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难题
林艳书算尽了账册,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唯独漏算了张婶的这张嘴。
流言便是如此,一人行差踏错,众人皆以恶度人。整个开业礼在一片看似春风和煦,实则心照不宣的光景里结束了。“气死我了!”
“她怎么能这样!”
“她不也是女子吗!”
华丽空旷的大堂内,林艳书跺着脚在顾清澄面前打转,雀尾晃得人眼晕。庆奴蹑手蹑脚地放下手中铜锣,去给自家小姐煎茶,却被林艳书揪住了衣领。“有人报名吗?”
“有女学生来问吗?”
她焦急得脸庞发热,一把将银狐围脖扯下,塞在顾清澄怀里:“什么!没人!”
“我可是算得好好的!这里是最好的门脸,一日客流逾百人呢!”她话音刚落,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踱了进来。远远地酒气扑进了众人的鼻子,醉汉靠在大门边,扯着嗓子道:“妈妈呢!”“我要一间上房…再给我点几个姑娘!”
醉汉显然是习惯了花楼的众星捧月,对冷冷清清的大堂不太适应:“会不会做生意啊,你就是妈妈吧一一”
他迷迷糊糊地点着眼前娇小的少女,定睛一看,眼里泛出色光:“妈妈的姿色也这么好,要不…妈妈你亲自上也行…”“嗝……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所谓的“妈妈"不是别人,正是满脸怒容的林艳书。“嘭!”
下一秒,醉汉的身子飞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顾清澄,挡在了林艳书身前。
一拳。
顾清澄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袖口。
“小娘皮!”
醉汉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大嘴磕到门槛,掉了一颗大白牙。“想屎啊你!”
醉汉恶狠狠地抬起头,辱骂刚刚出口,却发现自己说话漏风,他神色一变,伸手在地上摸索,摸到了那颗掉落的牙齿。这一摸,酒也醒了一半。
“你栓个什么东西!”
醉汉愤然起身,看清了眼前的妙龄少女,更加羞愤交加:“也敢阴老汁!”他把牙反手揣进兜里,摸出来一把匕首,眼里露出了凶光。“隔壁红袖楼的小小知道不?”
“高官的女儿,稀罕不,嘿嘿……抄了家也得卖身!”“昨个哭哭啼啼地不肯从,老汁一声令下,丢进马厩里关了一夜。”他色眯眯地笑着,用匕首指着二人:“有钱,谁都能睡。”看着眼前少女们不太好的脸色,醉汉浑然不觉,退了两步看了看牌匾,笑得更加放肆:
“我当是什么呢!”
“平阳女学!哈哈哈哈哈哈!”
“开在这红袖楼边上,挂羊头卖狗肉啊?”“小娘皮脑子蛮好使的,这读书姑娘的滋味啊,不一样,不一样哦。”“几个钱啊?老汁付得起。”
他正笑着,手中却蓦地空了,那匕首哪还在手里!醉汉一愣神,寒星在空中一闪,顾清澄将手中匕首轻弹,掷给了一旁静候的庆奴。
庆奴点头会意,一阵清风掠过,他出手的速度已然快过醉汉的意识。血珠滴落。
醉汉只觉一阵剧痛从裆下传来,他低头定睛一看,只是一息,原本在手中的匕首,此刻不正不歪地扎在自己的两腿之间。“阿一一”
剧痛骤起,醉汉惊恐的呻吟声穿透了大堂。“我的命根子!”
他双手本能地慌乱地向下捂住剧痛之处,却让那匕首扎得更深,通红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全身止不住地因疼痛而发抖、抽搐。“你们……不得好国……
林艳书厌恶地挥手,家丁们鱼贯而出,将醉汉抬起,像死鱼般带着匕首送了出去。
醉汉血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林艳书。
林艳书只觉脏了眼睛,傲然道:
“跟我比有钱?”
她拍了拍手,走上前来,与顾清澄并肩。
“有钱,本小姐谁都敢阉。”
闹剧收场。
庆奴带着家丁们将醉汉趴过的地方反反复复擦洗了几十遍。林艳书只是短暂地支棱了那么一下,就卸了方才的气焰,现在半个人都要挂在顾清澄身上。
“是他先动的手,他好恶心!”
“他不会报复我吧呜呜呜!”
“我是不是做错了呜哇哇哇…
顾清澄低下头,看着拽着她衣角的林大小姐,对上了她泪汪汪的杏眼:“你没错,错的是他。”
林艳书始终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撒手。
顾清澄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鼓励道:
“林小姐现在也是女学的先生了。”
“今日林先生门前立威,正彰显了平阳女学的风骨。”然后扶正了林艳书的肩背,让她安心坐好。“女子立业,如逆水行舟,不容宵小随意污蔑,”“尤其是在这灯红酒绿之地,林先生更要成为中流砥柱才是。”林艳书整理裙裾端坐后,顾清澄才正色道:“要让世人知晓,平阳女学的先生,教得了书,更握得稳刀。”“有雷霆手段,才能荫庇更多的女子。”
林艳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定了心神。过了一会,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可是…
“可是我只是个光杆先生,没有学生啊!”庆奴此时端了林艳书最喜欢的雪煎山间翠来,华贵典雅的学堂里,就剩顾清澄与林艳书两人。
顾清澄看着林艳书,思忖片刻,开口道:
“其实,那个张婶说的,也不无道理。”
“有什么道理嘛。”
顾清澄抿了一口茶:
“世道艰难,贫寒女子若求存身学艺,原本只有风尘之地可栖。”“所以,女子们若想谋个清白出路,平阳女学便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净土。“不过眼下成见如山,你要找到一个,破冰之人。”林艳书陷入沉思,忽地眼睛一亮:
“方才那个醉汉说…”
“红袖楼的小小,原是获罪高官的女儿。”“如今,尚被他关在马厩之中。”
顾清澄抬眸,知林艳书所提的这小小,原是户部侍郎楚凡的独女,楚小小。前段日子的南北边境流寇之乱,根本原因是户部的赈灾粮的亏空,以致于辗转月余,粟米未至,镇北王治下的游牧区饥民被迫铤而走险,酿成寇患。如今宣武军三千轻骑南下,寇乱已定,时局暂安,然而朝堂清算终归不可免。户部的两名侍郎里,楚凡一人被扣上了贪墨的罪名,此事一时沸沸扬扬,朝野皆知。
事定之后,楚家满门流放三千里,女眷皆没入贱籍,幼女楚小小,年方十五,被鬻入红袖楼。
“你要给她赎身?”
顾清澄的语气里终究是带了几分提醒。
“楚小小是官身没入贱籍的,赎银数目惊人不说,即便你倾囊相购,也改不了她的乐籍之身。”
林艳书垂眸沉吟片刻,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顾清澄看着她:"可她并非你这破冰之人的最好人选。”林艳书明白个中利害一一平阳女学的头一个学生,若出身于红袖楼,轻则被街坊非议,重则累及女学根基。
“可是舒羽,“林艳书眼里带着几分沉思,“你方才说,只有风尘之地,可容这些女子们立身学艺。”
“那这些已经被困在青楼里的,便是最需要安身立命的可怜人。”她站起身,小算盘随之轻轻响动。
“哪个良家女子甘愿卖笑?我林艳书既然要建女学,为何只因她们曾堕入风尘,便要划清界限呢。”
“她们也是人啊。”
林艳书顿了顿,一双翦水眸子满是担忧之色:“尤其是小小这样骄傲的世家贵女,囚在这种腌膳地方。”她的视线与顾清澄对上:
“她会死的……”
顾清澄的眼底起了波澜,林艳书至真至善的赤忱之言,利刃般剖开了她心底的旧痂。
此间云泥翻覆之痛,她又何尝不知?
起初,顾清澄觉得林艳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富家千金的一时兴起。但此刻,顾清澄真心决定帮她。
“你还有多少钱?”
顾清澄轻声问。
林艳书从一旁拿来账册,指尖在小算盘上打了几下:“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这次又要典什么?"顾清澄无奈道。
“我可是南靖林氏的嫡女,"林艳书合上账册,眼底透出几分傲气,“何曾短过银钱
“我有不费银钱的法子。”
“当真?快讲!”
顾清澄离开了平阳女学,林艳书要遣马车相送,她却执意独行。日头已过中天,她虽帮着林艳书张罗女学事务,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自己的盘算。
她与林艳书约好了今夜子时相见,在这之前,她要去另一个地方。她的怀里揣着一张谢问樵亲手写的介绍信,谢问樵说,这是聂蓝长老的修习之处。
跟着指引,她没走多久,便在另一个高门大户前停下了。…这也是修习之处?
这第一楼的长老,果真没一个正经修道的。顾清澄抬头,看着匾额上四个大字“"风云镖局”。“你就是舒羽姑娘吧!”
守门镖师的粗声打断她了打量匾额的目光。“正是,谢大夫可曾打过招呼??”
镖师抱臂打量她:“女状元的名号自然听过。”“不过谁是谢大夫?”
顾清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谢大夫是聂镖头的旧友,烦请您转交一下。”“我们这里没有姓聂的镖头。”
镖师狐疑地盯着她手中信封:
“要不您自己拆开瞧瞧?”
顾清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信,背过身去。
信纸展开的刹那,她的耳尖发烫。
哪有什么介绍信!
只有一张白宣,白宣上墨渍三点,笔锋歪斜似某人的山羊胡须一一糟老头子坏得很!
在镖师错愕的眼神里,顾清澄反身向书院的方向跑去。“舒状元您下次再来……
“别叫我状元!”
顾清澄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镖师的视线中。
她中了谢问樵的调虎离山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