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1 / 1)

公主的剑 三相月 3620 字 1个月前

倾城公主坐上回宫的步辇时,冷汗已经浸湿了中衣。

她没想到,陈公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陈公公一夜未归,端静太妃的拾香宫里已察觉古怪,派人四处寻找不得,直到第二天中午,南边角门的宫人在水井里打水,捞出了半桶血色,宫人大惊失色,一路报了上去,才捞出了一个死透了的陈公公。

仵作说,陈公公死于昨日前半夜的偷袭,身上有打斗痕迹,被人从背后捅了两刀,一刀心窝,一刀咽喉。

三皇子死于七杀的风波没过多久,皇宫里又出了人命,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说,这是七杀,但很快被人否认——七杀才没那么笨,杀个陈公公还需要两刀。

顾清澄躺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对现在的倾城公主来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仵作从陈公公的嘴里,抠出了两个蜡丸,蜡丸里藏了致命的证据。

一个男人的袖扣,和一张小意的字条。

字条里写着,小意怀孕了,求浊水庭的孟嬷嬷给她开一剂避子汤。

袖扣是玉袖扣,通体莹润,触手生凉,识货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产自南靖的齐光玉。

与公主府唯一有过接触的南靖男人,便只有质子,江步月。

前几日,陛下刚刚下旨,钦定的倾城公主未婚夫,江步月。

倾城公主只觉得,荒诞至极。

她想说她不知情,但端静太妃的人死了,这口黑锅,轻而易举地扣在了至真苑的头上。

众人皆知,端静太妃和倾城公主是半个死敌。

但实际上,她与端静太妃,已经悄悄地转变成了半个合作的关系,起码是在研究顾清澄的死活这件事上。

不因别的,只因倾城公主,换了一个人。

公主换人这事,就连端静太妃也同样觉得,荒诞至极,但端静太妃也不多问皇家的事,之前的公主确实病弱,说不定哪天就病死了,换个身强力壮的也好,陛下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因此,端静太妃与新公主的合作,从研究顾清澄的死活开始。

几日前,孟沉璧卖的那根金线,被送到了现在的倾城公主手里,倾城公主就忍不住派人去看看,顾清澄到底死没死。

可她刚刚坐稳位置,免得让皇兄觉得自己无事生非,不想派自己宫里的人去,被人察觉,就想到了去找端静太妃,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端静太妃也好奇了,答应了,派了陈公公。

结果陈公公死了。

于是端静太妃与新公主短暂的合作,也在研究顾清澄的死活上,戛然而止。

因为人人都觉得,是倾城公主杀了陈公公。

同样的,倾城公主也觉得,陈公公用丑闻构陷她,全是端静太妃的意思。

气得倾城公主坐在至真苑里,拿着剪子铰起了金线。

“皇兄今天生孤的气了。”她闷闷不乐道。

“怎的生气了?”一旁的大宫女珊瑚试探问道。

“他说,孤不该去在意弃子的死活。”倾城托着腮,金线的裙摆垂到地上。

“弃子在或不在,都不影响大局。”她的声音带了些失望,“可是……”

珊瑚听了,只从她手里接过剪子和金线,放下床帘,轻声道:“公主莫要再说,该休息了,陛下最疼您了。”

倾城公主听着珊瑚的话尾,看着床帘一点点落下,压灭她眼里的光,她觉自己仿佛是灵魂穿越到了倾城公主身上,明明内核都变了,但周围的所有人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她熟悉的至真苑生活并无异常。

就比如,她明明没有生病,珊瑚还是催着她上床休息,说着陛下疼她的话。

但她也不傻,床帘放下并不代表她与世隔绝,她躺在床上,忍不住问道:“那孤……和步月公子的婚约。”

殿内空荡荡,如当年公主就寝的习惯一般,珊瑚已经退下,并无人回应。

倾城觉得委屈。

.

当消息呈上来的时候,江步月难得的在睡懒觉。

黄涛也觉得奇怪,从未见过自家主子日上三竿了还未起。

他有些急躁,敲了敲江步月的门:“殿下,殿下,起了没?”

“进来吧。”门内传出江步月的声音,慵懒里洇着三分微醺的倦态。

听得黄涛心里一咯噔。

受这么大刺激?

他犹豫着推开门,闻见强烈的酒气,杂糅着几缕竹叶香,书卷散了一地,明月般皎净的袍服随意地摊在地上,江步月以肘撑着半个身子,卧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殿下,您……慌啦?”

黄涛以头抢地,做痛哭流涕状:“属下都说了,咱们要是早些动身回国,就没这么些腌臜事儿了!”

“非也。”江步月眼里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吾在悼念三哥。”

“三……三殿下?”黄涛开始读不懂了。

江步月淡淡道:“昨日,三哥给吾托梦,说有未尽之事,要当面交代。”

“主子,您见鬼了?”

江步月轻轻颔首,以示回应:“也算是吧。吾和三哥商量了一下。”

“三哥说,他今日要借吾的身子,再到这世间逛一圈。”

他说着,倦怠地抬起了手:“兄弟一场,皮囊而已,借就借吧。”

“黄涛,喊人为吾更衣。”

黄涛满头黑线。

好,自家主子确实受刺激了,玩上角色扮演了。

怪不得今天如此反常,醉酒、赖床,原来是在模仿三殿下。

还要人给他更衣!主子向来为了公主洁身自好,府里伺候的也都是侍卫男人,要不……现找个姑娘?

黄涛还在犹豫。

只听见江步月慵懒道:“吾确实欠考虑了,要不就你来吧。”

“……”

“吾要穿三哥最喜欢的那件。”

“属、属下这就去寻。”

黄涛额头的汗快要落到地上了,他一溜烟地跑了。

哎,算了。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可是他的神仙主子。

他要去给主子找,死人的衣服。

太阳升到了最高的时候,黄涛笨手笨脚地为江步月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强烈的太阳光照耀在黑曜石的纽扣上,衬得江步月整个人矜贵又冷冽。

江步月推开门,舒展双臂,拥抱阳光,黑袍典雅华贵,齐光玉袖扣上的狮首纹泛着隐秘的光泽,暗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这三殿下的纨绔气质,还真是拿捏得刚刚好。

黄涛在后头跟着,心中嘀咕。

“殿下,殿下,您这是去哪儿?”

“拿上令牌,吾要入宫。”

黄涛懂了,自家主子终于坐不住了,要进宫面圣去给自己辩解。不过这一身三殿下的装束,是怕路上被人认出来,干脆用三殿下吓唬众人么?

他觉得捏造丑闻的人,心眼是真坏,质子殿下与倾城公主如此般配,是不可能对一个小宫女动心思的。

躺在浊水庭的顾清澄打了个喷嚏。

“吾有几日未见倾城了?”

江步月自顾自地走着,

“回殿下,您为了三殿下的事到处奔波,如今算来,起码有七日了。”

“走吧,随吾去拜访倾城公主。”

“殿下,您不面圣么?”

“吾,今日是南靖三殿下。”

“啊?”

黄涛看着眼前越来越远的黑衣,只能跟上去,这殿下,到底唱的是哪出?

“三哥进过几次宫?用的什么车马?带的什么礼物?”

“回殿下,三殿下他……从未入过公主府。”

“那就怪了。”

江步月已经靠在马车上,剑眉微挑。

“吾听三哥梦里说,这至真苑里,有他牵挂的人。”

“殿下,您可不兴乱说啊!”

黄涛恨不得跳起来把他的嘴捂上,本来就乱,还要自己添乱么?

“走吧,替三哥去看看。”

华贵的马车由远及近,铃声悠悠。

皇城里看门的老太监正在打盹,直到被铃声摇醒,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不是前两天刚刚薨逝的南靖三殿下的马车吗?

怎地,索命来了?

黄涛下马,给哆嗦的老太监递了牌子,老太监收了牌子和银子之后,一个白眼差点翻过去。

这质子是慌不择路了,搞起了鬼神这一套,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笑话,也不怕闹更大的笑话出来。

但这话他只能放在肚子里,旁的外男不得入宫,质子与公主曾得了陛下的默许,给了御赐的牌子,他不得不认,只得开门,放江步月的马车进去。

黄涛这一路走来,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千斤厚,当他以为他已经无所畏惧的时候,至真苑的大门,打败了他的最后一丝体面。

大门紧闭,倾城公主正在休息。

看门的侍女面生,他没见过,约莫是新来的。黄涛忙不迭地从车上拿出几个精致的盒子,递了过去:“我家殿下听闻公主的病不见好,特意送了几株鹧鸪天,亲自来探望公主。”

侍女福了一福,面上却无任何表情:“奴婢烟儿,请先生替倾城公主谢过殿下,这礼我家主子收了,只是主子身子弱,今日恐怕不能见客。”

黄涛回车上禀报,得信后回身对烟儿道:“烦请烟儿通报一声,我家主子确实有要事与公主商量。”

烟儿知道他说的要事是什么,行了一礼回去通报了。就在这等待的空当里,江步月掀开帘子,瞳色如子夜冻湖般浓黑,用他的话来说,他在替三殿下重新打量这至真苑。

这至真苑里,到底有没有他魂牵梦萦的人。

烟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倾城躺在黑暗里,耳朵却异常地敏锐。

是他来了,她心中一喜,正想起身,却听见珊瑚带了几丝愠怒训斥烟儿道:

“陛下不是说过了,公主的病吹不得风。”

“你这烟儿,端的不懂事,那步月公子还敢来,是想要气死我们家公主么?”

“快走,别被公主听见了伤心。”

倾城张张嘴,想要反抗,但很快又沉默在了黑暗里。

她确实惹皇兄生气了,她要听话。

黄涛在至真苑门口打量了一会,忍不住对江步月道:

“殿下,属下怎么觉得,这至真苑的宫人,都不认得了呢?”

江步月闻言,没说话,只是不自觉地整理着广袖。

这是三哥最喜欢的那件衣服。

可惜右手衣袖的边角上,少了一颗齐光玉狮首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