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狭鬼(1 / 1)

度芙蓉 栖云岫 4364 字 9天前

第47章促狭鬼

萧钺无奈起身,嘱她再睡一会儿,可在太子府中任意行走,说罢匆匆而去。晨光透进纱帐,映照一床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宋昭的指尖无意识攥紧被角,又缓缓松开。

起身梳洗,她换上惯常穿的男子衣袍,墨蓝箭袖,玉带束腰,依然是那位风流倜傥的侯府世子。

只铜镜中映出一张清冷的脸,眼尾残留一抹薄红,泄露几分隐秘的艳色。“世子,"茯苓低声私语道:“昨夜那酒,确实被人动了手脚,奴婢没来得及更换,害世子受苦了,好在太子殿下来了,所有努力没有白费,才没有铸成大错。“既来了太子府,"宋昭指尖的蓦然顿住,镜中映出她骤然冷冽的眸光,“就好好筹谋一番,切记万事小心,莫要露出破绽。”铜镜突然被扣倒,发出“铿"的一声清响。她眸光微敛,昨夜画舫之事是她的试探,赌萧钺最后会出现,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萧钺对她还是有情的,只不过这情是出于对南州之行的亏欠,还是对阿弟的歉疚,亦或是因为父亲手中的兵权,或者兼有之……宋昭承认自己卑劣,用这个法子勾住太子,利用他的补偿心理,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不经意地抚摸自己的小腹,最好今日能一次就中,这是萧钺欠她的“奴婢昨夜问了芙蓉苑的丫鬟,说这个院子原本一直空置着,是太子擒获竞陵王返京后,才着人重新收拾的,里面的家居摆设,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是太子过眼后才安置上的。”

“奴婢瞧着,倒像是芙蓉巷别院的布置,太子对世子还是用了心的。“茯苓目光闪烁。

又低声道:“还有先前一事,世子从庞府归家,马车坏在半路那夜,奴婢守着世子到半夜,恍惚看到了太子进了房。奴婢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没发现世子的异样,只当自己眼花了。”

“还有世子探监那夜,奴婢睡觉一向很轻,那日却睡得特别沉,还落了…宋昭微微闭眼,想起那日似是而非的春梦,轻声道:“不用再说了。”自打她进京以来,三番五次偶遇太子,宋昭早已起了疑心,所以昨夜画舫之行,她才会假装醉酒,赌萧钺找来,可没想到,他连自己的闺房都来去自如。可在碧落崖下,九鸣并未因为九叶灵芝草而对她心慈手软,甚至不惜抹杀掉南州的一切。

叶七娘无权无势,只是一介商贾,不能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相配,萧钺定然会将这个污点洗掉,可换成是侯府的小姐,萧钺就变了态度,原因无他,有利可图罢了。

谈什么心悦,说什么喜欢,说到底,他为了兵权,她为了怀孕,他们都是一样的凉薄自私,还真是绝配!

“那些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再提起。”宋昭忽然想起一人,问道:“那个佳宁郡主是谁,能自由出入太子府,却无人敢拦?”

茯苓道:“佳宁郡主的母亲永安王妃,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永安王又为救驾薨逝……陛下怜郡主孤弱,特许她自由出入宫禁。”宋昭目光微凝:“永安王……可是当年北伐之战中,为陛下挡箭的那位?”“正是,王爷去时郡主尚在襁褓之中,陛下亲自抱到膝头教养,视如己出,连太子……“茯苓话音一顿。

“太子如何?“宋昭眉心蹙起。

“奴婢也是听芙蓉苑的小丫鬟说,太子殿下待佳宁郡主,向来比旁人更纵容些。”

“原来是这样,难怪拦不住。”

佳宁郡主踩着尺余深的积雪闯进太子府时,金丝累珠绣鞋早已浸透。“钺哥哥救我,"她闯进暖阁扑向萧钺,跪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摆仰起脸,泪水顺着瓷白的面颊滚落,“贵妃娘娘要在梅园设赏雪宴,名义上是为皇室贵女相看,实则是要定下我的婚事,母妃她……也允了!”萧钺指尖一顿,郑贵妃这步棋来得突然,他竟未得到风声。“先起来。“他伸手虚扶,刻意避开触碰,“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女儿家终归要出阁的。”

佳宁却抓住他的袖角不放,葱白手指与玄色衣料形成刺目的对比。“我不嫁!"她声音带着哭腔,“那些人不是贪慕皇室尊荣,就是觊觎父王在军中的旧部……钺哥哥知道的,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和钺哥哥……和母妃永远在一起……”

“荒唐!”萧钺沉下声线,“你是皇室郡主,是孤的堂妹。”见她艾艾痛哭不止,又软了语调:“你放心,姨母定能为你择一良配,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令姨母忧心。”

“她都不要我了,整日就想着进宫!"佳宁郡主突然拔高声音,金簪上的流苏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哗啦作响,“你也不要我了,都想将我赶快嫁出去!我才不要嫁给别人……”

“住口!"萧钺厉声喝止,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齐齐颤动。永安王妃和陛下的隐秘之事,岂可宣之于口!他目光森然如刀,“再敢胡言乱语一一”

“那就杀了我吧……"佳宁郡主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嘴唇颤抖着,却仍固执地瞪大眼睛。她突然扯下腰间玉佩狠狠砸在地上,羊脂白玉顿时四分五裂,“反正阿婵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不如死了算了………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那块玉佩是陛下赏赐的,就被她这么摔碎了,丝毫不担心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萧钺握紧拳头又松开,心软了几分:“阿婵,你现在还小,不懂得男女情爱,先相看着,又不是令你现在就嫁人。”“别胡闹了,“他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走向窗前,“回府去,在这里发发脾气就罢了,胆敢说出别的话,就别怪孤不讲兄妹之情。”佳宁望着他孤绝的背影,挺拔如松,又冷漠如冰。她突然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脊背上:“钺哥哥,你说过会永远护着我的…”萧钺浑身僵硬,猛地扯开她的手臂。转身时脸色森寒如霜:“那是兄长对妹妹的承诺。“他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郡主若再逾矩,明日就送你去北疆。”佳宁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望着萧钺冷峻如冰的面容,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转身撞开珠帘,哭着冲了出去。“看什么看,小心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喝!”门外响起佳宁不可一世的声音,紧接着"啊"的一声痛呼。声音莫名熟悉,萧钺眉头一皱,快步走出暖阁:“谁在外面?”只见一个墨蓝箭袖的公子蹲在地上抱着小腿,疼得直抽冷气。“七…宋世子,你怎么来了这里?“萧钺忙扶起她。“我、我只是迷路了…“宋昭抬起头,露出一张因疼痛而皱起的小脸。眼角一滴泪要落不落,与佳宁的骄纵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人心头一软。“佳宁踢的?”

宋昭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因腿疼又“嘶"了一声:“不关郡主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差点冲撞了郡主。”

宋昭被安置在暖阁里的软榻上。

萧钺蹲下身,一把掀开她的衣摆。纤细白皙的脚踝上方,赫然一片淤青正在泛紫。他手指轻轻一按,就听见上方倒抽一口凉气。“只是外伤不碍事的,"宋昭见他要唤人,慌忙摆手,拉下衣摆盖住伤处,“我缓一缓就好了。”

萧钺沉着脸没应声,径直走向紫檀书案。手指在某处雕花凹陷处一按,暗格"咔嗒"弹开,取出一个青白釉小瓷瓶。瓶身不过三寸高,釉色如雨过天晴,却透着几分久经摩挲的温润。

瓶塞拧开的刹那,一股清冽药香扑面而来。宋昭不由抽了抽鼻子,嗅出三七混着冰片的味道,这是军中上好的跌打药,也是她的常备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萧钺已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他倒出些许琥珀色药膏在掌心,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嘶一一”

宋昭下意识要抽回腿,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掌牢牢固定。“别乱动。”

萧钺的声音很淡,却令她瞬间僵住。他拇指蘸着药膏,按在那片淤青上缓缓打圈。掌心温度透过药膏渗入肌肤,烫得宋昭耳尖发麻。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可在光天化日下,宋昭还没有适应,也不知如何与他相处,尤其这般不说话的时候。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金丝碳爆花的声响。

宋昭低头,看见萧钺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他揉药的动作极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与方才冷厉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不是有意偷听的,暖阁紧靠着芙蓉苑,她出了连廊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尸□。

药香在两人之间氤氲,萧钺忽然加重了力道,在淤血处按了一下。“疼!"宋昭猝不及防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他力道骤松,仰头吻上她的唇,柔声轻哄:“乖,马上就好了,这个药膏要揉进去才能好得快,你且忍一忍。”

宋昭倏地睁大了眼睛,咬着唇,眼神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瞟,从暖阁敞开的大门,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再到散落一旁的奏章,最后定格在萧钺腰间那块蟠龙玉佩上。

嗫嚅道:“也不怕被人瞧见,说闲话。”

萧钺低头一笑,上完药将她的衣摆拉下来,顺手将她抱在自己腿上,俯身留下一个深吻。

“这是在我府上,能有什么闲话,你在质疑我的能力!”“我哪敢质疑殿下的能力……啊!”

话落,萧钺将她压在了软榻上,“孤听着这不像是什么好话,你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的吧。”

说着在她耳边轻轻哈了一口气,痒得宋昭蜷起了身子,推着萧钺求饶,学着戏文里的唱词,拿腔拿调地说道:“殿下就饶了奴家这一回吧,奴家再也不敢了。”

“促狭鬼!"萧钺嘴上如是说,心里却爱到不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佳宁被我父皇惯坏了,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她,才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萧钺笑道:“你只比她大一岁,她是小孩子,你不也是。”“才不是,过了年,我就十八岁了。"宋昭颇为骄傲道。十八岁可以成亲了,萧铖眸色变了变,低头吻上她的唇,小心翼翼地问:“今日行动不便,晚上就留下来吧。”

“才不,我要回去。”

“七娘,"萧钺摇了摇她的肩膀,“我今晚不那般了,就抱着你睡,不行吗?宋昭坚持道:“不行,你是储君,明日还要早朝,我在这里你定然睡不好,何苦”

“你不在我才睡不好。“他的手指缠上她一缕发丝,在指节绕了三圈,“从南州回来后,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声音低下来,带着罕见的柔软,“七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宋昭拿手指点着他的眉心,坐起身,“太医院有的是安神香……“那香……不及你身上的味道。”

“所以你才夜半擅闯别人的闺房?”

萧钺手臂收紧,学着她的语气否认道:“才没有!”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启禀殿下,宫里来人了。”两人忙起身,宋昭替萧钺正了正衣冠,萧钺暗暗握了握她的手,耳语道:“我去去就回,后面有个藏书阁,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书。”说完,趁她愣神之际,在她唇上撮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待人走远,宋昭利索地下榻,走到方才的紫檀书案前。四下张望一圈后,学着刚刚萧钺的动作,手指摸索着雕花纹路,一点点按下去。直到一个凹陷处,用力一按,暗格"咔嗒”弹开。一颗心瞬间提了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个精巧的机扩匣子,是她在碧落崖瀑布的崖壁上发现的那个。

机扩匣子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菱发带,很像是她戴过的那根。她并未触碰,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一个卷轴,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瓷瓶,除此以外再无一物,卷宗呢?没有放在这里?她抽出卷轴,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骑马的少年,身后背着弓箭,头发高束,发尾随风飘扬,额间系着一根红菱发带,英姿勃发,飒爽逼人。这不是她去年春狩时的装扮吗?怎么会有人画下来,还出现在这里?宋昭暗暗心惊,又急忙收起来,原路放回。合上暗格,额头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将这个放在心底,开始翻找书案上有无其他暗格。“找到了吗?”

萧钺的声音似裹着刺骨的寒意,惊得宋昭指尖一颤,她僵着脊背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