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雪笼山崖月千片
话音落下,门外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谢苓看了眼面色如常,稳若泰山的谢珩,也稳住了心绪。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个小缝儿,冬生笑眯眯看着谢珩和谢苓,十分淳朴热情:
“二位贵人吃好了吗?俺们来收拾碗筷了。”谢珩应道“劳烦。”
冬生随即带着身后的翠翠进了屋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二位是准备往何处去?”
“这几天下雪,天寒地冻的,要不在这住两天?”“家里就俺跟翠翠,正好有个空屋子哩。”翠翠跟着接话,一双白皙的手利落地将桌子抹干净,看着谢苓二人道“这位姑娘看着也是个身体弱的,公子你留几天吧,就当是疼媳妇儿了。”谢苓的目光划过翠翠的手心手背,所若无其事地朝对方露出个柔柔的笑来:“姐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这次事态紧急,确实没办法留下。”这翠翠的手,不像是做农活的。
手背白皙细嫩,掌心布满老茧,尤其虎口和指腹处,黄色的老茧十分厚。庄稼人的手她是见过的。
十三那年冬天,府里曾来了个被父母卖身为婢的姐姐,她的手又黑又糙,上面还开裂着些小口子,虎口处虽然有茧,但是并不太厚,反而是手掌前端,每一个和指头相连的地方都是一块厚厚的茧。
据那婢女所说,冬天手开裂对于庄稼人来说是常见的,而手上的老茧则是长期拿农具磨出来的。
而这翠翠的手.…倒像是习武之人,拿惯了某种兵器。在加上那明明不新鲜,却非要说新猎的兔子,还有屋中柜子上若有若无的新漆味,以及那幅不伦不类的新年画……
都表明这两个人根本不是这屋子的主人。
她看向谢珩,只见对方唇角噙着浅笑,黑漆漆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细碎的光,明明是再温和不过的神情,可谢苓却感受到了他笑脸下的冰冷杀意。像是冬日暖阳下的湖水,看着温暖无害,实则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有着厚厚的冰层。
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留?是想留下我们的人……"他停顿一瞬,紧接蓦地飞身跃起,将谢苓揽在怀中,右足勾起凳子一甩,狠狠砸向端着碗筷的二人。“砰”得一声巨响,凳子被冬生一拳打碎,木渣落了一地。谢珩与此同时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还是想留下我二人的命?”谢苓一惊,没想到谢珩直接就发作了,居然没有跟那二人周璇。她紧紧抓着谢珩的衣襟,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生怕自己被误伤。只见翠翠和冬手将手中的碗筷摔在地上,顿时"噼里啪啦"作响,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残余的菜汤油水蔓延开来。
翠翠从怀里拿出把银色的扇子在面前轻摇,清秀的面孔上露出妩媚的笑,而她手中的扇面寒光凛凛,锋利异常。
冬生则从裤腰里抽出一把弯刀,脱了刀鞘后憨厚的面孔上出现一抹嗜血的笑。
翠翠摇了摇扇子,娇笑道:
“哎呀,叫发现了。”
“只是我夫妻明明往饭里下了软筋散,你二人为何无事?”话音未落,那把铁扇脱手而出,锋利的扇面旋转破空而来。谢苓听闻对方的话,有些震惊。
软筋散?那她和谢珩为何无事?
她细细一想,忽然想起谢珩莫名亲手给她盛过一碗汤。解药想必就是那时放在汤里的。
这么说来,谢珩早就知道这村子有问题了。他想借这两杀手的手,达成什么目的?
她目光复杂得看着谢珩,心慢慢平静下来。既然是他计划中的一步,那她就不会出事。只见谢珩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旋身躲开扇面,手中的剑同时出鞘。“何人派尔等前来?”
冬声转着手里的弯刀,咧嘴一笑:“等谢大人下地狱,自然会知道。”“届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别怪我夫妻就好。”话毕,夫妻二人爆冲而来。
狭小的屋子里顿时传来刀剑相碰之声,烛火被冬生划过的弯刀尽数熄灭。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朦胧的雪色带来一点微弱的光。谢苓靠在谢珩怀里,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谢珩的剑术,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身法飘逸,剑走龙蛇,白光如虹。带着她在二人间穿梭缠斗,丝毫不见狼狈。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屋里的桌椅板凳全成了碎渣,谢苓借着雪光看到冬生和翠翠招式快如风,快得几乎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有破空的咻咻声。谢苓此刻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若是不抱着她,谢珩或许早都突破这夫妻二人的围攻,甚至是能反杀他们。可转念一想,是他要带着自己的,如若不是他,自己现在正在马车里睡觉歇息。
正想着,就感觉谢珩衣袂翻飞,足尖一点飞跃而起,剑身寒光闪烁,朝翠翠疾刺而去,硬生生穿透了她挡在面前的铁扇。翠翠缩身后撤,可动作还是慢了些,腹部瞬间被扑哧一声刺穿,鲜血汩汩流淌。
冬生大怒,手中的弯刀耍得虎虎生风,狠辣至极。“格老子的,敢伤我媳妇儿,我逵风现在就把你妹削成肉泥!”竞然直接另辟蹊径,对准了谢珩怀里的谢苓。谢苓只觉得后肩被谢珩一推,她不受控制踉跄着往前一倾,那柄摄人的弯刀从正好擦着她肩膀划过,将她的披风划掉了一大块布料。弯刀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冬生手中,翠翠也缓过劲来,撕了布条草草缠住腹部,将破了的扇子丢在地上,从一旁拿起柴刀,再次攻来。而方向正是她。
谢苓瞳孔猛缩,就见谢珩边打边朝她伸出一只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谢珩温热的掌心,一股大力随之袭来,她重重撞在谢珩胸膛,被他重新揽在怀里。
夫妻二人见打了半天还杀不死人,于是边打边往门外撤,到院子里后,双指并拢放在唇边,双颊微鼓,用力一吹。
刺耳的哨声响起。
夫妻两人笑得恶劣“谢大人,你该不会就只有我们俩人吧?”“这村子里啊,可都是我们的人。”
仿佛是在印证他们的话,哨声刚落下,无数黑影从各处院落腾空而起,像一只只乌鸦,踏着屋檐树木飞跃而来。
谢苓头皮发麻,她不自觉的抓紧了谢珩的衣襟,掌心一片黏腻。那三个轻骑呢?
该不会……已经遇害了吧。
谢苓仰头看向谢珩紧绷的下颌,内心一阵胆寒。他好狠,为了目的不惜送三个手下去死。
可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们被围住了。谢珩跌丽的眉眼在雪色下熠熠生辉,他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复而垂眸看向谢苓,语气难得温和“本还想让你沐浴一番解解乏,再给伤口换药。”“可谁知这些人如此急不可耐。”
他薄唇微抿,眼里仿佛星河倒映“回去了再补偿你。”“现在……十分抱歉。”
谢苓听得莫名其妙,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问出声,就感觉对方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
谢苓推着踉跄几步,直直撞向翠翠和冬生。翠翠冬生也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扶住了谢苓。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谢珩,却发现他已经趁此机会跃至房顶,颀长的身影立在夜幕之下,白衣飘飘,宛若仙降。
可说出的话无情至极“她,就留给你们抵任务了。”“至于我的命,诸位有本事就来拿。”
那些黑影纷纷追去,只留下谢苓和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翠翠捂着伤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谢苓,忽然哂笑道:“还以为多兄妹情深呢,还不是为了逃命把你抛下了。”
冬生用袖子把弯刀擦了擦合进刀鞘,说道“大人不是说过吗,谢珩此人最为无情。”
“他为了自己抛下妹妹,也是正常。”
说着他啧啧两声,瞥了眼谢苓又道“小可怜。”谢苓从最开始的震惊、愤怒中回过神来,她盯着谢珩离开的方向,慢慢平静了下来。
谢珩是故意放下她的。
但目的是什么,她还猜不透。
她垂眸憋出一泡泪,抽泣着看向翠翠,颤抖着双肩道“你们…你们要杀了我吗?″
说着,泪珠就像不要钱一样从腮边滚落,眼圈红红,眸光含雾,看起来委屈又害怕。
翠翠看着小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有些头疼。这次任务目标,本就只有谢珩一人。
这多出来的姑娘,似乎也不是非杀不可。
若是谢珩重视她还有些用处,可偏偏谢珩根本不在乎,甚至心狠到留下人家,自己跑路。
死男人!天下的男人都是死货!
越想越气,她剜了一眼旁边的冬生,让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良久,她冷着声音说道“小丫头片子,我不杀你,但是你得告诉我谢珩有什么计划。”
谢苓双目一亮,浅色的眸子像是清透的琥珀,可等她听到最后一句话,神色又暗淡下来。
她道“堂兄的事我并不知晓。”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冬生双手环胸在一旁道“那就杀了你。”
翠翠拍了他一巴掌,叹了口气道“罢了,等取了谢珩项上人头,就放了你。”
“现在,先让你看看,你那名满天下的堂兄是如何被割下脑袋的。”言罢,她眼神示意冬生,自己率先跃上房檐,朝谢珩的方向追去。冬生有些不情愿,他单手提着谢苓的衣领,也跟了上去。大
空中寒风肆虐,谢苓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居然不是轻骑们扎营的地带。而是完全相反的反向。
谢珩故意把人引过去,是想瓮中捉鳖,还是想…像梦里一样故意跳崖消失?寒风顺着口鼻涌入肺腔,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只觉得衣领勒得脖子生疼,感觉要喘不上气了。好在翠翠和冬生的轻功都很好,不一会落在了其余杀手之前。而距离他们百步不到的山崖前,正是谢珩。漆黑的天幕中忽然钻出半圆的月,月光白中透青,映着雪色洒在萧瑟的山崖之上,给黑乎乎的山影笼上一层惨白的纱。谢珩现在崖边,硕大的月好像在他身后,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色的晕,那张嵇艳又清冷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线条凌厉而沉冷。他凤眸微眯,睨着几步开外的人,目光落在谢苓身上是,略微一顿。山崖上寒风肆虐,吹乱了谢苓的发髻,她被人押着肩膀,小脸苍白地看着他。
眸光中是令人心碎的悲伤和害怕。
他错开视线,手腕翻转,长剑一抖,冷声开口“一起上吧。”杀手们面面相觑,有些怕谢珩掉下悬崖,到时候完不成取他项上人头的任务。
直到翠翠开口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掉下去更好,剩的老娘费劲砍他的头。”话音落下,杀手们便攻向谢珩。
又是一番缠斗。
谢苓一眨不眨盯着谢珩的动作,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她回头一看,就瞧见远处的山林里黑色的小点由远及近,正是那三十轻骑打马而来。翠翠见援兵到来,瞬间急了。
她道“快杀了他!”
杀手们招招狠厉,谢珩身上出现几道血痕,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她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后背一层黏腻的冷汗,风一吹寒彻骨髓。
眼见援兵就要到了,她估摸着谢珩快要跳崖了,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有了个想法。
果不其然,谢珩且战且退,最后被一个杀手一掌拍下悬崖。谢珩染血的衣袂在空中划过一道翩然的弧线。谢苓也在这时趁翠翠毫无防备,用力挣脱了钳住她肩膀的手,忍着双腿的酸痛狂奔向山崖,闭上双眼随着谢珩坠落的身影,纵身一跃。闭眼前,她看到了谢珩震惊又迷茫的脸。
大
翠翠不是没机会抓住谢苓,而是觉得没必要。这姑娘既然要寻死,自己何必要拦?
她只是个杀手。
漠然收回视线,单手一挥道“撤。”
等轻骑赶到时,杀手们已经自黑夜中撤退消失。而雾气蒙蒙的山崖上,已经没了谢珩和谢苓的身影。轻骑队长看着满是雾气,深不见底的悬崖,面如死灰。一旁年轻的轻骑声音微颤:“头儿,谢大人和谢小姐……掉下悬崖了。”队长眼圈微红,想起了谢珩曾经的交代。
他转过身,拽住了马儿的缰绳,咬紧牙关稳住声线道“一会传信给附近的驿站,叫他们派人来搜救。”
“咱们…先去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