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冬风带客归(1 / 1)

枕南柯 炩岚 4222 字 1个月前

第79章柳岸冬风带客归

家丁听到声音,下意识将手放下,随即恼羞成怒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见窗户里是个面生的女郎,衣裙也不是顶好的料子,于是又嚣张起来。他一把扯住那少女的衣领,扬起手劈头盖脸对着她低垂的脸,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紧接着开始动手动脚。

那少女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可以看到嘴角渗出了血迹。她拼命护着胸口,不断挣扎着,哭着怒骂出声。街道上一时乱糟糟的,小贩的叫卖声,周围百姓的讨论声,以及家丁的叫嚷声混成一团。

那家丁得意得看着楼上窗子里的女郎,扬声道“我就打她欺辱她又怎样,你知道她偷的是谁的东西吗,”

“我家老爷可是黄门侍郎!”

谢苓目光微凝,正要出声,一旁就传来秦璇慵懒微凉的声线。“哦?区区五品小吏的家丁,居然嚣张至此。”谢苓侧头看向秦璇,就见对方抱着臂靠在一旁,凤眼一掀,似笑非笑看着楼下的人,冷艳的面容上满是轻蔑鄙夷。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也或许是那家丁没什么见识,并未认出说话的人是清河郡主。

他呸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继续殴打少女,以挑衅窗子里的两人,谁知就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胳膊。

家丁不耐烦回头,就看到同伴脸色煞白,哆嗦着道:“别…别说了。”“上头那是清河郡主。”

家丁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去,待透过刺眼的阳光看清了说话的人,抓着少女的手便一松。

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白,冷汗津津伏跪到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竞没看清是郡主殿下。”那少女则趁着人们转移了注意,从地上爬起来后,猫着腰就窜入了人群,身形灵活的像条鱼)儿。

秦璇冷嗤一声,看向雅间的门,不耐烦道“母亲派你们跟着我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去!”

门口的侍卫赶忙称是,朝楼下跑去。

谢苓几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索性直接下楼去了。等她们下去,秦璇和兰璧的侍卫也正好逮到了那个"小毛贼”。地上跪了五六个褐色短打的家丁,少女也被侍卫一脚踢在膝弯,反剪住手臂压跪下去,正朝着秦璇的方向。

秦璇看了眼动作粗暴的侍卫,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声道:“为何要偷东西?”那双女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上虽然有伤痕和污渍,但不难看出肌肤细腻。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倒像是意外落魄成如此。只听对方道“我没偷,那分明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家老爷见财起意!”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嗓子,但不难听出这少女的声线十分酥软入骨,天生娇媚。

那家丁闻言骂道“你的东西?你个叫花子能有那么些金银珠宝?”少女扬起头,口中吐出一个“你"字,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谢苓越听少女的嗓音越觉熟悉,她端详着少女露出的小半张脸,眉心微蹙。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阻拦了要把家丁和少女都押去府衙的秦璇。“郡主稍等。”

谢苓走到少女跟前,蹲下身子,对上了少女那双眼波流转的黑眸。可不等她细看,对方便别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她心中大致已经认出了是谁,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用手拨开了少女凌乱到结成一团的头发,不顾对方挣挣扎,用力扣着其下巴,用帕子将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掉。

那张美人面,也随着她擦拭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在众人面前。谢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的发顶,目光微沉。她并未认错,这少女正是在土匪山寨中有过几面之缘的白檀。白檀不是随谷梁老将军去荆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建康。谢苓心思转了几道,让侍卫把装着金银珠宝的包袱从家丁身上拿了过来。她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金银细细看了看,待看到上头的划痕和印记后,顿时怒从中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认充公的金银。”这里头的金银,正是那山寨上的。那日谢珩端了匪窝后,就按照朝廷规矩,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命人快速刻了记号,命人押送回建康。白檀想必是趁人不注意顺了些,然后在前往荆州的路上溜了。秦璇闻言也愣住了,她走到谢苓跟前,随手掏出个金镯子看了几眼,待看到内侧的特殊刻痕后,脸色倏地变了。

她三两步上前,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家丁。“简直放肆,充公的东西竞也敢私昧。”

她挥手旁人把所有家丁都押下,对一旁的侍卫道“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就说黄门侍郎刘大人私自扣留充公之物。”

“另外还有个小叫花子,似乎也有牵扯。”侍卫拱手称是,快步朝大理寺奔去。

这一通变故惊了一周百姓,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家丁指指点点。谢苓沉默了一会,对着秦璇耳语了几句。

秦璇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衣衫褴褛的白檀,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侍卫见状便松开了白檀,只用绳索将她双手反捆在背后,防止她逃跑。谢苓将白檀带到一旁,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为何逃来建康?”白檀翻了个白眼,与之前在山寨中一口一个“奴家”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说得话也毫不客气“我不跑,难道叫你那黑心堂兄送回去给治中从事吗?”说着她警惕地盯着谢苓,说道“你不会想送我回去吧?”谢苓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会。”白檀这才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苓双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倾身缓缓靠近白檀,与她妩媚的双眸相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你是故意撞上来的吧?”白檀瞳孔一缩,随即后退半步,生硬道:“你在胡说什么?”谢苓歪了歪头,笑道“原是我猜错了?”

“好吧,那你便去吃牢饭吧,我可没工夫多管闲事。”白檀没想到对方是这幅性子。

当时在山寨,谢苓明明看起来柔弱又天真。谁曾想居然跟她那堂兄一样都是黑心肝的。白檀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若是不救我,日后会后悔的。”

谢苓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紧绷的肩颈上,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白檀呼吸一滞,顿时慌了神。

她终于软了语气,祈求道“求您救我,我真的会帮您的!”谢苓睨着她,还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旁人看来,仿佛她正在关心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你能帮我什么?”

白檀闭了闭眼,无力道“什么都能为你做,我可以签卖身契。”听到后半句,谢苓眸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跟着自己,她身上究竞有什么能让白檀惦记的东西?

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谢苓本就没打算让白檀吃牢饭,听到她的允诺后,便点头应了。

白檀看谢苓允了下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一盏茶后,大理寺的人来了。

谢苓打量着为首身着浅蓝圆领袍,外披同色棉氅,看起来没个正型的青年,正是九月在定林寺见过一面的薛怀文。薛怀文跟几人见了礼,说道:“劳烦郡主,下官这就把人带回大理寺审问。”秦璇颔首嗯了一声,提醒道:“别忘了上报宫中,将黄门侍郎也提审提审。”薛怀文俊逸的脸上露出个笑,拱手道“这是自然。”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前来押家丁和白檀。谢苓走上前去,朝薛怀文欠了欠身,柔声道“薛大人,这女郎乃是我堂兄身边的侍女,因害怕去荆州会遭遇不测,于是私自逃离部队,潜回建康。”“那些金银,应当是遗漏在山寨,被她捡走的。”“还请您行个方便,将她交给谢府处理。”薛怀文和谢珩关系一向不错,自然知道他身边没这么个侍女。他摸了摸下巴,看了眼谢苓低垂的眼睫,心想谢珩对他这堂妹甚是重视,卖她个人情倒也不是不行。

况且本身这小叫花犯得罪顶多称得上“误拿充公之物",撑死也就判个十天二十天。

于是薛怀文笑眯眯道“原来是士衡的侍女。”“行了,苓娘子你将她领回去吧,等你堂兄回来再做定夺。”谢苓福身道谢“多谢薛大人理解。”

薛怀文笑着摆手“不谢,不谢。”

紧接着跟几人告辞,带着人回大理寺去了。秦璇和兰璧也没什么可留的,该谈的都谈妥当了,遂瞥了谢苓一眼,面无表情道:“本郡主还有事,先回了。”

兰璧朝谢苓也轻轻点了点头。

谢苓道“郡主慢走,改日再聚。”

周围的百姓也渐渐散开了,谢苓便带着白檀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马车慢吞吞在人流中穿梭着,谢苓给白檀倒了杯茶,听她说自己的身世。“我家是武陵郡秋水村的,三个月前父亲为了抵赌债,将我卖到了烟花之地。我抵死不从,老鸨将我关押在柴房殴打禁食,后来好不容易找了机会翻墙逃跑,就被治中从事看到,强行掳掠回府。”“这老匹夫看中我的美貌,要让我做第七房小妾,我假意顺从,在洞房当天打昏了他,卷了些金银细软跑路。”

“后来又被掳进山寨,遇到了你堂兄。”

说道谢珩,她打了个寒颤。

那日在山寨牢房,她亲眼看到谢珩命人剥了两个山匪的皮。血淋淋的肉,满目的红,以及砍断舌头后嘶哑含糊的惨叫。当时谢珩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那,神色淡淡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茶,仿佛眼前的酷刑不过是戏台子上的一出戏。太过残忍,太过无情。

那日剥皮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后来谢珩跟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活,或者死。”

第二句是,“既然想活,就想方设法留在谢苓身边。”白檀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她看着一无所知的谢苓,心有戚戚。谢苓很聪明,若是日后猜到了自己逃来建康,想法设法留在她身边是谢珩授意,又会如何应对。

白檀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堂兄,想把我送回给治中从事,以达成目的。”

谢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心说这倒也符合谢珩的性子。他向来以利为先,绝不可能莫名留人在身旁。譬如她自己,也是以自身为交换,才得了他的庇护。她打量着白檀娇媚的面容,心说谢珩也真是狠得下心,舍得让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去送死。

“所以你就半路逃跑了?”

白檀点了点头道“是,谷梁将军的队伍行得慢,走了没多远就听闻你跟谢大人坠崖了。”

“没了谢大人的威慑,我便趁有天夜里,带着之前藏的金银逃跑了。”“路上我担惊受怕,一来没有路引,二来容貌又惹眼,附近也没认识的亲朋。”

她看着谢苓,认真道“直到前几天,我在城郊的破庙里听闻你回建康了,便动了心思。”

听完白檀的话,谢苓一言不发。

就白檀说的这些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偏偏就是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倒是想看看,白檀到底是什么鬼魅魍魉。谢苓掩下眸底的冷光,再抬眼帘时,已经恢复了温软柔和。她将白檀的茶杯添满,怜惜道“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罢。”

白檀点点头,红着眼点头,捧着茶杯将茶汤一点不剩喝了下肚。大

马车拐进乌衣巷,光线蓦地暗了一层,谢苓挑开帘子,就看到金乌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天色瞬间阴晦起来。

冷风吹打着车帘,鸣鸣的响,她正要放下帘子,就看到谢君迁一身浅青长衫,长身玉立,自远处缓步走来。

她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谢君迁跟前。

谢君迁很快掀开帘子进了马车,看到白檀后,温柔的桃花眼中透出寒意。又是她,这个欺骗感情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