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罗列夜明深(1 / 1)

枕南柯 炩岚 5178 字 1个月前

第131章众星罗列夜明深

谢苓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素白的裙摆上,晕开一片浅褐色的水渍。她抬眸看向雪柳,眸色沉静如水,却隐隐透出一丝怔然。“沈太医还说什么了?”

雪柳走上前,声线隐隐发颤:“沈太医说…娘娘的脉象似有珠走盘之感,只是时日尚浅,需得再等半月才能确定。”

沈松青医术高超,他既然能说出这话,恐怕是十成十有了身孕。金丝楠木屏风外传来更漏声,雨打芭蕉的脆响混着檐角铜铃摇晃。初夏的闷热裹着潮气渗入骨髓,谢苓忽然觉得喉间泛起腥甜一一就像冷宫里谢珩唇齿间的血腥味。

灯火摇曳,将她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眸光恍惚。良久,她眨了眨莫名有些湿润的眼,抬眸看向雪柳。“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

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雪柳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眉头紧紧蹙着,轻声道"娘……”她有心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谢苓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遂站起身,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快去备水,我还能睡一个时辰。”雪柳抿唇点头,躬身退下了。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声响。谢苓缓缓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半掩的窗棂。

夜风拂面,带着几分潮湿的花香,远处传来几声蛙鸣,衬得夜色愈发静谧。她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微微颤抖。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丝毫异样,可她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心跳,像是某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存在。这个孩子……是谢珩的。

她与他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这孩子是诛九族的、不为世俗所接受的存在。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跌丽而疏冷的面容。他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是震惊,是高兴,还是…毫不留情让她小产。深吸一口气,她压下心中的纷乱,转身走进浴房。沐浴过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叫来了白檀。“你平日怎么给谢珩传信的?”

白檀听了这话,本还睡得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她慌忙跪地,头贴着柔软的地毯,结巴道“双婢……不”“别说你不知道,"谢苓打断她的否认,俯身抬起白檀的下巴,凝视着那双妩媚的眼睛:“你的事我入宫前就知晓,不必这么惊慌。”“本宫不会杀你,念在你并未将有些事传给谢珩的份上。”白檀仰头看着她,唇瓣发白,像是失了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乱如麻。既害怕谢苓会处置她,也害怕谢珩知道她暴露后会痛下杀手。

更害怕…谢君迁觉得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谢苓看着她惊慌的眼,慢条斯理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淡声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你只需要现在,将我有孕的消息传给谢珩。”白檀还不知道谢苓有孕的事,闻言她震惊抬头,撞上对方漠然的眸子,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叩头称是。

她顶着谢苓的目光,爬起来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从衣襟暗袋里拿出个骨哨,走到窗根边,放在唇边吹响。骨哨的发出的声响并不刺耳,像是眸中鸟雀的鸣叫。不多时,便有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停在窗沿。白檀看了谢苓一眼,抿唇将卷好的纸放进了乌鸦颈下挂着的竹筒内,抬手放飞。

谢苓看着乌鸦飞远,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回去睡吧。”白檀欲言又止,最好却没什么都没说,轻步退了出去。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花木上,映得一片银白。远处传来几声蛙鸣,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谢苓躺回床榻上,望着床角挂着的金铃,缓缓抚上小腹。既然决定留下,那这孩子,将会是她最大的筹码。是她与谢珩间唯一的牵绊,也是她获取司马佑进一步信任和荣宠的关键。她必须好好利用这个孩子,从谢珩和司马佑那,得到更多做好了决定,她慢慢有了困意。

另一边,言琢轩。

雨后的青砖地泛着潮气,檐角坠着零星水珠,砸在芭蕉叶上发出闷响。书房竹帘半卷,透进一缕被雨水洗过的月光,斜斜落在檀木案几的文书堆上。墨锭在砚台里转出沙沙轻响,谢珩蘸了笔尖,忽听得窗棂传来三声乌鸦叫。他腕间微顿,笔锋在宣纸上泅开一朵墨梅。那是…白檀的传信。

才刚离开不久,难道苓娘出了事?

谢珩打开支摘窗,乌鸦乖巧的落在小臂,他解下竹筒,坐回案前。挑开火漆时,嗅到熟悉的桃花香。

香气混着信笺上未干的雨雾,潮湿的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心v悸。“……已有身孕。”

烛芯突然爆开火星,铜剪坠地的脆响惊破满室寂静。薄薄的信纸被攥出褶皱,蚊蝇般的字扭曲成一团。

他下意识看向窗外。

远处宫城轮廓浸在雨后晴夜中,琉璃瓦映着冷光,像把淬过水的刀刃。良久,他站起身,将信置于烛火之上。

信笺在烛焰上蜷曲成灰时,廊下树影正扫过满地银霜。他望着最后一缕青烟散进夜风,颤抖的指尖被跳动的火舌舔舐,都未察觉到。

直到痛意来袭,他才恍然收手。

谢珩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一旁随侍的远福,却看出来自家郎君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远福纠结了片刻,小声问道“主子,发生什么了吗?”谢珩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坐回书案前,声音听不出喜怒:“没什么,苓娘有身孕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是我的。”

远福"!!!”

他张了张嘴,观察着主子的神色,发现对方垂眸正思索着什么,便闭上嘴巴安安静静站着了。

谢珩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叩书案,脑海里第一次乱得像一锅粥,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坐了许久,忽然站起身走到架子边,拿下了外衫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对远福道“去含章殿。”

远福愣了一下,大着胆子阻拦道“主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天亮了,苓娘子想必正在歇息。”

谢珩系带的手一顿,恍若无事的颔首,又解下外衫挂了回去。说的有理,苓娘怀有身孕,需要好好休息。他不免想起今夜在冷宫,对她的态度似乎太差了些,心中泛起阵阵愧疚。谢珩再次坐回案前,想着继续处理文书,却迟迟未翻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谢苓的影子。他现在说不清自己的感受,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理智来说,这孩子来得并不是时候,他该毫不留情送去一碗堕胎药,省得出意料之外的麻烦。然而他却难得的不愿意遵循理智,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只因为是谢苓生的。或许,有了这个孩子,谢苓会逐渐接受他吧。停云霭霭,夏雨漂蒙。

雨珠子砸在琉璃瓦当上迸作碎玉,阶前青苔被洗得发亮,倒映出云脚匆匆掠过的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从四月中旬,跨到了炎热的夏至。谢苓这一胎怀的,可谓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那夜给谢珩传了信后,对方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对谢苓的态度比起以往来说更温和了些,经常送些名贵的补品入宫,让她安心心在宫中待产,并且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来含章殿陪她入睡。

那些个宫妃听到了消息,惊喜者有,怨恨者更多。只不过因为谢苓协理六宫许久,积威甚重,大部分嫔妃也只是敢暗地说几句酸话,几句咒骂。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说明了司马佑繁衍子嗣是没问题的,让嫔妃和朝堂的大臣们都安下心来。

当然,有两派人除外。

王桓两氏知道此事后,频繁派人打探,显然是吓得不清,一方面怀疑给司马佑下的绝嗣药失了效用,另一方面也怀疑谢苓是珠胎暗结,怀了别人的种。这些打探都被谢苓的人滴水不漏的挡了回去,无人发现她与谢珩的私情。后来太后跟皇后也就心灰意冷了,认定是绝嗣药出了问题,遂开始隔三差五的对她下手。

藏红花、麝香、台阶上撒油…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谢苓知晓这些人不会放过她,一切吃穿用度都格外小心。现下到了五月二十六,她也整整怀孕五十多天了,总体还算安稳。只是从十来天前起,谢苓的孕反就严重起来,几乎日日吃不下,吃了就吐,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

司马佑很重视这个孩子,毕竟是他及冠成亲以来的第一个孩子。他几乎是把私库里的好东西都赏赐给了谢苓,并且立下死令一-若有人敢对皇嗣不利,就凌迟处死,诛连三族。

只是重视归重视,有些事却有心无力。自打四月中旬“马上风”,他就一直卧病在床,形容枯槁,连笔都握不住。他私下问过沈太医,知晓自己至多还能活五年。

因此虽然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一来他现在病得厉害,连上朝都做不到,皇位愈发不稳固。朝堂上看着平静,却是暗流涌动,几方势力各怀心思,定会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抱有杀心。二来这个孩子若是个公主,恐怕还会有别的麻烦出现一一来日他将死之时,若是公主,朝臣定会让会稽王即位。

这就等于把这皇位拱手送人。

谢苓也明白这一点,她深知司马佑的担忧和绝望,遂虽然怀着身孕,却也日日前往式乾殿侍奉。

事实证明还是有用的,司马佑无法上朝,连折子都批阅不了。他不敢用宦官代笔朱批,也不敢让皇后做这些事,更不能用哪个朝臣来总理政务。毕竟自古以来,外戚宦官专权的事不再少数,朝臣独揽大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也不少。

前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幼帝即位,外戚宦官交替专权,导致整个王朝乌烟瘴气,迅速衰败。

思来想去一番,司马佑竞找不出个靠谱的。犹豫了整整半个多月,他最终还是决定让谢苓代笔朱批。一方面谢苓家世低微,与谢氏关系并不融治,并没有强有力的母族。二来她足够听话,她的兄长也是块聪明却正直的榆木。但这样还不够。

司马佑虽然蠢,但毕竞学过帝王术。

他想得很清楚,等将死之际,就立下诏书,命谢苓殉葬,让谢君迁摄政,引导幼帝。

有世家制衡,谢君迁纵使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也做不到专权。但不出意外的,让谢苓代笔朱批一事,朝中反对的声浪格外大,最后还是司马佑下令处死了几个顽固,长公主站就来作保,才堵住了朝臣的嘴。于是谢苓每日都去式乾殿念奏折给司马佑听。大

清晨,谢苓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后,便带着雪柳前往式乾殿侍疾。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映得殿内一片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夹杂着几分潮湿的暖意。

司马佑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明黄锦被下露出枯枝般的手腕。苦涩的药味混着龙涎香酿成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苓缓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瓷药碗:“陛下今日休息的如何?”那宫女福身行礼,恭敬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半个时辰前醒了一次。”她点了点头,轻叹一声,眼中泛起哀伤。

司马佑其实早都醒了,听到谢苓的关切,他才慢慢睁开眼,抬眸看她:“爱妃来了。”

谢苓点头,走到榻边坐下,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声音轻柔:“陛下今日感觉如何?”

司马佑轻叹一声,声音沙哑:“还是老样子,浑身无力,头昏脑涨。”谢苓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依旧温柔:“陛下不必忧心,太医说了,只要好生调养,定能康复。”

司马佑苦笑一声,眸中满是疲惫:“你不必安慰朕了。朕的身子……联自己清楚。”

谢苓垂眸,指尖微微收紧,心中却是一片冷然。她当然清楚司马佑的身子为何会如此一一太后的药,王、桓两氏的算计,还有谢珩的推波助澜。这一切,早已将这位年轻的帝王推向了深渊。

她抬眸看向司马佑,柔声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万民所系,定要保重龙体。”

司马佑笑了笑没说话,枯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保重龙体?怎么保重?

靠太医院那帮庸医吗?

他想抬手掀翻谢苓的手中的药碗,却只能将手僵硬的抬一半,又无力落回身侧。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谢苓看出他想发脾气,却装作没有看见,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司马佑唇边,柔声道“陛下,该吃药了,一会还得批奏折。”司马佑看着旁边战战兢兢的宫女,阴着脸道“爱妃,将这碍眼的贱婢拖出去杖杀,朕不想再看到她。”

那宫女不知为何就触了皇帝眉头,她慌忙跪地求饶,脸色煞白。谢苓笑着点头“是,陛下,臣妾这就让人将她处理了。”司马佑自打病了,性子就愈发暴虐,几乎每天都要杀人。谢苓自然不会帮他干这种丧天良的事,每次都是嘴上应着,背地里让自己人把这些宫女太监,分配到离式乾殿远些的地方。司马佑费力侧头,看着谢苓搁下药碗,命人将哭喊的宫女堵嘴拖了下去,面色稍霁。

谢苓坐下后,他满意道“还是你懂事。”

她笑着谢恩,给情绪恢复稳定的司马佑一勺一勺把药喂了,便走到离床榻不远的御案前坐下,从堆积如山的折子里随意拿起一本,一面为司马佑念折子上的内容,一面听他的话,一字不差的代笔朱批。司马佑本就不是什么勤政的皇帝,再加上生病,听了一会就打起了盹,在谢苓第三次提醒他时,终于不耐烦道“爱妃先批阅,等晚上了朕再检查。”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谢苓心中讥讽,面上却依旧恭敬,她点头称是。以防吵到皇帝休息,她按照惯例,命人将折子搬到外间的书案上,继续伏案批阅奏折。

窗纱浸上残阳,云絮从西边宫墙漫过来,像是织锦局新染的烟紫色绡罗。檐角铜镜响了三下,太监的皂靴碾过龙纹地砖,传来细微的响动。“冲虚真人求见。”

谢苓搁下狼毫笔,颔首示意传人进来。

青灰道袍拂过门槛时带起细尘,像是香炉里飘落的余烬。他恭敬躬身,长须飘动,手中捧着檀木匣。“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说着,他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一丸丹药。“今日的大还丹好了,陛下可要即刻服用?”谢苓眉眼疏冷,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映着道士指尖的丹丸。铜炉里积着寸许香灰,忽然坍落一截。她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听见自己衣襟上的流苏正簌簌地扫过奏折,让她有些心烦意乱。接过檀木匣,她遣退了冲虚真人,走到熟睡的司马佑跟前,轻声唤道:“陛下,该服丹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