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6迷津

下午第一节上课铃打响，陆利津才回来。他往桌上一趴，枕着双臂睡觉。头偏着后门那边，夏恋看过去只有个后脑勺。午后阳光充沛，老裘的讲课声无疑成了最好的催眠剂，下课教室倒成一片，像麦田沉甸下垂的麦穗。<1

夏恋也没抗住,埋头打盹。

这种相对安静一直持续到晚自习。

整个下午陆利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酝酿睡觉,额前碎发凌乱翘起，神色烦燥，偶尔瞥来一眼又淡漠移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老师叫他，就这么任由他睡。

晚饭跟孟心悦吃完饭回来，陆利津还趴在课桌上。读报课听写单词，他拉开椅子走了。

课代表念单词一顿，望向那扇半开的后门，微微皱起眉，继续听写。夏恋小腹不太舒服,疼痛隐隐袭来，写了几个后开始走神。念单词的声音被拉到很远，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人在前门说了什么。接着前桌回头，叫了她一声，“夏恋，老裘喊你去办公室。”她抬起头，脸色不太好，反应了几秒才听见对方说了什么，点点头。夏恋吃下止痛药,缓了一会儿才去办公室。刚走到门口正好下课，办公室的王时北扭头看到她，扬起眉毛打了声招呼。孙浩跟着看来，眼神不屑。

嘴角一扯，牵到受伤的嘴角疼得"嘶'了声。他俩站在12班的班主任和校队老师面前。老裘坐在另一边，拿着黑色保温杯，表情凝重。

陆利津居然不在？

转瞬又因这突然冒出的念头怔住半秒。

为什么会想到他？

夏恋走过去，目光移过两人，最终在老裘身上，礼貌喊了声：“赵老师。”老裘点点头，灯照到他微秃的头顶上，透过稀疏掩盖的发丝反出一点光来，“你跟孙浩的矛盾还没解决？”

夏恋看了眼孙浩。

上次扔书之后孙明起码没再明面上跟她起冲突，至于课桌上的涂痕…她还不确定到底是谁。

听老裘这么问，眼底疑惑浮现。

她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摆明了是在问：“没解决吗？”孙浩一愣，“你什么意思？在老师面前装什么无辜？"伸手指着王时北，“不是你指使他来揍我，他能跟疯了一样上…”王时北没等他把话说完，径直推他肩膀，“哎，我发现你这个人欺负女生挺行啊，刚才被打的时候怎么叫不出来？”王时北人高马大，出手收不住劲儿。

孙浩被他这个举动激怒，当即要还手，校队老师严厉呵斥：“还闹！”“刚才在校车上没丢够人是不是？都十七八岁的人了，还以为是在幼儿园看不惯就动手？！”

体育校队的老师夏恋在等王时北训练的时候见过，说话中期十足，嗓门尤其粗犷，站他身边跟拿了个广播对耳朵吼没区别。王时北挪开视线，双手背到身后，嘴角下拉，小声嘟囔：“反正我没错。”“还死鸭子嘴硬，不是你先动的手？“校队老师脖子青筋绷起，“看看给人脸打成什么样了？”

夏恋这才注意到孙浩右眼有点肿，眼下皮肤一片红。王时北反驳：“他不干缺德事乱给女生造谣，我至于动手吗？”“人家说人家的，关你什么事？“王时北的班主任同样一脸不耐烦，“用得着你去出头？”

王时北理直气壮，看了眼夏恋，“她是我朋友，我出头怎么了？"1班主任搬出那句经典言论镇压他：“你来学校是读书还是交朋友的？！说完视线跟着放到夏恋身上，带着几分不悦。夏恋知道他这眼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在怪她把王时北牵扯进了跟孙浩的矛盾里，导致现在不得不解决麻烦。

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她在旁边没说话。

在场的人火气都有点大，老裘劝了两句，问夏恋桌子怎么回事。夏恋说不知道，昨天到学校就被划花了。

老裘又看孙浩，“你写的？”

孙浩瘪嘴：“不是。”

“放屁！"王时北怒怼孙浩，“吃饭那会儿我听见你亲口说的，不是你是谁？孙浩故意闪开，夸大其词：“你们看，他还想动手！性质这么恶劣赶紧给他下个处分！"<1

原先没想动手的王时北被他一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冲上去：“背处分我也要抡死你这个烂人再说！”

校队老师眼疾手快拎住王时北的后颈，膝盖微屈，摁着头把人压在办公桌上，“你疯了是不是？”

王时北的脸被压得变形，挣了两下挣不掉，红着脸粗喘气。老裘盯着孙浩一个头两个大。

这种事只要关上门不捅到主任那边都好说，但这一个个跟吃了火药似的，铁了心非要把事情闹大。本来上课就上得口干舌燥，下来还要劝架，一天天折腾下来不老才怪。

他微不可见轻叹一声，把两人打架的前后因果跟夏恋讲了。这事说来也简单。

孙浩和王时北都是学校体育队的，只不过一个在篮球队，另一个在田径短跑队。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今天去市里比赛，出来的成绩还可以，晚上就在市里组了庆功宴。

饭桌上热闹很正常，王时北起初也没在意，一个劲埋头在吃。直到一些不太舒服的言论飘进耳朵，他扭头看去，就见孙浩在跟旁边的人讨论女生还是胖点好，浑身骨头摸着格手就算了，还没感觉。旁边的哥们听出言外之意，追着问：“有说法啊浩子，展开聊聊？”王时北对别人的私生活并不关心。他伸筷夹了个鲜肉丸，还没喂进嘴里，就听到了夏恋的名字。

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端着碗筷靠过去，脸上全是对八卦的渴求。孙浩也没怀疑王时北，夸夸其谈自己的经验，说哪种看着好看，手感不行，哪种看着一般，摸起来绝了。又举例夏恋就是前者。怕有人不认识夏恋，孙浩补充：“就我们班那个夏恋知道吧？在网上当试衣模特的那个。没见过？你把手机拿出来，照着店铺搜就知道了，不过她也就一张脸能看，身材一般吧，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脾气还臭得要死。"2“而且她这儿…“孙浩指了指太阳穴，摇头，“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跟个事妈一样多管闲事，上周还把老子书全扔了，正常人谁干得出来这种事？″

“我当然没惯着她，不给她点颜色看当我是软柿子好捏呢？”“没动手，跟个女的动什么手，就在她桌上写了点东西提醒她。”有人问会不会太便宜她了，毕竞桌子这种东西想换就换。孙浩说：“只能让着她呗，大不了她换一张我写一张。”另一道声音插进来，说：“这有什么意思，来招狠的玩捧杀，先把人追到手，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弄怎么弄。”

孙浩还没表态，王时北放下碗拍了拍孙浩肩膀，“你九班的？孙浩点头承认，王时北又问他坐哪辆车，待会儿一起走。后面王时北找到孙浩那辆校车，二话没说把人摁在座椅上打。孙浩懵了一下，直接抡拳反抗，但奈何位置不好，限制了力量的发挥。老师拉开两人时王时北只衣领微乱，孙浩脸颊红肿，嘴也破了。一路闹回实中。老裘晚上没晚自习，本来下了读报课就要走的，现在被事拖着走不掉，跟着窝了一肚子火。

到底是孙浩挨了打，班主任让王时北给孙浩道歉。王时北也没犟，只说：“行啊，不过他得先给夏恋道歉。”“什么时候了还想当英雄？"校队老师手挥过去，王时北敏捷闪躲开，“一码归一码，他不说那些我能动手吗？”

孙浩脸色难看，显然不想低头。

老裘也没时间跟他们耗，催促孙浩：“你一个男生这么小心眼做什么？赶紧说对不起。”

王时北睨了孙浩一眼，“他不道就算了呗，大家扯平各写一份检讨。”又挑衅一笑，就差在脸上写：有种就别道歉。孙浩看了来气，又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发作。老裘耐心告罄，站了起来：“你道不道歉？”孙浩哽着脖子说：“不道。”

“没事的赵老师。"夏恋适时出声，“我去换一张桌子就好。”台阶递到面前，老裘没理由不下，说了孙浩两句就让夏恋去楼上空教室换课桌。

12班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教育着王时北：“你才写检讨几天又皮痒了？上次买烟这次打架，下次你还想干什么？看看你这月考成绩，我要是你我现在该愁得睡不着觉，你还有心思干别的！”

王时北细声辩驳：“加上体育成绩也还行吧…”校队老师说要不是在市里拿了名次，他俩又是队里的好苗子，指定罚两人操场十圈。

身后办公室的声音渐小，夏恋回到教室搬桌子，陆利津位置还空着，没回来。

一层楼十二间教室，两间办公室。

九班在四楼，楼上空出的两间教室放着多余的课桌，平时缺可以跟老师申请直接搬。

夏恋搬着课桌上楼，走到楼梯腹部隐隐作痛，犹如用力拽下的生涩果子，摇摇欲晃的下坠感。她没再动，低头撑着桌缓了好一阵。有人从楼上下来，她下意识收紧抓着课桌边缘的手，正要往旁边让出位置。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中。

少年拉过她的桌子，话音裹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落下：“没吃药么？”夏恋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轻轻抿唇，吃了。”陆利津双手扣住课桌两侧，端起上楼，“没效果？”没效果吗？

没效果的话她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身体依旧不太舒服，她抬步缓慢跟上他。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渡上一层橘色光晕。夏恋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阴影随着他的步子渐渐偏移。

他又帮了她一次。

可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夏恋想不通。

走到教室门口，陆利津瞥她一眼，“你一直这样？”夏恋嗯了声，走进去挑课桌。

“没看过医生？”

“看过。"怕他再问，又说：“也吃过药，没用。”“准吗？"过了会儿他问。

“什么？"夏恋疑惑。

“你这日期准吗？”

一抹痒意扫过心尖，像玉兰花瓣掉下来的感觉。绵的，软的。

夏恋移开目光，……不太准。”

陆利津：“提前还是推迟？”

夏恋反问：“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经她一说，陆利津单侧眉尾轻轻挑起，似乎这才意识到这是隐私问题，追着问的确有点不太合适。

但紧接着，他就面不改色地说：“你也可以问我。”问他什么？

他也痛经？<1

还没等她想清楚，陆利津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缓缓响起，像暮色下敲响的钟声，在空气中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