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窗锁昼玉阙深(1 / 1)

枕南柯 炩岚 4480 字 1个月前

第126章闲窗锁昼玉阙深

黑夜渐渐褪色,灰白侵染深蓝,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花草湿漉漉的味道。幔帐被掀开挂上银钩,鲜润的空气浸入床榻。谢苓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腰间的手轻轻收走,她心里还记着自己的目的,强撑开困顿的眼。

视线一点点聚焦,谢珩正站在床侧穿绛纱朝服,动作很轻。她半坐起来,探出床侧半个身子,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谢珩回过头,目光清冷而柔和。

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到她身侧,目光划过面前那红润的唇瓣,俯身轻啄了一下,嗓音低沉悦耳“想要我做什么?”他问得直白,倒叫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开口。沉默了片刻,她道“陈显和的女儿陈漾,和我是朋友。”“她做梦都想进军营,可她父亲不同意,所以我想想帮帮她。”谢珩轻笑,意味深长“我怎么不知道,堂妹什么时候变好心了?”谢苓嗔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了解我。”“去岁金谷园的事你应该清楚。”

“我与她一同参沙盘赛,谈话间偶然得知她母亲被软禁在家,因此她想偷偷入军营,都有了军功,好光明正大把母亲接出来。”谢珩似笑非笑看着她:“所以,你想亲手培养一个女将军为助力?”谢苓点了点头,一缕发丝自肩头垂落,她抬手挽至耳后,回道:“没错,有利可图,所以想帮忙。”

谢珩抬手抚顺着她后背上绸缎般的乌发,含笑颔首“我答应你。”“至多三日,等我消息。”

谢苓心中松了口气。

握住他的手腕,软白的指尖一点点下滑,直到掌心相对。手指插过指间缝隙,她望着他,眉眼弯弯,神色真挚,慢慢与那双修长冷白的手,十指相扣。

“堂兄,你真好。”

谢珩眸色软了软。

他回握她的手,温声道“我说过,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双手奉上。”谢苓双颊爬上绯红,她抿唇浅笑,唇边有梨涡若隐若现。四目相对,暖昧蔓延。

俄而,谢珩抽出手指,摸了摸她的发顶,又在额心落下一个吻“好了,我该走了。”

谢苓轻轻嗯了声,目送他离开。

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听到殿门被合上的轻响,她才缓缓收了笑,重新躺回床榻上。

跟谢珩说的话,七分假三分真,而那七分假,又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敢笃定,谢珩不会怀疑此事真伪。

等陈漾进了军营,他就算察觉了什么,也为时已晚。答应陈漪的事已经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再等个合适的时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寒山寺一事。

嗯…也不对。

她看了眼窗外朦胧的天际,打了个呵欠。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再睡个回笼觉。

都怪谢珩没点节制,折腾到大半夜。

她抱着被子闭上眼,将半边脸埋在软枕上。枕头、被衾上有残余的雪松香萦绕,在鼻息间缠绕不休,仿佛他还环抱着她。裹挟桎梏。

慢慢的,谢苓又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谢苓更衣洗漱,用了点早膳,去皇后那问安。问完安,她回到含章殿处理宫务,顺带继续等着长公主的回信。清晨宁静,橘红色的晨曦流进支摘窗,在谢苓睫羽撒上点点金芒,又落在书案泛黄的文册上。

窗外鸟雀呼啦啦树梢房檐略过,各色的羽毛划破雾气,旋转离去。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正要继续提笔写字,就看到内侍于元化小跑而来。他年纪比崇明大些,模样端正老实,是一开始就收服的。于元化气喘吁吁进来,跪地行礼后,左看右看确定那三个奸细不在,便小声道“娘娘,方才听太极殿正殿的小东子说,陛下今儿没上朝,临时让孙良玉传旨,命余丞相、谢太傅、王太保等一品大臣主持,群臣共商朝事。”谢苓皱眉,墨迹泅透纸张。

她扶袖将笔搁在笔架上,问道“陛下还在正阳殿?”于元化点头:“回娘娘,是在正阳殿,说是要闭关,炼一个什么复…复…”“复阳丹。”

正抓耳挠腮想名字,就听到宁昭贵妃冷淡的声音响起。他偷偷看了眼书案前的主子,心说她怎么知道这丹药的名字。难不成……

想到了不该想的,他脸色一白,忙埋下头,颤声回答:“回娘娘,是叫复阳丹。”

谢苓像是没注意到,语气淡淡的:“叫人继续盯紧了,尤其是正阳殿那边。”于元化恭敬称是,退了出去。

谢苓坐在案前,指尖捻着纸张一角,微微出神。梦里司马佑不上朝,确实也是四月中旬前后。那支叛军势如破竹,前秦、吐谷浑和柔然,又趁着大靖内乱,开始频繁扰边。

现下谢择失踪,朝中可用的武将少之又少,大部分都随军出征,派去了各州边地。

谷梁老将军,被委以重任,带兵镇压叛军。朝中剩下的一些武将,要么年纪太大,要么身有残疾,都不能再出征。如此一来,前朝形式几乎一边倒一一主战派,被主和的文臣狠压着,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佑却沉迷炼丹,甚至不久后就会劳民伤财,为那假天师修凌霄殿。

唯一有变化的,是孙良玉虽重新获宠,却没有上辈子那般得势。司马佑疑心病重,恐怕很难再重用他了。

而方才于元化说的复阳丹,便是摧毁司马佑身体的第一种丹药。这药,太医查不出任何问题。

表面升阳固本,实际会激起内火,服用时间长了,会得难以治疗的热症,直到身子被掏空,成为一个暴躁的疯子。

她要趁司马佑彻底疯之前,将手伸到前朝。只是不知道这次,谢珩打算留司马佑多久。是一年,两年…还是几个月?

看着窗外斑驳的光影,她心一点点下沉。

或许,这辈子,谢珩的动作会更快。

对于她是皇帝的妃子这件事,他不会长时间容忍下去。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他就会像梦中一般,称病卸职于府中修养,对这一切放任自流。

而后等彻底乱起来,便以清君侧之名灭佞臣,夺大权,再剿叛军,于民心所向之中,成…新帝。

纸张边角被指甲戳破,她回过神来,扶平皱巴破损的角,重新提笔,沾墨书写。

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月色苍白而静谧。

细碎的流沙铺成银河,斜铺在深黑的天宇。式乾殿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司马佑阴着脸坐在圈椅上,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心中又烦又气。他就不明白了,王皇后明明比他年纪还小些,怎得就如此古板?不就是一天没上朝,炼了炼丹,又没耽误朝事,为何非喋喋不休,像个八十老叟般迂腐。

什么国事为重,什么边境正乱。

他又不是不知道,炼丹不也是为了固本培元,身子康健了才能处理这一堆折子。

不然靠那朝堂吗一帮有贼心的佞臣,还是靠那些唯唯诺诺的草包?越想越气,文弱的脸上满是阴鸷。

那扳指印着灯火,光华流转。

桌上的折子堆得满满当当,仅有左边一角,放着盅金丝燕窝羹。旁边一身藕粉夏衫,静静站着的,正是谢苓。想起她的乖巧,司马佑神色稍霁。

他招了招手,待谢苓走近,便一把拉近,示意其跪坐在旁侧的支踵上。谢苓跪坐在上边,垂目敛容,乖顺的伏在他膝头。司马佑垂眼,抚弄着她的脊背和绸缎似的乌发,轻叹一口气道:“若是皇后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谢苓心中警惕,她斟酌几息,柔声道“陛下,臣妾出身低微,懂得不多,只想着能好好陪在您身边。”

她顿了顿,仰头看着司马佑,眼神真挚:

“皇后娘娘出身士族,启蒙便学的是六艺八雅,现在行的也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臣妾惶恐,自诩比不上分毫。”

闻言,司马佑眼神一厉,那脊背的手如同烙铁,停顿下来。“朕夸你,你还敢反驳?还为那老古板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谢苓玉面蓦然发白,她抿唇,恐慌之下就要跪地请罪。司马佑审视的目光,于她因惧怕而轻颤的肩膀划过,脸上阴鸷忽然一扫而空。

他拉起谢苓,抱坐在腿上,笑道:“怎么胆子这般小?朕方才不过是逗你。”

谢苓呼出一口气,侧过身,大着胆子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嗔怪道:“陛下…日后不要这样了,臣妾可禁不起吓。”

司马佑哈哈大笑,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抚着她纤弱的肩头,说道“爱妃也不必妄自菲薄,皇后不过就是仗着王氏撑腰,才敢指手画脚到朕头上。”

“要朕说,爱妃比她,可要强得多。”

说着,他意味深长捏死她的下巴,语气幽幽的“爱妃,等朕处理了王氏,就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谢苓看到了他眼里的试探。

她瞪大眼睛,神色惶恐,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欣喜。“陛华…陛下……

司马佑眼底的怀疑消散,松开她的下颌,他笑道“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什么都能给你,后位不过是其中一件。”这话,可太熟悉了。

谢珩也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男人,都是这般花言巧语骗人的吗?也太过自负了。谢苓心心中冷哼,面上却故作感动。她垂下眼睫,声线哽咽颤抖:“陛下…您对臣妾真好。”

她忍着恶心,抬头环住他的颈,真挚表态“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只要陛下开心,臣妾怎么样都好。”司马佑心中熨帖不少。

他嗯了一声,习惯性的摩挲着她的脊背。

抬眼瞥见柱子边上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不耐烦道“还不快来伺候?”那小太监忙称是,佝这身子轻步上前,将那燕窝羹试了毒,便端着跪到司马佑脚下,双手捧着奉上。

司马佑拿起那白玉盅,捏着小勺搅合了一下,正准备喂给谢苓,就见小太监还没眼色的跪在地上。

他怒从中来,抬脚踢到太监肩头,骂道“腌膳东西,还跪在这干什么?”“等朕砍你的头吗?”

那太监被踢了个跟斗,又慌忙爬起来,剧烈颤抖着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司马佑看着心烦,抬手就要把那一盅燕窝砸到太监头上。谢苓眉头微蹙了下,犹豫了一瞬,抬手握住了司马佑的手腕,柔声细语:“陛下,您正炼仙丹呢,还是不要为这脏东西犯了忌讳。”司马佑一想也是。

炼丹期间不好见血。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快滚,日后不得在朕面前碍眼。”小太监忙磕头谢恩。

“谢陛下,谢贵妃娘娘,奴才这就滚!”

磕完头,他手脚并用爬起来,佝着腰退了下去。谢苓看着小太监的背影,默默记住了他的样貌。司马佑啊司马佑,真是愚蠢至极。

他就是这样把心腹,一点点驱逐殆尽的。

司马佑不知道谢苓已经准备策反那小太监,正颇有兴致的,喂怀中的贵妃用燕窝羹。

他一口,谢苓一口。

很快就见了底。

放下白玉盅,司马佑看着一案的奏折,脸又阴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爱妃回去吧,朕看奏折。”谢苓站起来,态度温顺恭敬“陛下也莫要太伤神,早些歇息。”司马佑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谢苓欠身行礼“臣妾告退。”

式乾殿的檐上,挂着一圈红通通的宫灯,像是兽眼一样,在黑夜里飘摇闪烁。

雨后的空气闷热,微风白雾都是湿漉漉的味道,黏腻厚重的,叫谢苓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站在巍峨的殿门外,拾级而下,回头又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书房。转回头,她看着提灯迎来的雪柳,轻声道“回去吧。”雪柳觉得主子的神色有些奇怪,再想细看,就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静默。她心心中浮起担忧,低声吩咐内侍扶主子上了车辇,自己则跟在旁侧,随着随侍的队伍,回了含章殿。

把几个奸细遣退后,谢苓回到寝殿内室,无力坐在椅子上,捂着唇挥手叫来雪柳。

“快,把唾盂拿来。”

雪柳正在剪烛线,回头一看,只见主子脸色煞白,一只手捂着唇,一只手按在胃上,肩膀止不住发抖,心中顿时担忧不已。她小跑着去外间拿了唾盂,半蹲在地上,举到主子跟前。谢苓闷声道“退远点。”

雪柳担忧的紧,却也不能抗命,只好把唾盂搁在桌面上,退了几步。谢苓再也忍不住,胃一阵紧缩,扶着唾盂,将那燕窝羹全部吐了出来。眼角冒出泪花,吐完了,她才感觉舒服了些,喘息着接过雪柳端来的茶水,漱了囗。

坐会椅子上,她用帕子沾了沾唇,深深吐出一口气。雪柳抖着唇站在一旁,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您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