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油酥饼
清晨的阳光透过画舫的雕花窗棂洒进来,映照在金丝银线绣制的帷幔上,将雕花盘龙的大床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1九鸣缓缓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的那股躁郁与隐痛仿佛一夜之间消散无踪。他翻过身,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身旁的位置,却触了个空。他蓦地起身,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睡在大床上,昨夜还与他极尽缠绵的人,此刻却没了踪影。
床榻上凌乱的锦被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仿佛在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原本还内疚,昨夜自己是不是太过放纵,将她折腾累了。现在想来,他还是不够放肆。
他掀开锦被起身,丝绸寝衣的衣带松散,露出胸膛上几道暖昧的红痕一一那是昨夜她情动时留下的证据。
走出船舱,画舫外的湖面波光粼粼,晨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九鸣的目光在甲板上扫过,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姑爷,您起来了,"常青从后面走过来,满脸堆笑道:“七小姐说让您多睡一会儿,不让我们去打搅。这是小姐一大早特地去买的徐家酥油饼,可好吃了,平时需要排上一个时辰才能买到呢!"说着两眼放光,举了举手上的油纸包。九鸣看了眼那油纸包,神情略缓,没有纠正常青的称呼,问道:“她人呢?″
“姑爷说的是七小姐吗?她天不亮就下船了。”九鸣闻言,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他握紧了拳头,脱口而出:“她一个人走的?去哪儿了?”
常青点了点头:“这个小的不知,七小姐去哪里,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知道的。”
九鸣没有再说话,他知道问也白问,叶府上下对主子的行踪确实一无所知。可心底那股难以启齿的别扭感却挥之不去,仿佛自己是那镜花楼的小倌,睡完他,拿一包什么酥油饼就打发了他。
这个念头刚起,九鸣就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他堂堂大梁储君,怎么能和小倌相提并论!都怪她,当初非说他是画舫上的小倌,更可恨的是,这个荒谬的身份竞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以至于方才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个。一时间他又气又恼,胸中一团火灼烧着,他下次一定……随即又愣住,他们还有下次吗?不行,还有一百两金子呢!九鸣咬了咬牙,方压下心中不满的情绪,转身对常青道:“下船,回府。”渡口,人影绰绰。
宋昭换了一身素青直裰,束发戴冠,腰间只悬一枚青玉坠。手中拄着拐杖,脖子上和脚踝处仍旧缠着厚厚的布条,脸色苍白,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她确实很累,双腿软绵绵颤魏巍的,幸好拄着拐杖,才不至于被人发现。昨夜画舫上,九鸣像变了个人一样,平时看着冷漠疏离的淡然模样,情动时却热情似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将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骨头都快被他撞散架了。<1
却令人非常快活,原来鱼水之欢竟是这般令人销魂,难怪有些人为此不能自拔。<1〕
就是不知,昨夜她那么卖力,能不能怀上孩子……还有九叶灵芝草,也要尽快去查实。
“阿宴,你怎么来了。“袁子昂远远瞧见了宋昭,小跑着过来迎上她。宋昭连忙打起精神回应,“你今日离京,说什么我都要送你一程。”她声音嘶哑,仿佛真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只有宋昭知道,那是昨夜她被折腾恨了,被九鸣逼得喉咙都快喊破了,估计满船的人都听到了。所以她一早醒来,匆匆逃了。
今日她是特地来给袁子昂送行的。昨夜因她称病未去月影节,袁子昂却派人给她别院里送来了好多花灯,又在夜里去府上看望她,被茯苓糊弄了过去。朱雀大街上那一幕,宋昭至今还心神不安。面具掉落后,虽然她及时拿袖子挡住了脸,却仍旧担心被袁子昂认出来。袁子昂通过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他,连不经常见的陈六,都说她长得像宋世子,没道理袁子昂不生疑。还有,他明明已经派人送过花灯,却仍旧在深夜亲自去探病。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很难不怀疑他的举动。今日这一趟,于情于理她都必须来。
“昨日早早歇下了,听茯苓说你夜里又过府看我了?是出了什么事吗?“宋昭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袁子昂,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哦,那个啊……"袁子昂往她脸上迅速扫了一眼,又慌张地移开,不自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昨夜不是你没来嘛,就想着要走了,怕以后见不到,跟你去道个别。”
他说话含含糊糊,视线又忍不住往她脸上瞧,一眼又一眼。“三哥,我脸上有东西吗?"宋昭问。
“没有,没有,我看你…这不是,辖,你伤还没好,早些回去吧。“袁子昂慌忙道,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宋昭心下了然,点了点头,让京墨将一些土仪交给袁子昂的随从,就打算离开。
袁子昂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将她拉到一旁,附耳对她道:“阿宴,你阿姐是不是一直没有消息?若是,我是说……我昨夜在朱雀大街上见到一个女子,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宋昭适时表现出惊诧,不可置信道:“你没看错吧?这几年时常有人进府说见到了阿姐,可又都不是,侯府已经见过不下百人,看着像,却都不是。”“那是,那是,"袁子昂忙不迭地附和着,仍旧坚持己见道:“可我见到的那个人,身影跟你相似,眼睛也很相…”
“谢谢三哥,如果阿姐真在南州,我们府上定会找到她的。”随后。她生硬地转了话题,“此去京都,山高路远,三哥一路保重。”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青布小包,“这是我们府上厨娘做的蜜饯,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也能在途中解解乏。”袁子昂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包裹,指尖不经意擦过宋昭的掌心,只觉得那手温软得不像男子。指尖情不自禁地捻起,微微愣了愣神。眼前又闪过那个狐狙面具的女子,同样一双漾着秋波的眼睛,与宋晏的一般无二。“阿宴,"袁子昂失声唤了她一声,“若你阿姐还在,该多好……”袁子昂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宋昭却听出了异样的情愫。她目光一沉,语带伤感道:“是啊,若我阿姐在,那现在就该是赫连家的少夫人了。”一句话,猛然惊醒了袁子昂。
他“呸”了一声,说起赫连信,忽又想起昨夜画舫之事,嗤笑了一声:“昨夜你不知道,陈六招惹了一良家女子,被其夫君和赫连信堵在了画舫上。”宋昭耳朵一动,看来,袁子昂并不知晓,被陈六掳去画舫的人是谁。也对,那个时间,他正巧去了她府上。
“哎哟,这不是宋世子吗?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出来了?"陈六穿着一身锦缎长袍,摇着描金折扇,阴阳怪气地说着话,走到了近前。后面还跟着几个平时来往的纨绔子弟。
听到这熟悉的戏谑声,宋昭嫌恶地皱了皱眉。袁子昂慌忙将青布包塞进怀里,对陈六几人道:“你们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了不用来送的吗?”
“那哪成啊,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宋世子拄着拐杖都来了,我们几个岂有不来的道理?"陈六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直往宋昭脸上瞟。宋昭朝陈六身后看了看,没有瞧见昨夜看管她的那三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尾轻挑,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刃般从陈六身上刮过。“陈公子别来无恙啊,"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嘲讽,“听说昨日陈公子当街给人跪下了,好半天没起来呢!这般热闹,可惜昨天宋某错过了。今日遇见了,哥几个不妨说来听听,陈六哥是怎么跪的?也让宋晏大开眼界一番。”
“你!"陈六怒吼一声,涨红了脸。
“哎,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宋某身上,定当找根麻绳寻个没人的地儿,吊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可不像陈公子的脸皮那般厚,还能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陈六手中折扇"啪"地合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宋晏,你他妈走夜路给我小心点,当心那条腿也被人砍了去。袁三去京城后可没人罩着你!”“哎哟,"宋昭学着陈六的语气道,“陈公子这是在威胁宋某?我们侯府可不怕。听说昨日那人一句话就让你跪了,好想知道是什么话啊,也不知陈大人知不知晓。”
“是画舫强抢民女呢,还是私会人家小娘子,被人家告到了巡检司呢?其实这也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我听说陈公子床上功夫了得,裤子没脱就菱了,名声在外呢。”
宋昭的话又急又密,压根不给陈六说话的机会,在人来人往的渡口,就这么赤裸裸地讲了出来。
在场的其他人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随后此起彼伏笑作一团。“宋晏,你他妈的找死啊!"陈六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住了宋昭的衣襟,抡起胳膊就要揍她。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都算不上什么,男人的尊严被践踏才是最致命的。袁子昂见状,立刻拉住了陈六,怒道:“陈六你给把手放下,敢动她一根手指试试。“然后转身对一旁的几个纨绔道:“你们也不拉着点,宋晏可是侯爷唯一的儿子,最是护短。他在前线平叛,你们就在后面欺负他儿子,小心他回京告御状。听说江州大捷,忠勇侯定会加官晋爵,你们掂量着办吧。”几人这才拉开了陈六,陈六犹不服气,朝宋昭又伸胳膊又踢腿的,骂骂咧咧道:“宋晏,你他妈的给我等着一”
宋昭挑衅地抬了抬下巴,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眼睁睁看着几人将陈六拉走了。这才对袁子昂道:“三哥知道江州的消息?竟陵王降了?”“没有,那是为了吓唬陈六。不过,我无意间听父亲说,竞陵王快撑不住了,江州大捷是迟早的事,你也别太过担心侯爷了。”袁子昂看着远去的陈六,忧心道:“阿宴,你招惹陈六那个疯狗作甚?他必定怀恨在心,我又不在南州,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宋昭望着江面上停着的船只,转身时衣袂翻飞,眼底却是一片冷寂,唇角微扬:“谢三哥关心。不过……”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玉坠,忽地轻笑一声:“他陈六算个什么东西?"语气轻慢,却让袁子昂不由心头一跳。送走袁子昂,宋昭打道回府。
刚出渡口,京墨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宋昭让京墨假装不知,继续赶路。
她刚刚故意激怒陈六,为的就是引出昨夜关押她的小山子等人,她要从小山子嘴里问出九叶灵芝草的下落。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芙蓉巷,陈六这次倒是沉得住气,没有立刻朝她动手。看似嚣张跋扈,其实废物一个。
宋昭心里又将陈六骂了一遍,只得吩咐京墨派人暗暗留意着,看看能不能将小山子找出来。
折腾半天,宋昭累极,回去就睡了,再醒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世子醒了?"茯苓为她勾起床帐,低声道:“程娘子来了,在外间等候多时了。”
宋昭急忙起身,穿戴整齐往外走。
程娘子穿着一件弹花暗纹锦服,端坐在酸枝木椅上,手指轻拢着青瓷茶盏。她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丰润,眉目间透着几分和善的温婉。眼角虽已有了细纹,却更添几分岁月沉淀的从容气度。屋内传来脚步声,她忙将茶盏轻轻放下,唇角自然扬起一抹浅笑,“世子醒了?"声音温柔似春风,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慈爱。“程娘子来了,怎么不让他们叫醒我。“宋昭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像小时候那样自然地挽住程娘子的手臂。她发梢还带着刚起身的凌乱,一线碎发俏皮地翘在耳边。
程娘子连忙拿帕子给她压了压,笑道:“左右我都无事,瞧你睡得香,哪舍得叫?昨夜又熬夜了吧?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程娘子一家原是母亲的陪房,后来母亲做主将她嫁给了如今永安堂的掌柜,管着永安堂所有分店的账目。也懂一些医理,宋昭平常头痛脑热,女儿家到水腹痛的,不方便让别的大夫看诊,都是找程娘子过府。宋昭将屋内的人都打发走,让茯苓守在屋外,这才红着脸,犹豫着开口:“今日让娘子过来,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怀孕生子?”程娘子闻言,愣了一下,也不问其中的缘由,摇头笑道:“我的大小姐啊,怀孕生子乃是天理自然之事,哪有什么捷径可走?需得顺其自然,急不得。宋昭听了,心中一阵失落,却又不甘心地追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哪怕是偏方也好……
程娘子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劝慰:“小姐,这种事急不得,若是强行用药,反倒伤身。不如放宽心,顺其自然,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那这得等多久啊?"宋昭失声道。
程娘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有些人是易孕体质,一击即中,有些人,成亲三五载,甚至过了十年八年才怀上的。”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那她岂不是……一时冲动,这接下来怎么办啊?宋昭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程娘子说得有理,可一想到自己与九鸣之间的纠葛,她便感到一阵无力。她咬了咬唇,失落道:“多谢娘子,我明白了。”
程娘子怕她想左了,凑近她耳畔轻声道:“若想早早怀上,在那个的时候,姿势也很重要,事前你需要这么做事后再让自己……另外,也不能太过频繁,稍加节制,或许更有利…子…”
宋昭越听脸越红,最后只能勉强地点头,表示她知道了。程娘子走后,宋昭满脑子都是各种姿势的画面,一阵脸红心跳。她昨夜中了“醉春风”,一开始昏昏沉沉,直到身体被刺穿般痛感袭来,才让她真切地体会了一把女子的辛苦。
九鸣一开始不温柔不体贴,一味索取,后来,见她恼了,才学乖了一些,最后一次两人才算真正地融治。
越想,心跳越不受控制,身体也开始发烫起来。宋昭回房换了身素锦纱裙,披了一件湘妃色披风,出了门。九鸣一整日都在等七小姐,直到天黑都不见她的身影,心中越发气恼。晚膳撤下后,他悄悄出了院子,朝主院而去。如今叶府上下都称他姑爷,在府内走动,没有之前那样被监视的感觉了。
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护卫们尽职尽责地巡逻,东院门口却少了两个守门人。
九鸣暗暗留意着,穿过连廊,绕过花架和玲珑鱼池,来到主院门口,却发现院门紧闭,院内黑灯瞎火一片寂静,似乎没人居住。他试着推了推门,凑近了才发现门上一把大锁。心中更加疑惑,七小姐不住这里?东院也不像她的住所,那她住在哪儿?“你是在寻我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九鸣转身,月光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衣袂被夜风拂起,像是月宫飞落人间的仙子,似真似幻。
“不是,随便走走,便走到了这里。"他嘴硬道,心中却悄然喜悦起来。“哦,主院失火后就没有居住了。“宋昭说着上前一步,“走吧,我送你回西院。”
她伸手去拉九鸣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我自己能走。"九鸣道,声音有点冷。
宋昭脸色微僵,她原以为经过昨夜之事,他们的关系会再亲密一些,未曾料到九鸣会是这个反应,只得讪讪收回了手。夜风吹来,宋昭那颗躁动的心,忽然被吹得凉透。是了,九鸣本就如此,那种事也只有在“醉春风"下才能发生吧?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声音沉了沉,“那你早些回去吧。”
宋昭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程娘子不是说过,频繁了也不行,她到现在还不舒服,再等等吧。
九鸣见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仿佛自己等了她一天成了笑话。又不甘心她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敷衍了他,就像今早的酥油饼,他吃到嘴里都冷掉了。心不愿意屈服,腿却不听使唤地紧追了上去,“你站住!”宋昭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酥油饼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