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江水脉(1 / 1)

第49章赤江水脉

刹那间,江上起了风,又下了雨。

冷冷的风裹着浓雾,浸透细软的发丝,让人忍不住想起了雾仙女的怀抱。也是那样的寒冷、潮湿。

越飞光忍不住抖了一下,视线从一片漆黑的江面上扫过,余光落在杜冷屏身上。

盒子,开了。

又一阵风吹过,那四四方方的木盒内,猛然绽出强烈而清透的银光。那银光如电,倏地击穿所有浓雾,照亮了黝黑的江面。越飞光眼尖,一眼就看到有什么东西被银光裹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浓雾中躲去。是水脉!

越飞光之前看它,一直是浮在玻璃罩中静止不动的样子,没想到它的速度竞是如此之快。

不过,杜冷屏却早有准备。

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迅速出手。

手臂划过银光,在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残影,两根的指节猛然朝着银光中一伸,又倏地一勾。

越飞光甚至没看清她具体做了什么。再定睛一看,那两根有力的手指间已夹住了什么东西。

正是想要逃走的水脉。

它动起来的样子可不像香肠,更像是一条无头无尾的小龙,拼命挣扎着、蠕动着,想要摆脱杜冷屏的控制。

可杜冷屏的手却如铁钳一般,丝毫未松。她捏着水脉,脸上仍旧带着弥勒佛一般的微笑。

嘶!隐神司总统领,恐怖如斯!

“小心些。"杜冷屏将手里的空盒子扔到一边,“要开始了。”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龙吟声惊破浓雾,原本平静如镜的江面忽地剧烈颤动起来。

那颤抖一开始很轻,只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可不过三个呼吸,赤江的震颤就化作海啸一般的巨浪,击起千层浪潮。哗!

这是拍打在船上的水声!

船只被愤怒的江潮卷了起来,远远地抛入浓雾,又沉沉地落入江面,发出一阵巨大的水声。

强烈的失重感,剧烈的摇晃。

与此同时,暴雨倾盆而下。大滴的水珠拍入无光的江面,水花四溅。因速度过快,江水上甚至出现了些许白沫,不断地冲击着小小的船。越飞光被晃得晕头转向,差点把白天吃的宝和斋点心都吐了出来。不过她还是忍住了。站稳身体,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边扭头看向杜冷屏的方向。

船身摇晃,杜冷屏却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稳稳地站在狂风骤雨之中。她用指节捏着水脉,猛地一扔,又抬掌朝它拍去。水脉脱了她的钳制,正想着快速溜走,却不料她一掌击下来。说来也怪,那一掌明明没有拍到它,而是在距离它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可水脉就是被她所慑,动弹不得了。

可风浪还在继续。

越飞光知道,这风浪可能是水脉弄出来的。赤江本就是它的主场,调动这江上风雨,对它来说,再简单不过。

正想着,又是一阵失重感。

暴雨如箭,同狂风一起掀起巨浪。浪头拱起小船,将它高高抛起!就在越飞光觉得,自己即将飞上天,与月亮肩并肩时,小船又从半空中狠狠坠落!

越飞光整个人都倒过来了。

或者说,整条船都被倒过来了。

越飞光攥紧栏杆,以免自己掉下去。而在另一边,庞星二也和她一样抓紧其他地方。

而杜冷屏和其他两名隐神卫,双脚倒是牢牢地黏在船板上,全身衣裳随着呼呼的狂风舞动。

船,就这样接近江面。

往下一瞧,那江面上黑色的潮水涌动,像是一条条会动的虫,只一眼,就让人目眩神迷。

若是就这么直直摔进江面,难免要摔个粉身碎骨。它想用这种方式,让杜冷屏停手。

眼看着离江面越来越近,越飞光甚至能闻到赤江中奇怪的锈味。忽地,下坠停止了。

小船好像就这么凝滞在半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随后,“砰"地落在江上。

船只坠落激起的水花,竟有几人之高,如花瓣包裹着花蕊般,在小船四周绽放。

按理来说,从这么高落下来,就算不摔个四分五裂,也多少会有点损坏。但这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分外坚固,哪里也没坏。不等越飞光思考出来结果,江面又涌动起来。这次小船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不断变换着位置,以应对江面的攻击。

越飞光看了眼被杜冷屏称之为"夫人"的蓑衣人。她拿着船桨,不慌不忙地控制着船只。好像对她来讲,这只是小场面而已。船只左右轻摆,蓑衣人干瘦的身子也随之摆动。侧耳倾听,越飞光还能听到风雨中传来她若疯若癫,若狂若痴的刺耳笑声。妈呀,这人。

疯疯的。

越飞光赶紧收回视线。

她还没忘了杜冷屏交给她的任务。虽然被颠得难受,但她还是看着江面,偶尔才会错开眼,看看杜冷屏那边的情况。杜冷屏浑身都被暴雨浇得湿透,却还在与水脉僵持。她的手掌散发出浅色的光晕,那光芒与水脉的银色相撞,抗衡到底。在她身边,两名隐神卫同样伸出手掌,但比起杜冷屏,那两人的光芒要黯淡许多。

她们就是用这种能量镇压水脉的?

那小龙样子的水脉在半空中不断扑腾,被控制着朝江中坠落。一寸一寸,银光即将没入江面。

正在这时,越飞光的余光忽地注意到,自己这边稍远的江面上,突然出来了什么东西。

因为夜色昏暗无光,暴雨又遮挡视野,她没能第一时间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见到一抹显眼的白色。

那白色乘风破浪,眨眼间就来到近前。恍然一看,赫然是一条浑身雪白的大鱼。

越飞光扬声道:“有鱼!”

几乎是下一秒,庞星二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有东西来了!!”话音未落,那东西已来到了面前。

它的外形有些像鲨鱼,体型有众人乘坐的船一半大,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尖牙,朝着小船的前半段咬来。

来不及多想,越飞光提起放在手边的狼牙棒,像打棒球一样,“砰"地朝着那巨鱼打去。

她力气极大,狼牙棒一抡,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让她三分,只是这巨鱼已跃在半空,实在没有躲避的余地。

“轰!!”

满是尖刺的武器狠狠地撞在巨鱼的身体上。空气仿佛都停滞了一瞬。紧接着,那巨鱼庞大的身体就像一个轻飘飘的羽毛球,被拍得老远,轰隆隆地坠入江面。

几滴血珠落在越飞光脸上,带着些许腥味。而庞星二那边剑光闪烁,同样有一条巨鱼被浪潮吞噬。

越飞光掂了掂手里的狼牙棒,呼出一口气。若这巨鱼像黄金士兵一样附了魔,她这一下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幸好,这东西只是长得比较大。

正想着,又有两条巨鱼闻讯而来。

也不知是感知到了什么异常,还是被水脉召唤而来,甫一到船只附近,这些鱼就不约而同地咬向杜冷屏的方向。

不过,它们的攻击自然是被越飞光和庞星二拦下了。杜冷屏嘴角溢出微笑,和善地鼓励道:"干的不错。”又对身边两个隐神卫道:“这里有我足够。海月,中明,你们两个去帮帮他们。”

两名隐神卫没有丝毫犹豫。一人到庞星二那边的船尾,一人则是到越飞光这边。

越飞光注意到,这两人武艺都挺高强,能同时对付好几条怪鱼。有了她们的帮助,她这边轻松了不少。

一条巨鱼游过来,越飞光随手拍飞,正欲呼出一口气,却忽然发现了不对。鱼的数量,变少了。

刚刚同时有七八条巨鱼同时攻击小船,可现在只剩下三两条,且没有其他鱼补上。

难道它们放弃了?

余光瞥到杜冷屏那边。不断挣扎的银色水脉即将被拍入海底。等完全没入海中,水脉就会自动归位到原处。可以说,杜冷屏距离成功,也只差一步之遥。

但是……不对。

越飞光凝神看着前方。

不安分的江水像是有某种规律一样,朝着两侧翻涌,像是有什么在江下划出了一条长长的涟漪。

那涟漪瞬间近了。

“小\心!!”

声音出口的瞬间,水下的东西已经跃出水面,巨口朝着杜冷屏咬去。也是一条巨鱼!

不过这条鱼太大,庞大的身躯几乎能遮蔽大半个天空。越飞光拿着拎着武器,在它面前也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这怎么上?

也许她可以拿着武器给它修修牙?

眼看着巨鱼的尖牙要咬到杜冷屏,甚至咬碎整个船只。危急关头,却见杜冷屏微微一笑,笑容被光芒照亮,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紧接着,她轻描淡写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巨鱼拍去。仍旧没有接触到巨鱼。

电光石火间,越飞光睁大了眼。

只见就在她伸出手掌的刹那,些许棕色的、像是某种棕色菌类的东西就爬上巨鱼的头部。

刚开始,只是一朵、两朵。但就在一眨眼间,那些菌类像是有了自主的生命一样,迅速在巨鱼身上攀爬、蔓延。

腐臭味传来。

刹那之间,被菌类占据的鱼皮开始腐烂、变臭,棕色的液体从巨鱼身上滴落。

鱼皮腐蚀干净,然后是雪白的鱼肉,片片腐烂剥落,再然后是鱼骨……刺鼻的腐烂味道在江面上蔓延,又随着江风蔓延到各处去。直至巨鱼彻底腐烂成液体落入江中,消失不见,那腐臭味都迟迟没能散尽。地动山摇似的震动传来,震了几下后便停止。耳畔传来杜冷屏的声音:“吓到了吗?”

越飞光回过神,循声看过去。

就在她刚刚愣神的时候,杜冷屏已将那水脉彻底打入江底。刚刚那阵震动,就是水脉复位闹出来的动静。再看看周围。不知何时,狂风和暴雨都停了,连雾也散去。夜晚即将过去,天边生出一际鱼肚白。赤江恢复了风平浪静的状态,小船轻轻在水面摇晃,只有那腐臭味仍如余音绕梁,久久不散。越飞光道:“也没有。”

她只是比较震惊。

虽然听庞星二说过杜冷屏的能力与蘑菇有关,但越飞光没想到是这种。她更没想到,杜冷屏会这么强。

那巨鱼从跳出水面到完全腐烂,只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杜山长,你可真强。“越飞光缓过神,泥鳅一样灵活地凑到她身边,“好厉害!好厉害!能教教我吗?”

杜冷屏笑着拍拍她肩膀:“用不了多久,你会比我还强。”越飞光眨眨眼:“杜山长你可别敷衍我。”杜冷屏道:“我没有敷衍你。”

她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江面。红色的太阳冲出地平线,化作一个圆,印在她眼中。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隐神卫,连最低等级的任务也要战战兢兢才能完成。而你一一”

她的目光转到越飞光身上,看了她几秒,又转到东升旭日上。“你拥有了金绶玉印,又解决了两个不得了的事件。虽然这两起事件还没评定等级,但我想级别不会低。”

杜冷屏有些感叹。

“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金绶玉印,我可想都不敢想。”越飞光道:“原来我这么厉害。”

她知道自己厉害,但一直没什么实感。现在听到杜冷屏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杜冷屏赞赏地看向她:“以后,方生陵府和隐神司,说不定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

越飞光扬头接受她的赞赏。

虽然她从没想过接手方生陵府和隐神司,但杜冷屏有理有据的彩虹屁还是让她飘飘然。

正展望着美好明天,一道呕哑嘲晰难为听的声音打破了江上的宁静。“年轻人?你确定她这样的年轻人,能活到接手隐神司的那天?”越飞光一瞧,果然是那讲话难听的蓑衣人。杜冷屏素养不错,语气依旧温和:“夫人何必如此?越飞光的实力,你我有目共睹,她这样的人绝不会半途夭折。”蓑衣人瞧她一眼:“杜冷屏,你真会避重就轻。”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自顾自划船。杜冷屏对越飞光安抚地笑了笑,拉着她走向一边。“不要害怕。无论是方生陵府的学生还是隐神卫,都是按级接取任务的。在你没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前,不会接到太危险的任务。”越飞光倒不关注这个。

反正她就算方生陵府之后只会混吃等死,接个最低任务赚个低保就得了。她倒是很在意那个蓑衣人。

“杜山长。"她和杜冷屏说悄悄话,“那位夫人是谁啊?”就从刚刚的表现来看,这位夫人能在巨浪中乘船,且毫无惧色,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越飞光有点好奇她的身份。

杜冷屏道:“夫人从前也是隐神卫,只不过后来受了伤,就退下来了。”越飞光“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杜冷屏见她这副样子,便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越飞光扭扭捏捏片刻:“咳,我想问下隐神卫退休后待遇的问题。”杜冷屏”

杜冷屏被她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放心,隐神卫无论是在役还是退役,待遇都不错。”

越飞光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杜冷屏:……”怪了,心里怎么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再看越飞光兴高采烈的模样,她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说话间,其他两名隐神卫和庞星二也走了过来。太阳也彻底升起来了。

一轮红日挂在天际,丝丝缕缕云彩的缝隙间,透出浅淡漂亮的金粉色。江风拂面,带着清晨特有的凉爽。

越飞光被风一吹,抖了一抖。她的衣裳在刚才的战斗中都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换。

“我去换衣服!”

越飞光拎了拎领口,飞快钻进船舱中。

其他人也换了干爽的衣裳。

众人一同吃了点随身携带的干粮,杜冷屏又看向越飞光和庞星二:“这次的事,你们做的很好。回去我会把这件事记在你们的履历上。”庞星二问:“那水脉的事,就算解决了吗?”越飞光也问:“原来偷走水脉的那群人,会不会还来偷?”杜冷屏道:“不会的。水脉复位后只会变得更牢固。况且,隐神司也在上面加上了有追踪作用的东西,若是出问题,丹都那边会及时发现。”“那还不错。”

越飞光拿了个桃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杜冷屏又道:“明天我们就能上岸。上岸后穿过交州的静元郡,再赶上一个日夜的路,就能到达丹都。”

视线又落到越飞光身上。

“我要先去丹都复命。到时候,就由庞星二带你去方生陵府吧。”越飞光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她和庞星二挺熟,这样还能省掉不少麻烦呢。

正如杜冷屏估计的那样。次日一早,小船就靠了岸。两天两夜的航行中也出现了不少异常,其中光是雾仙女就出现了五次。不过蓑衣人对赤江的异常很熟悉,每次都有应对的办法。一路走来,还真没遇到什么无法应对的危险。

“这次多谢夫人出手相助了。”

杜冷屏站在岸上,看着坐在船上即将离开的蓑衣人。“我知道,夫人虽退出隐神司,心中却仍记挂着黎民百姓。若夫人愿意,可以随时回来。”

“免了。”

蓑衣人冷冷地回应一句,用力一撑桨。小船在水面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江中。

越飞光听到杜冷屏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我们走吧。“杜冷屏扫了眼众人,“任务完成,我们不必隐藏身份,干脆去静元郡司借马往丹都去吧。”

几人都点头。

就这样去了静元郡隐神司借调了马匹。因为杜冷屏的身份,无人敢惹是生非。

骑马在官道上赶路。越向丹都方向走,越能感觉风的温度逐渐变暖,简直像是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越飞光离开同阳郡时,还穿着厚厚的外套和鹿皮靴保暖,现在却只需要换春季的薄衫便可。

“丹都一年四季如春,从来不冷也不热。“庞星二抬手指着远方,“你看,那边就是丹都。”

越飞光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巍峨的城市高耸在地平线处,在温暖的阳光下描绘出一道深色的轮廓。

虽然离得还远,但她知道,这座城市比她之前到过的所有城池都要大。杜冷屏道:“我第一次到丹都,也被这里的繁荣吓了一跳。”她有些感慨地看着那一抹代表着繁华的幽影,半晌后转过头,指了指另一条路。

“前面的路通往丹都,这条路通往方生陵府。越飞光,庞星二,我们就先在此分别吧。”

越飞光点点头,与三人挥手告别。

三人骑着马,朝丹都方向奔去。

马蹄落下,卷起阵阵尘土。尘土消散,三道影子也就消失不见了。庞星二拉着缰绳,转了个方向:“走吧,我们去方生陵府。”骑马走在岔路上。最开始,路边是嫩绿色的草从。过了十几分钟,前面出现一片粉红色的杏花林,官道从杏花林中穿过,一路向前延伸。

进到杏花林中,浅色的花瓣随风轻旋。几根低矮的花枝从道路两边探出,从越飞光头上扫过。

越飞光赶紧低头,那花枝刮在她脑袋上,枝条乱颤,落了一地花雨。穿过杏花林,面前是两道相对的悬崖,悬崖与悬崖之间,仅有吊桥相连。越飞光眺望着对面。

只见悬崖之后,层层叠叠的建筑傍山而建,朱红色的墙、浅青色的瓦,一层一层,时而夹杂着绣屏一样鲜艳的金粉色花林,藤壶般附在高耸入云的山峦之间。

光这样看去,很难说清这座建筑的规模有多大。眯起眼尽力去望,也只能看到最前面的青黑色牌匾上写着的金色大字。“方生陵府。”

庞星二道:“这后面就不能骑马了。我们把马匹系在这里,杜山长会派人取走的。”

越飞光下马,拍拍小马的头,把它系在一边,随即跟在庞星二身后,抬脚走上摇摇晃晃的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