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道(1 / 1)

度芙蓉 栖云岫 5381 字 24天前

第27章心知道

宋昭一早打定主意要死缠到底,对九鸣的冷脸便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反倒觉得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格外有趣。

尤其是那紧抿的薄唇,微蹙的剑眉,还有刻意避开她目光时,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都觉得那么可爱。

“夫君~“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搂着他的腰撒娇:“衣服脏了我可以帮你洗,可我实在脚疼,前几日崴着脚才刚好。”

“松手,"九鸣冷冷道。

这话听到宋昭耳中,才让她猛然记起,昨夜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是同样的语气。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还在耿耿于怀那件事。“不松,"宋昭道,越发搂得紧了。心心中默念烈女怕缠郎,反正已经丢脸过一次,也不在乎多一次了。

九鸣似乎真恼了,一根一根掰她的手指。

饶是宋昭再怎么撒娇,毕竟是女子,脸皮也没有那么厚,见九鸣如此,自然就松开了手。小脸顿时皱在一起,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抬头看他,拿着油配饼有点不知所措。

她一出生就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父母疼爱,兄弟友善,锦衣玉食地长大。但凡是想要的,不等开口就有人捧到她眼前;纵是后来女扮男装,也不过是略展眉峰,便有人争着献上她想要的一切。如今,反倒栽在这个从镜花楼里,无意间带回来的小倌手里。她喉间哽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像吞了枚生核桃似的,格得心口生疼。九鸣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抬着下巴,伸开了手臂,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宋昭捏着油酥饼,忐忑地问。他个头很高,需要仰着头,这让宋昭觉得自己气势上被他压了半头,声音都不觉轻了许多。“更衣啊!你不是说要亲自帮我洗衣服的吗?”亲自洗?宋昭退后了一步,“可我还没用膳,脚也崴着了……九鸣打断了她的话,催促道:“用完早膳再洗,洗衣服又不用脚,手不是还在吗?今日洗了,明日我还要穿。”

竞将她要推诿的话,悉数堵死了。宋昭只得放下油酥饼,去解九鸣的外袍。他今日着了件靛青圆领袍,领口缀着九颗西域得来的孔雀石纽扣。宋昭踮着脚尖折腾了半响,才堪堪解开最上头那颗。望着底下密密排着的八颗宝石扣,她指尖发颤,这哪是解扣子,分明是九连环!九鸣就是故意的,小肚鸡肠的男人,哼!宋昭在心心里骂道。她当初为九鸣置办衣饰,让楚楚照着最好的衣料,最精致的佩饰,最昂贵的珠宝去选,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九鸣看出她的窘迫,出言嘲讽道:“怎么?这就想放弃了?”“哪有?“宋昭只得咬牙坚持往下解,气鼓鼓地与余下的宝石扣子展开大战。却未发现,九鸣垂眸望着她的眼睫,微微弯下了腰。早膳宋昭与九鸣一起用的,她故意拖拖拉拉,一碗碧梗粥愣是用了半个时辰。然后磨磨蹭蹭快到晌午时,方在九鸣的催促下,将衣服泡在了铜盆中。远处回廊下,几个浆洗房的婆子丫鬟攥着围裙,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此刻正浸在冰冷的井水里,揉搓着厚重的锦袍。一旁的准姑爷,则惬意地坐在摇椅上,手中还拿着一根细竹竿,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

“七小姐可得洗仔细了,那云锦很是脆弱,可别洗坏了。还有,孔雀石也是难寻的珍品,搓掉了可就毁了这件衣服。“九鸣敲着竹竿说道,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宋昭在心里骂骂咧咧,但脸上却扬起笑脸:“你放心,洗坏了我再给你置办,保证比这件更好。”

“我不,我就喜欢这件。"九鸣学着宋昭先前的语气说道。宋昭恼了,将衣服重重一甩,“九鸣你不要太过分了!”闻言,九鸣也不甘示弱,忽地从摇椅中起身,道:“你不洗是吧?”宋昭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见他冷了脸,只得顺从地认怂:“我洗,我洗还不成吗?”

皂角水溅湿了她的鞋面,双手被冷水泡得皱起,红彤彤的好不可怜。偏九鸣仗着自己眼睛有疾装作看不见,宋昭一边洗,一边腹诽。九鸣瞧着宋昭气鼓鼓的小脸,生动可爱,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意识到自己的笑意后,又立刻板住脸,诘问她:“七小姐是不是在心心里骂我?”“没有啊,我哪敢啊,"宋昭赌着气,奋力搓洗衣服,头都不抬地道:“我拿你当祖宗供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阿嗯…对。”她不自觉哼了一声,又紧急啊的一声掩饰过去。九鸣自然听到了,却没有拆穿她,而是低头闷笑一声。宋昭一呆,感觉自己上了当,却又说不出哪里上当了,只一味地讨好。终于见九鸣笑了,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将衣服丢在一旁,举着冰得红透了的手指,凑到九鸣面前。

撒着娇:“你看人家的手都快冻掉了,今日衣服就洗到这里吧?若还不干净,我重新给你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可好?”九鸣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没强制她再去洗。算上婆子打水的时间,她满打满算也就搓洗了一盏茶的时间,中间还各种理由偷懒耍赖,如今见她这般讨好卖乖,气也消了大半。

便顺着她的话问:“也是孔雀石的纽扣?也要九颗?”宋昭忙不迭地点头,“十颗也行,只要你不生我的气。”九鸣的心猛地一沉,孔雀石是皇室贡品,千里迢迢从西域运到大梁,中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一颗价值百金。这叶家七小姐一张口就能弄到十颗?联想到衣柜中那些昂贵的衣料,价值不菲的佩饰,室内奢华的摆设,还有月影节出门时,常青随手递给他一荷包的碎银子……他状似无意地问:“府上很有钱吗?”

“不算有钱,买十颗孔雀石的钱,还是有的。"她答得稀松平常,仿佛买个孔雀石就像买个油酥饼一样简单。

九鸣眉梢一挑,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也对,那夜你可是说过,春宵一刻……拿百金来偿还的话。”

说完,他紧盯着宋昭,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一-可她竞露出茫然之色。

他眸色骤冷,忽然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七娘,”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原来你忘记了?!”

说完,也不待宋昭反应,他转身就走,步调却略显慌乱。而宋昭却没有发现,此刻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更是虚花一片,完全沉浸在“春宵一刻百金来偿”的震惊中……

她竟然还说过如此疯魔的话?

晚膳时,宋昭无事人一样与九鸣同桌而食。两人沉默地用完膳,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百金来偿"的事。但宋昭知道,那话她必须同九鸣解释清楚。

可如何说,她还没想好。若直接拿来百金捧到九鸣面前,他会不会直接连她一起扔出去?

或者只说那日只是疯话,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吝啬小气?若她就是拿钱砸他,让他陪自己春风一度,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庄重,也看轻了他?

夜幕降临,宋昭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好在九鸣并未再提,她踌躇着便没有走。

软榻边的紫檀小几上,散落着几本旧书与一副和田玉棋盘。九鸣斜倚在青缎引枕上,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便搁在一旁。修长的手指又拈起一枚墨玉棋子,与自己对弈起来。

宋昭提着裙角挨着他坐下,瞥了眼棋盘上的黑白两方阵营,厮杀正酣。她未做打扰,顺手从案头抽了本《六韬》,拿在手中翻看。书页翻动间,一缕青丝垂落在九鸣执棋的腕上,像极了棋局中未定的劫争。九鸣垂眸,瞧见她安安静静地看书,问道:“七小姐喜欢研习兵法?”“也不是很喜欢。你的心愿不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吗?我查查看,如何才能实现。"宋昭一本正经道。

其实她就是找个借口赖在九鸣身边罢了。

九鸣似乎轻笑了一声,未再理会,继续专注下棋。宋昭左右看了看,从旁的地方拿来一柄烛火,放在小几旁,又将其调亮。“你眼睛还没好,不要太费神,不若我读书给你听听?“宋昭认真道。九鸣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偏过头捏着黑子举棋不定。宋昭只当他答应了,高高兴兴翻出《六韬》的守国篇,朗声道:“文王问太公曰:'守国奈何?'太公曰:′斋,将语君天之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情。'王即斋七日,北面再拜而问.之……D许久未看书,又是读这种拗口的文章,甚是枯燥无趣。宋昭没读几页,便心不在焉起来。

她脱掉鞋子,爬上软榻,半跪着伸手扳过九鸣的大腿,让他放平。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九鸣,随即躺下,将头枕在了他大腿上。“你专心下棋,我歇一会再读。“宋昭说着,将书拿在手中,翻来翻去,准备找一篇不那么拗口的来读。

九鸣慌忙捏住自己的衣袖,生怕盖在宋昭脸上。大腿上一阵灼热袭来,当场让他僵了身子,一动不动。

宋昭则拉开他的衣袖,甜甜道:“夫君,你们兰溪都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你从前在家时,都喜欢吃什么?明日我亲自给你做可好?”坊间都说“欲得郎心,先饪佳肴",本姑娘连灶台都下了,他应该会感动的吧?宋昭心里道。

九鸣低头瞧她一脸天真的模样,眼神不禁瞟了一眼她的手指。晌午洗衣服还娇惯地说手指冻伤了,这会子又打算亲自做饭了?若明日手指上再划开个口子,是不是也要他负责?

“君子不耽口腹之欲,不必亲自下厨。"九鸣干脆地拒绝了她。“难道你就不想尝尝家乡的味道?我想寻一位擅长做兰溪菜的厨子,专门给你做菜。"宋昭急忙补充道。

“不必麻烦,浪费……

九鸣本想说浪费钱财,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宋昭却听懂了话音,遂又想起了那个“百金来偿”的结。便拉了拉九鸣的袖子,嘟着嘴,似嗔似怨道:“原来你是在生这个的气。我画舫中的那话的意思,并非看轻你,我只是……只是……

她突然红了脸,一双眸子也悄悄染上了红晕。“只是什么?"九鸣放下了棋子,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往上拽了拽,防止她掉下去。

宋昭却顺手就攀上了他的腰,得寸进尺地赖在他怀里,将头埋进他胸膛,闷闷道:“那日那般情景,已经很是失礼了,情急之下,那般说……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这话真真假假尚不清楚,但瞧她羞怯的模样,九鸣几乎当真了,却还是质疑出声:“你们叶府是专做药材的,像′醉春风'之类的毒物,你竟不知如何解吗?你荷包里的药呢,也不能解吗?”

九鸣权当自己不知道护心丸的事。

“荷包里是护我心脉的药。我自小心脉有损,是以常备此药。“醉春风'药效很烈,寻常解毒的法子没有用,况且我有心疾,只能与你……如此才能不伤身子。"宋昭解释道。

见九鸣沉默,似乎不信。宋昭只得拿出杀手锏,摇晃着九鸣的手臂,用撒娇的语气道:“反正你我已有婚约,迟早都要在一起,只不过早一日罢了,若你在意,不如我们提早办一场婚礼。”

“只是这样一来,我父兄赶不上吉日。你愿意吗?还是说你不愿意?是不满意我们的婚事?还是不满意我?”

宋昭想着,她与九鸣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那些也应当顺理成章了,还需计较吗?

“但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高堂不在,你父兄未回,如何能提早成亲?"九鸣道。

宋昭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们成亲了吗?既然答应了,为何还在生我的气,那百两金子,我给你就是了。”九鸣呼吸微滞,眼神随之黯淡下来:“若那日我没有出现呢?这不是百两金子的事情。”

宋昭仰起头,神情坚毅,语气诚恳,一字一顿道:“若你没来,我就跳进湖中,即便是我毒发而亡,也不会让旁人占了我去。”“你信不信我都不打紧,我那日说与你有婚约,便是认定了你。还有就是,我只要你,也只能是你!”

她的眼睛直直望着九鸣,不躲不闪,说出去的话铿锵有力,不似作伪。“为何一定是我?"九鸣垂眸,心中却已起波澜。宋昭莞尔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闻言,九鸣忽然眉峰一挑。昨夜执着地想要寻找的答案,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显得昨夜自己辗转难眠成了笑话。明明昨日,她对赫连信更心动,不惜与他演戏让赫连信吃醋,在赫连信走后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碰都不准自己碰,如果那都不算喜欢,他这又算什么呢?

一夜夫妻?露水情缘?

喜欢,怎么能这般随意就说了出来。心意,怎么能这般宣之于口。她嘴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九鸣忽然冷了脸,将她扶起,冷漠道:“夜深了,七小姐还是回去吧,再待在外男的房间,不成体统。”

宋昭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刚刚还很温和,怎么一下子又翻脸了呢?真是阴晴不定!

她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有说错什么吗?难道还是百两金的事情?

宋昭不甘心,抓住九鸣的手,急着辩驳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百两金绝不会少你的,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字据。”“你在说什么?“九鸣皱眉。

“我这就去写。”

宋昭转身来到后面的书案前,摊开宣纸,刚要落笔,却被九鸣一把夺了去。“胡闹,"九鸣气道,那些床笫之间的玩笑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她是单纯呢?还是故意为之?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不肯信我。“宋昭委屈至极,声音里都带着哭意。九鸣转身就走,衣袖却被宋昭拉住。宋昭眼泪汪汪的,不肯松手。九鸣咬了咬牙,将她抱坐在书案上,目光与她的眼睛平齐,认真问她:“你当真喜欢我?非我不可?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我重修旧好,再续画舫之夜?″

宋昭红着脸,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一滴泪珠,夺眶而出。“你这般委屈,是你说了谎话。你的心告诉你,你并不喜欢我,也并不是非我不可,所以你才会哭。你、走吧……”“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宋昭忽然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究竞怎么了,明明自己一直处在上风,为何突然形势急转而下,九鸣就不信任她了呢?

“不必再说了,喜欢不喜欢,只有你的心知道,你问问你的心。再看看你今日所为,是喜欢吗?还是刻意逢迎。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做,这么说吗?”九鸣背过身去,任凭宋昭哭到哽咽,僵硬着身子不肯回头。宋昭再没脸待下去,哭着跑了出去。

她扑进茯苓怀里,大哭道:“我又搞砸了,九鸣简直是个油盐不进,阴晴不定的家伙,我不要他了。让他明日滚出府去。还找什么灵草,让他瞎了算了!茯苓道:“小姐又说气话,这点挫折怎么能难倒我们英明神武的世子爷呢?明日你这般……再不行,我们就这样…”宋昭哭花了脸,却还是道:“那我明日再试试。”“九鸣,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