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楼(1 / 1)

公主的剑 三相月 3818 字 1个月前

“没有。”

孟沉璧知道她在想什么。

“母妃就没有什么要留给我的,”顾清澄失望问道,“你说她很厉害,就没给我留点东西吗?”

孟沉璧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阿念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顶尖的铸剑师了。”

“铸剑师?”顾清澄久居宫闱,倒是头一次听到铸剑师的名号。

“你听说过天令书院吗?”

孟沉璧终于被顾清澄带入了回忆:“阿念十七岁的时候,以天令书院第一的成绩下了山,我就是在那里和她相遇的。”

“天令书院啊,我知道,是北霖权贵子弟修学问道之所,皇兄……陛下也在那里读过两年书。”顾清澄不愿提起过多在皇家的回忆,“他不让我去,因为我那时候总是生病。”

“嬷嬷呢,也去读过书吗?”

孟沉璧:“我在天令书院做过教习。”

顾清澄:“天令书院不是读圣贤书的吗,嬷嬷您看着……不是很知书达理的样子。”

孟沉璧:“?”

孟沉璧懒得理会她,缓缓道:“天令书院里,有一‘第一楼’之所在,其间教授四艺,铸器,演兵,岐黄,武艺,擢选至第一楼的学生,可自行选择一艺修习。我曾在第一楼,教过岐黄之术。”

“阿念她学的是铸器!”顾清澄明白了,“那为何我未曾听过第一楼学生的名号?”

“第一楼学生,为苍生计。”

孟沉璧说着,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神性,“此乃第一楼之根本。楼中所授四艺课业,皆为军国要务筹谋,精奥非常,效用卓绝。”

她语气一顿:“故而,未逢战乱之际,楼中学子不可擅以第一楼牟虚名,若有违者,书院长老必依楼规,严惩不贷。”

顾清澄也被孟沉璧带起了一丝波澜:“那我娘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成为,先帝淑妃呢。”

“还有嬷嬷,渡厄阎罗怎么会居于此处呢?”

“发生了什么?”

孟沉璧也许久未曾触碰那段回忆,她的神情只是变得悲悯,临了,默默说了两个字:“战乱。”

“十五年前,南北战乱,第一楼师生,无一人归楼。”

顾清澄闻言,也觉得心中好像被塞了一个沉重的石头,她未曾亲历,但冥冥之中与孟沉璧口中的“阿念”有了丝缕牵挂,她明白孟沉璧想说什么:“第一楼学生不可于外界沽名钓誉,故而未有百姓听说过第一楼。”

第一楼,国之重器,无一人归,亦无一人识。

气氛沉重了片刻后,顾清澄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重。

“难怪您说,我在宫里学不到什么好武功,第一楼的功夫,肯定比伴伴教我的厉害多了。”

孟沉璧也把目光放到眼前:“也是,好好的公主不当,瞎学什么三脚猫功夫。”

——还好孟沉璧不知道她是七杀。

顾清澄真的很后悔和孟沉璧交换身份,给她台阶,她就会顺着踩自己两脚。

临了孟沉璧补一刀:“哦对,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公主了。”

顾清澄脸色变幻,不过她已经历过多重打击,心理素质极佳,便不愿与孟沉璧继续斗嘴,只想着第七日早些到来。

她!要!下!床!

.

第七日。

皇城司的侍卫闯进来的时候,顾清澄正在围着浊水庭小跑复健,顺便对孟沉璧的医术赞叹不已。

直到两把雪亮的大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

这次,江步月的暗卫没有从天而降。

“大理寺公文在此!”

“浊水庭涉人命官司,皇城司依律取缔,将你等拘至大理寺监牢,暂且收押,望你二人莫要违抗,勿生事端。”

顾清澄刚站起来没多久,就被皇城司的侍卫按倒在地上。

她看了一眼闷声认栽的孟沉璧,只是朗声反抗:

“浊水庭受南靖四殿下庇护,且陈公公之死,自有内侍省签押具结,于情于律,都毋需大理寺越俎代庖,何来的公文!”

为首的皇城司侍卫闻言,哈哈一笑:“小奴才懂得还挺多。”

“陈公公算个狗屁,宣武军节度使家的大公子肖锦程,昨日死于家中,大理寺下令严查,一切可疑关联者,均羁押候审!”

为首的侍卫一边命人给她俩戴上绳套,一边补充道:

“还南靖四殿下庇护?那质子大人,恐怕现在是自身难保了!”

顾清澄的大脑还在快速思考,孟沉璧却一言不发,于慌乱之中塞给她一个锦囊。

顾清澄触手便知,是拆过金线的那个锦囊,竟不知何时被孟沉璧偷偷的缝好了,她刚想询问,意识到眼下的形势,只能缄口,将锦囊快速地藏在袖中。

耳畔传来慌乱呻吟,她抬眼,只看到孟沉璧苍老的身体佝偻成一团,双手被绳套捆起,低眉顺目地被侍卫押上车去。

她想要挣扎,却看见孟沉璧最后一次回过头,用口型向她示意:不要管我。

然后被侍卫一把按倒在车上。

此去凶多吉少。

政局波动,大理寺办案,小小浊水庭卷入其中,即便尸骨无存,也将无人在意。

肖锦程是谁?为什么会和浊水庭扯上关系?

江步月……他不是答应自己,会庇护浊水庭的吗?

顾清澄的心被狠狠地撕开了。

锦囊被她趁乱塞入了中衣,这是孟嬷嬷为她重新缝好的,隔着一层布料贴着心脏,她的心只是一抽一抽地疼。

孟沉璧会医会毒,可双手被绑起,施展不开,大理寺大牢阴暗,小老太太怎么挨得住一轮轮的审问?

不是应该都没事了吗……

她没想到,薄薄的一纸公文,就能让浊水庭,万劫不复。

依律取缔,浊水庭。

她放弃了抵抗,任由侍卫用绳索限制了她的自由,直到被推搡上路的时候,她也终于忍不住,像孟沉璧一样,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她和她一样,并不是为了传递信息而回头。

只是想再看一眼,浊水庭。

满地的污泥,白蚁侵梁的破屋,漂来的木盆,掉了漆的银簪。

震耳欲聋的巴掌,潮湿温暖的拥抱。

还有孟沉璧视若如命的,装满财帛的,跑路小布包。

回不去了。

车轮滚滚,关押孟沉璧的车轱辘声她耳边越来越远。

她明明,早就可以跑。

孟沉璧救了她三次,她给孟沉璧带来了什么?

她又一次信了权力。

信了握在别人手中的权力。

什么皇帝兄长,什么倾城公主,什么南靖的四殿下,她像个可笑的蝼蚁,自以为参透了南北的棋局,能缩在角落里拨弄风云。

殊不知,政治车轮无情碾过螳臂挡车者,连其骨肉汁水,都难以在车轮上留下一丝印记。

她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孟沉璧。

孟沉璧应该,会很生气吧?

可惜这次,没人再给她一巴掌了。

顾清澄靠在车里,全身动弹不得,但她的眼睛,却深如寒潭。

她不会再犯傻了。

她不是倾城公主,也不是七杀,更不是南靖四殿下的未婚妻。

她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任何权力,她只有她自己。

弄权者翻云覆雨,用别人的命来下棋,称之为这些人的“命运”。

这一次,她要赤手空拳,让命运臣服在她手里。

她顾影自怜般地笑了。

囚车里的罪奴小七,灰头土脸,衣着破旧,身上却不自觉地泛起了一层,和孟沉璧相似的神性。

“笑什么笑!”侍卫不耐烦地辱骂道。

顾清澄点头哈腰,缩回了囚车里。

没过多久,囚车便行至大理寺大牢。

狱卒拎起顾清澄,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扔了进去。

从公主到罪奴,顾清澄深度体验了一下什么叫云泥之别。

她环顾四周,大牢里关满了愁眉苦脸的囚犯,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牢门不断被打开、关上,狱卒的声音越来越远。

顾清澄打量着牢房,心念流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角落里,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带着体温的锦囊。

孟沉璧的针线也很烂,本来就歪歪扭扭的针脚,更加歪歪扭扭。

但这是顾清澄的宝贝,里面装着的却不再是少女的旖旎。

她打开香囊,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恢复武功,去第一楼。

她把纸条攥在手里,像是找到了方向。

漆黑的牢房里,她的眼神逐渐发亮。

去,第一楼!

.

至真苑里,倾城公主在按照规矩起身、洗漱、焚香、弹琴。

一切都在为了未来的和亲准备。

她要做一个端庄的,多才多艺的,合乎北霖身份的倾城公主。

如皇兄所愿。

她坐在琴边,烟儿给她呈上拨片,稚嫩圆润的脸蛋上透出一丝欲言又止。

小丫头心里藏不住事,她笑了笑,抚起了眼前的古琴。

“说吧,烟儿,今天又想去哪里耍?”

烟儿低下头,有些踌躇。

“怎么了?”

她停下琴,有些佯怒地看着烟儿:“孤命你说。”

“公主……”

烟儿慌乱跪下。

“你说。”

倾城公主的敛了笑意,俯视着烟儿。

“昨天夜里,宣武军节度使大公子死于家中,死的时候,手里握……握着一枚齐光玉袖扣。”

“大理寺怀疑,是步月公子杀的……两人前日在红袖楼刚刚闹过红脸……”

她哆嗦着,把今天听到的见闻告知了倾城公主。

自家公主潜心待嫁,若是步月公子出事了,岂不是影响公主的婚约?

她心思单纯,不忍心看公主被蒙在鼓里,要揭露这卑劣质子的行径。

“这样啊……”

倾城的手指握紧了拨片,悬在琴弦上,只是沉吟。

“孤觉得,步月公子,不会杀人。”

烟儿抬起头,忍不住问:

“可是,可是怎么解释那个齐光玉袖扣呢?那肖公子死的时候,握在手里的。”

倾城的眉宇里出现了一丝倦意:“怎么又是齐光玉袖扣。”

烟儿点点头:“是啊,这次在肖公子手里,上次在浊水庭的那个……孟嬷嬷那里。”

“哦,对了。”烟儿提到孟嬷嬷,突然想起了什么。

倾城公主不愿再听她口中关于步月公子的情报,只道:“还有什么?”

烟儿的眼神陷入回忆:

“陈公公死的那天上午,孟嬷嬷来至真苑找过奴婢。”

“手里捏着一封信,说要找什么大宫女‘琳琅’。”

“奴婢觉得她傻傻的,挺好玩儿,就多和她聊了几句,才让她回去。”

“管事的明明是珊瑚姐姐,哪来的什么琳琅嘛。”

“公主你说这孟嬷嬷和齐光玉能有什么关系啊——”

“公主?”

“铮”的一声,倾城手中的琴弦断了。

烟儿的肩一把被她抓住,公主手劲好大,烟儿的脸疼得扭曲起来。

她抬头,只见到向来端庄的倾城公主抓着她,压着声音问道:

“她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