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暗室烛复明(1 / 1)

枕南柯 炩岚 4024 字 1个月前

第85章风吹暗室烛复明

谢珩站在铁门边,垂眸看向逼仄阴冷的暗室,随即一愣。平日里那温软,乖柔,笑起来像春日暖阳的少女,正一身狼狈面无血色地倒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

烛火摇曳,暖光照亮了漆黑的牢房,却映不暖她惨白的脸色。他心口一滞,怒意翻涌席卷,与自己的母亲擦身而过,快步走向谢苓。谢苓努力睁着眼,恍惚间,看到一双洁白沾雪的锦靴停在眼前。她听到谢夫人愕然而尖利的声线。

“珩儿?!你怎么回来了?”

那道熟悉的、清冽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出去。”

“什么?”

“我说,带上你的人,滚出去。”

那道声音沉静而冰冷,比那条白绫还要冷。谢苓努力地睁着眼,动了动唇,吐出两个破碎的气音。“堂…元……”

她虚弱地朝谢珩伸出手,想拽住他的衣摆。他会救她吗?知道了玉娘的事,会相信她、会救她吗?手指即将要够到他衣摆时,她沾了污泥的指尖,被一只温热而干燥的大手轻轻卷入掌心。

污泥染上洁白,大掌包裹着她冰冷的手。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旋即被卷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那清冽的,充斥着轻微苦涩气味的雪松香,冲淡了她鼻腔喉间的血腥气,也驱散了她身体的僵冷。

抱着她的人武艺高强,手臂结实,有一手漂亮的剑法。可她却感受到,揽着她的手臂在轻颤。

谢珩在发抖。

他为什么要发抖?

是害怕吗?

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了谢珩紧绷的下颌。“珩儿,谢苓给你小妹下毒,你还要救她吗?”谢苓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攥紧了谢珩胸前的衣襟,张了张嘴:“不…不是…我。”

谢珩垂下眼眸,看到少女琉璃珠般的眸子失了光彩,一片灰暗,巴掌大的脸颊上满是湿痕。

紧接着那双眼,轻轻阖住,少女的头软软靠到了他的胸口。谢珩搂着她手紧了紧,低声回应“没事的。”“我来了。”

“我相信你。”

可谢苓的意识早已陷入黑暗,听不到对方和以往不同,温柔却轻颤的声线。谢珩气息紊乱,他掀起眼帘,看向门边优雅华贵的女人,深海一样的眸底,翻涌起一片骇人的怒色。

“母亲,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蛇蝎心肠。”说罢,他抱紧谢苓纤细的腰身,欲朝外走,却被自己的母亲抬手挡住了去路。

“珩儿,你什么非要救她?!”

“我是你母亲,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吗?”谢珩狭长的凤眸低垂,端详着女人这张和自己五六分相似的脸,心底泛着恶心。

不欲与眼前的女人纠缠,他朝暗处低声吩咐。“飞羽,处理干净。”

“是,主子。”

谢夫人还想叫嚣,就被飞羽轻飘飘一掌推入暗室。“夫人,还请您监督飞羽…”

“清理您的下人。”

谢夫人踉跄着站稳,就看到谢珩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地牢转角的身影。她心头一慌,后退靠到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看向提着长刀,一脸痞气的飞羽,佯装镇定怒斥道:″你想做什么?!”“我可是谢氏主母!”

飞羽歪了歪头,刀光一闪,缩在角落求饶的溪和以及粗使婆子,瞬间没了尸□。

温热的血液,洒在谢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眼皮挂上粘稠的液体,她眼前一片猩红。

她呆呆看向地面,才发现跟随自己十余年,替她做了无数脏事的溪和,已然人首分离。

静默过后,便是后知后觉的惊惧。

“阿啊啊啊!!!!”

谢夫人和婆子的尖叫交织掺杂。

飞羽掏了掏耳朵,清秀的娃娃脸上露出烦躁。“聒噪。”

“你是主母,与我飞羽何干。”

惨叫声透过重重的铁门,自暗室内冲出牢门。侍卫听着地牢里的声音,抖了抖身子,不禁头皮发麻。他小心心翼翼替谢珩拉开门,偷偷上瞄,看到对方那张跌丽如鬼魅的面容时,又慌忙垂下了脑袋。

都说谢珩大人温润如玉,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可…哪有君子把自己亲娘关在地牢里的。

谢大人,好像那披着人皮的鬼魅。

美则美矣,无情冷血。

冬夜生寒,弯月如钩。

淡薄的月色透过树枝,在言琢轩的房檐上落下斑驳的黑影,零零星星,细碎的像是撕烂的布帛。

谢苓迷迷糊糊,感觉浑身发热,似乎有人一直在耳边轻声呢喃,还有人用冰凉的东西撬开了她的牙关,灌入苦涩的汤汁。她下意识吞咽,紧接着有东西挤入她的唇齿,顺着嗓子滑入喉管。很甜。

是蜂蜜水。

她想睁开眼,可太困了,眼皮像是缀着千斤重的东西,怎么也睁不开。于是乎,又不受控制的沉沉睡去。

谢珩坐在床边,手中那些一柄白玉小勺,一点一点,将蜂蜜水喂入谢苓毫无血色的唇瓣中。

少女的脸色依旧潮红,额头上出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第三次发热了。

他将碗搁在远福端着的托盘中,用帕子轻轻擦拭掉她额上的汗珠,又放了一块温凉的湿帕在她额头上敷着。

“主子,您两天没合眼了,苓娘子这奴才看着就行。”“您去歇歇吧。”

远福看着谢珩眼底的青黑,心里担忧的不得了。他们从荆州回来的路上,忽然收到了留在谢苓身边暗卫的急信。主子看完信就变了脸色,安排好事宜后带着几个黑鳞卫就快马加鞭往京里赶。

硬生生将半个月的路程缩了一半,一路上几乎没合眼。主子这次荆州之行本就大大小小受了不少伤,又这么一折腾,膝盖的旧疾就又犯了。

他看着自家主子轻柔的动作,无力叹气。

坠入爱河的男人最可怕了!

尤其是这种自己意识不到的。

他还想啰嗦,就听到自家主子说“玉连环之事可查清楚了?”远福正了神色,颇为赞叹地看了眼谢苓,回道“苓娘子的人本身就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奴才又确认了一番,确定了幕后之人正是……谢珩将帕子放回托盘,冷声道“说。”

远福硬着头皮道:“是谢灵音。”

谢珩一愣,长眉微拧。

远福又道“奴才也觉得不可置信,可这事,还真就是谢灵音做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他也不信这样的蠢货能做出这等几乎没有破绽的局。甚至还能把手伸进皇宫御药房。

可奇怪的事,不论怎么查,所有证据都指向谢灵音。就像是.…有人刻意替换了身份一样。

谢珩静默片刻,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把人关暗室。”“剩下的…等谢苓清醒后自己处理。”

“退下吧。”

远福称是,躬身退下。

灯火如豆。

窗外冷风萧瑟,洁白的月影穿过雕花窗棂,落入沉寂的屋内。谢珩坐在床边,静静望着谢苓病弱的脸,微凉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

太脆弱了。

她真的太脆弱了。

就像是幼年时三弟送给他的琉璃娃娃,美丽却易碎。只要轻轻一摔,就会支离破碎。

他的指尖停在对方微蹙的眉心,轻轻抚开了那道痕迹。等将大靖收入囊中,就护她一世无虞。

她是他的堂妹,也是他最精心培养的棋子,合该得到最好的一切。长夜漫漫,谢苓额头上的帕子换了又换。

直到金乌跃入半空,窗棂内照进朦胧的天光,才总算是退了热。谢珩揉了揉眉心,头痛欲裂。

他将帕子丢在水盆里,吩咐紫枝端出去,又倒了一杯温水,用干净的纱布,将谢苓干涸的唇沾湿,却还不曾离去。不知何时,终于靠在床侧迷迷糊糊睡着了。谢苓是热醒的。

她身上痛的厉害,还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裹在被子里又潮又热。鼻尖上出了细汗,她难受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明。一侧头,便看到趴在一旁熟睡的谢珩。他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跌丽的容色,透过一点缝隙,她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青黑,也看到了下巴上那层胡者原来…不是梦啊。

他真的回来了。

他真的…相信自己。

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困倦疲惫,看起来许久未曾休息。是为了她吗?

为何不让侍女来守着。

谢苓心口微热,一阵触动,旋即又冷静下来。这次的关心,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什么目的呢?不是她太敏感多疑,是谢珩…太过深不可测。她一眨不眨看着他。

只见他睫羽微颤,眉心紧蹙,似乎做了什么噩梦。这样运筹帷幄的人,也会有噩梦吗?

谢苓摸不透谢珩的心思。

她头太痛了,许是昏迷太久,思绪还有些滞涩。收回视线,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真好,她还活着。

至于谢珩是真心假意,有机会试试就知道了。被窝里潮乎乎的,又热又难受,她动了动酸痛的手臂,却发现手腕有些发软,怎么也从被窝里抽不出来。

似乎是她动静有点大,谢珩醒了。

他缓缓坐直身子,掌心按在额侧,漆黑的眸底还有些混沌,嗓音也是刚睡醒的沙哑低沉。

“感觉如何?”

谢苓点点头“还好。”

“多谢堂兄,再次救了我。”

谢珩眸色清明起来,他看向谢苓苍白的脸,抿唇道“无妨。”“顺手罢了。”

目光轻轻落在谢苓干巴巴的唇瓣上,他一言不发站起身,倒了杯温水,端到床侧坐下。

谢苓抬手要接过茶杯,就被谢珩打断了动作。“你手臂扭伤,不宜活动。”

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面色也平静淡漠。谢苓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可以的,堂兄。”谢珩淡淡看了她一眼,倒也没阻止,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把杯子递了过去。谢苓抬起酸痛的手臂,想接住茶杯,却在碰到杯子的瞬间,手腕一软。茶杯便滚落在锦被上。

水渍洒湿一团,谢苓有些尴尬。

谢珩却并未责怪,而是默不作声将被子扯走,又起身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床干净被子给她盖上。

并且重新倒了一杯温水。

“我喂你。”

谢苓点点头,脸色有些不自然,但确实口渴的厉害,于是就着谢珩的手,唇瓣靠近杯沿,慢慢吞咽。

谢珩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长,冷白与青瓷相间,像是幅美丽的青山覆雪图。她垂着眼睫,目光一顿。

谢珩的关节处微微泛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打眼。若没认错,似乎是冻伤。

正要问,就听到了屋外嘈杂的动静。

“谢侍郎,您不能进去。”

“我小妹在里面,为何不能?”

“您别急,奴才先去通报。”

“不急?”

“你谢家人要杀我小妹,我岂能不急?”

门外传来一阵吵嚷,谢苓听出来那是自己兄长的声音。焦急而饱含怒意。

她下意识看向谢珩,就见对方皱了皱眉,冷声开口。“远福,放进来。”

门外一静,很快门被人重重推开。

谢君迁阔步行来,腰间环佩叮当,白色的衣袂翻飞间,卷起一阵凉风。他往日温尔尔雅的面容上,乌云遍布。

待看清自己小妹病弱苍白的模样,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顷刻间铺满了怒火。更不用说谢珩这小人,还不顾男女大妨,坐在小妹床侧,给她亲手喂水。狼子野心,卑鄙小人。

“谢珩,你离我小妹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