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公主的剑 三相月 3308 字 1个月前

江步月没有见到倾城公主,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们进宫这一会儿,笑话已在宫里传开:质子疯的不行,生怕自己抱不着倾城公主的大腿,一进宫就跑去求公主怜惜,连死了的三皇子都请出来,但还是吃了闭门羹。

大家都想看江步月如何收场。

毕竟这是北霖,倾城公主才是主子,顶多落个御下不严,但南靖质子尚未过门,就偷腥到公主府里,可是要被扫地出门的。

江步月却毫不在乎,他的三殿下深度体验一日游还没结束。

黄涛无法理解自家主子,想起身后紧闭的至真苑,神情有些沮丧。

“殿下,咱们回去吗?还是去面圣?”黄涛低声问道,“总得想个办法吧。”

见江步月不说话,他有些着急:

“咱们好不容易得了北霖皇帝的支持,光明正大地回去。”

“结果出了这种事,连倾城公主也误会您。”

“一旦丑闻被坐实了,别说和亲……回国都成了问题”

“公主不见您,您就去告诉北霖陛下,有人陷害您,陛下是知道您的为人的……”

他一边赶路一边念,三皇子限定版纨绔江步月,却突然悠悠发问:

“黄涛,你喜欢倾城么?”

黄涛惊得差点没从车上掉下去。

“殿下莫要说笑,黄涛不敢。”

“不对,吾换个问法。”江步月扶住了他,“你觉得倾城如何?”

“倾城公主啊。”黄涛托着下巴想了想,眼光落在江步月腰间的双鱼香囊上。

“公主对殿下还是很好的,逢年过节都给殿下送礼物,”黄涛并不敢僭越,“除了身子差了一些,总之是个好主子。”

“吾也觉得,倾城很好。”江步月把玩着袖扣,却话锋一转。

“那你觉得,倾城会杀人吗?”

黄涛倒吸一口凉气:“殿下的意思是……杀陈公公的,不是倾城公主的人?”

江步月摇摇头,不置可否。

黄涛还是心里着急:

“殿下,您别缅怀三殿下了,这陈公公不管是谁杀的,都不影响您身上的脏水啊!”

“别急,吾方才听见三哥呼唤,他还想看陈公公是怎么死的。”

黄涛虽然着急,但也只能配合道:“殿下,如今刑部的人,是不会给我们卷宗的。”

江步月却朗声回应:

“吾才不要去刑部。”

“吾要将陈公公的路,亲自走一遍。”

黄涛的所有焦急落成了深深的无奈:“三殿下不是给您托梦要去至真苑吗,现在怎地又思念起陈公公了。”

然后,他听见殿下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哥说,若非陈公公,他都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

黄涛背后的汗毛瞬间直竖。

“不是,殿下,您说什么?”

“谁的孩子?”

他突然间全都明白了。

——那不是捏造的丑闻。

南靖的齐光玉袖扣真实存在,只不过它不属于自家殿下,而是属于死去的三皇子。

三皇子曾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和至真苑接触过。

而且,很有可能是深入的接触。

他的目光落在自家主子的袖口,果然,右手广袖上,缺了一颗齐光玉狮首袖扣。

殿下一早便知是三皇子惹的祸,才要代入他的衣着和视角,把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走马观花地看一遍。

一旦这个推测被印证,黄涛的大脑便飞速地转了起来。

“殿下,殿下。”黄涛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事。

“您还记得我前些天说的,赵三娘的女儿叫小意吗!”

“这个丑闻的主角,就是小意,就是她求的避子汤!”

江步月走下马车,接着他的话茬道:“那这小意,应该也死了。”

“死了。”黄涛开始回忆小意的容貌,“小意也是至真苑的老人了……”

语音未落,黄涛就想起他在至真苑门口说过的话。

这至真苑里,怎么都是新人?

那老人呢?

小意死了,赵三娘死了,三皇子死了,至真苑的人难道……都死了?

倾城公主不会也死了吧?

呸!

黄涛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江步月淡漠的神情,心里泛起了一阵酸。

明明都要回去了,自家主子又被亲三哥坑了。

这一路走来,这世上,还有谁不坑主子么?

那必然是黄涛他自己,他暗中为自己下了决心。

江步月在黄涛的引导下,下了车,按照陈公公的来路又走了一遭。

很快,他就走到了浊水庭。

他听着黄涛描述着这浊水庭里这不成文的规矩,倒是十分感兴趣。

“你是说这袖扣,是那个小意,先从至真苑漂到了浊水庭,再被陈公公抢走的?”

“吾要见你说的那个孟嬷嬷。”

一刻钟后,黄涛在浊水庭外喊破了喉咙,也无人应声。

至真苑可以给质子吃闭门羹,但浊水庭不行。

“这是也死了?”

黄涛寻思着,果断破门而入。

浊水庭的院子里都是污泥,黄涛看了看江步月的衣角,只道:“殿下,您在外稍作等候,我进去喊人,免得这污泥脏了您的衣履。”

“无妨,三哥喜欢。”

好,没事,都是三殿下的意志。

黄涛给江步月开路,入宫不得佩剑,他一把推开了孟嬷嬷的屋门。

孟嬷嬷躺在床上没了动静,黄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检查孟嬷嬷的鼻息。

与此同时,江步月也没闲着,与黄涛兵分两路,推开了另一间门。

——这是顾清澄近日以来受到的最大惊吓。

她睡的正香,但本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于是她空气里抓了一把佩剑,倏地睁开眼。

看到了死去的三皇子。

“三——”

睡了一整天的脑子发昏,她差点分不清这是梦魇还是现实,意识到她的喉咙控制不住发出声音的同时。

她还看清了江步月的脸。

怎么又是他!

听到这个“三”,江步月的春山眉微微地蹙起。

“三生有幸,小七还活着!”

顾清澄痛快大呼出声,然后开始剧烈的喘气。

她是被孟嬷嬷捡来的罪奴小七。

江步月看着她确实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味道,但顾清澄实际上是被他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也太快了吧?

顾清澄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来,但没想到第二天就找上来了。

不对啊,怎么也轮不到江步月啊?

他来做什么?

找自己的?

顾清澄大脑强制开机的同时,黄涛也带着同样头脑发昏的孟嬷嬷走进来。

四个人在一间屋里,江步月站着,黄涛和孟嬷嬷跪着,顾清澄因为实在下不了床,江步月准许她躺着。

黄涛和顾清澄两人交换了信息,她俩才知,昨夜捅的大篓子,原来炸到了江步月的头上。

炸到江步月头上,就等于是炸到了南北两国绷得最紧的这根弦上。

事发仓促,考虑不周,还真如她所愿,把政局炸了个底朝天。

但打死都不能承认。

顾清澄宣称,她和孟嬷嬷完全不知情。

陈公公把她俩揍了个半死,直到交出玉袖扣才罢休。

说着,她展示了孟嬷嬷的身上的脚印和自己动弹不得的身躯。

等她听到黄涛描述孟嬷嬷精湛的抛尸手艺,以及蜡丸藏线索的小巧思时,顾清澄忍不住在心理给孟沉璧竖了个大拇哥,太专业了,不亏是混过江湖的。

江步月一直静默不语地听着,黄涛未得命令,继续向她二人了解情况。

顾清澄也有模有样地禀报着,但并不敢抬眼直视江步月。

她确实演得很像,刷恭桶的罪奴面对天家贵胄,本就是卑微到不能见光的蝼蚁。

所以她也没注意到,江步月淡漠的眉眼多了一丝探究的余光,克制地垂落在她身上。

“你叫小七?”

江步月的声音泠泠响起,浊水庭的几个人都敛了声。

“奴婢小七,叩见……南靖,四殿下。”

顾清澄颤着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垂脖颈正要下拜。

短短数日,她与江步月已隔开天堑——

浊水庭的罪奴小七与南靖皇子的距离。

她方才从黄涛口中套出的消息,已在心底反复嚼碎了,无声咽下:

倾城公主确实在至真苑养病,和亲文书也落下了御印。

世事翻覆如掌中沙。

她努力下床,指甲掐进掌心,呼吸却平稳如常。

顾清澄用余光看着江步月,他眉眼依旧清隽如画,可那身三皇子的黑色华服昭示着,他已是要归去南靖夺嫡的皇子,再也寻不到半分当年温顺隐忍的模样。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原来三皇子与他,不止是眉眼上的三份相似。

黑袍袖口的狮首齐光玉袖扣透出熟悉的光泽,她的脑海里突然回放起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杀人夜——三皇子死前对她说的话。

「你不该属于这里。」

他说的是浊水庭,还是这吃人的皇城?

顾清澄的思绪忍不住地杂乱,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将将要跌下床来。

突然,她的手被一截冷白的手腕横来托住了。

“既然抱恙,便不必拜。”

他的声音,竟平添了几分她熟悉的温度。

黄涛和孟嬷嬷皆是一怔。

只有顾清澄的眼睛,落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

干燥温热、骨节分明,寒意却渗过皮肤,传进她的心底。

顾清澄的后颈陡然浮起一层细栗。

她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