜,若是果真如此,今后又如何能承恩宠?

心内好一阵胡思乱想,越想就越是后怕。且不提这小娘子若是失了恩宠,春燕春玉两个丫头无疑会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更不用说这回红疹的诱因是误食螃蟹,若是追究起过错来,也同自己脱不了干系。方嬷嬷彻底醒过神来,又见江葭面罩愁云,突然甩开春燕搀扶着自己的手,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定了定神:“夫人,您莫要就此放弃自个儿。这郎中必定是庸医,说的话又如何当得了真!老奴这就回去通禀,届时请太……郎中来为您诊病,定当出不了差错!一旁老郎中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面上青一阵紫一阵,颤手指着她:“好啊,老夫也不欲与你个妇人较长短!”说罢就撂了笔,留下张方子,提着药箱匆匆走了。江葭愣了愣,抬手拿起帕子拭了眼泪,似是动容,对着方嬷嬷应了声好。方嬷嬷心急如焚,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江葭目送着她离去,拭泪的动作也渐渐顿了下来。瞧瞧,方嬷嬷都看得出自己如今不过是以色侍人,否则又如何会这般着急忙慌。

不论如何,只管请人来为她诊病,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毕竟知晓昙露膏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哪怕是宫中太医,也未必能瞧出其中真章。退一步说,即便真被那人瞧出了什么来,这面上红疹一时半会也消退不了。他若是见着了,心中也必定生厌,那自是再好不过。到了晚间,方嬷嬷神情恍惚地回了侯府,便连踏入屋子时都只得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维持原有身形。

江葭放下碗筷,朝她身后看了眼,似是惊诧:“太医没有跟着嬷嬷来府上么?″

方嬷嬷双目难掩疲惫,沉沉呼了口气,摇摇头。“殿下说了,让您今晚到王府去。”

江葭微变了脸色,险些打翻面前碗筷,愣愣问了句:“这是为何?”心内想的却是,难不成都这副模样了,他还不肯放过自己?“殿下如此想…想必也是担心太医来侯府太过招摇罢。”方嬷嬷又如何能不诧异。初初听闻殿下派人传来的吩咐时,她久久没回过神来,还问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并未听错。江葭缓缓摇了头,面有忧色:“嬷嬷,面上红疹彻底消退之前,这王府我是万万去不得的,若是让殿下见着我这幅容貌,那可如何是好?”方嬷嬷脸色遽变,这也正是她所忧心的。

可……殿下的吩咐也不能不从啊。

心内几番衡量,她咬咬牙,上前拉着江葭的手就要往外冲。江葭惊呼一声:“嬷嬷这是何意!”

方嬷嬷看着她,目光灼灼,手上力道却分毫未减:“殿下对您到底是在意的,当务之急是将您面上红疹治好。只要恢复了容貌,殿下又如何会厌弃您!”江葭听得只想冷笑。

她奋力甩开方嬷嬷的手,痛哭道:“嬷嬷若是今日拖着我去了王府,明日我就寻条白绫吊死自己!与其让殿下见着我如今容貌,我倒宁愿一了百了,寻个痛快!”

方嬷嬷蓦地松了她的手,后怕不已。毕竟这小娘子行事颇有些疯狂,从前就做过撞棺自戕,痛骂主子的事来,如今再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实者都不足为奇。

她连着道了几个好字,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您莫要激动,想…想必殿下也能理解您,老奴这就去回禀他。”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临走前还吩咐了春燕春玉两个丫头看紧了她,以防她当真想不开,做了傻事出来。

匆匆到了王府,方嬷嬷却并未见着殿下。

稍候了一会儿,才等来出了书房的常喜,忙迎上前,问道:“殿下可在……”

常喜打断她:“殿下正在同几位幕僚议事,眼下实是不得空闲,"他顿了顿,瞧向她身后,皱眉问道,“武安侯府那位不愿来?”方嬷嬷忙应是,又同他一一禀了今夜情形。复述出来时,仍心有余悸。不想那厢听后并无多少表示,只道:“也罢。既如此,便依着那郎中开的方子治病罢。”

如此冷淡,漠然,不近人情。方嬷嬷听得惊掉了下巴。对养了一年半载的猫儿狗儿也应是有感情的罢,更何况是跟了自己数月的女人。眼下,除了对自己境遇的忧虑,她也当真有几分心疼起那江氏了。她犹不死心,那可是庸医啊,庸医的话又如何能信。方嬷嬷有几分心切,软下态度:“可否让殿下派位太医去侯府诊病?若是听信那庸医的方子,老奴忧心那江氏的病怕是一年半载都好不了。”常喜内心冷笑了声,“一年半载"可不正是那位的目的么。他掸了掸衣袖,长叹一声:“殿下是个重情分的主儿,平日待那江氏便不薄,您也见着了,今日得了信儿也是请了太医来府上的。不过嬷嬷,您可得分挑清楚,是那江氏自己不愿来,我们这些办事的也做不得主啊。总不能让殿下坏了规矩,将太医请到武安侯府去罢…这又成何体统。”方嬷嬷忙道:“您说的是,老奴明日好说歹说也要将她带来王府诊病…”常喜摆摆手,摇头道:“这倒不必了。殿下明日便要去京郊军营,一去便是数日,哪还有闲暇功夫再去为她请太医呢。”方嬷嬷面上尽失血色,当日离了王府,一路上皆失魂落魄。心内萦绕着常喜临走前的隐晦提点,她久久不能平静。“您暂且先回去好生伺候着,倒也不必如此忧心。”“殿下从前的确对江氏有几分上心,可殿下何许人也,身边从不缺美人,温柔可意的美人亦是不缺的。嬷嬷仔细想想,以殿下的性子,他这份心意如何经得起江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更何况,如今那江氏还毁了容貌。”方嬷嬷越是细想,就越是觉着他这话说的在理。之后数日也似是验证了她心中猜想一般。

其一,那郎中果真是庸医,开的药方非但不见有丝毫效用,反而有愈发严重之态势;其二,则是她好不容易等到殿下从京郊军营回了王府的信儿,却也依旧没能等来任何吩咐。

如此想着,她面色一日比一日灰败,看向那小娘子的目光也多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