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朝来寒雨晚来风
雨水顺着残破的飞檐坠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密的铜钱印。谢苓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门槛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冷意,夹杂着陈旧木质的腐朽气息。她的目光与谢珩相接,烛火在他身后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凌厉,仿佛一只随时会扑出的凶兽。
“堂兄这话,倒让我有些听不懂了。"谢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缓步走进屋内,伞尖的水珠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痕,“我将玉观音这等把柄送到谢氏手上,堂兄不感谢就罢了,怎么还冷着脸诘问呢?”谢珩的目光落在含笑却冰冷的琉璃眸,神色似乎并未改变,依旧是一副矜贵疏冷的模样。
他缓步走近,绛纱袍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流动的血河。谢苓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反胃,仿佛那布料变成了真的血,带着浓烈的腥气。
她皱了皱眉,却并未躲避。
谢珩身量很高,烛火将他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兽形,正攀附上谢苓藕荷色的裙裾上。
“感谢?诘问?”
这两声反问低沉而缓慢,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冷嗤的味道。她回望他沉冷的目光,袖下的指尖却带着不安的轻颤。窗棂忽被夜风撞开,雨丝卷着残花扑进来。谢珩自持的冷漠也像是破开了窗,再也关不住。他突然攥住谢苓的手腕,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谢苓吃痛,手中的宫灯落地,发出一声轻响。屋内的光线即刻暗了几分,带着老旧沉闷的昏黄之色。
谢珩口中的话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怒意:“你当真不知死活。”“你以为将玉观音的事故意透给谢灵筠,就能借谢氏的手对付王、桓两氏,可你知不知道,王、桓若这时候倒了,受益的到底是谁?”“等谢氏倾颓,你焉能独善其身?”
谢苓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说王、桓若倒台,士族间微妙的平衡便会被打破,谢氏就会成为立在高台上的瓷器。皇室和其他虎视眈眈的二三流士族,会迅速结成同盟,将谢氏这个唯剩的百年大族推下高台,瓦解破碎。可这些关她什么事呢?她早就站在这个世家大族的对立面了。更何况,此局也不是无解,若谋划得当,谢氏定能将王、桓打压,夺取更多权柄。
她不相信以谢珩的谋略,想不到、做不到这一点。除非他还有别的谋划。
谢苓被他扣住手腕,动弹不得,却依旧仰着头与他对视。她的目光清冷而倔强,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你觉得我在乎受益者是哪一方吗?”她顿了顿,扬起了唇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我要的就是谢氏和王桓两氏狗咬狗,两败俱伤。”
这话当然是假的。
她只是想知道谢珩在愤怒时,是否会露出一两分端倪,好让她猜到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那咬牙切齿的话在耳边回荡,谢珩觉得她未免太过不顾大局,太过鲁莽愚蠢。
但不知为何,他就想到了是谁将她变成如此极端的模样一-是他,是谢氏。是他们一步步把她哄骗又强迫的推上悬崖。他静默的看着她讽刺的笑,心中闪过的那丝愧疚很快消散了。纵使过去做错过,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分明允诺过她,甚至一次又一次剖白,告诉她会将皇后之位双手奉上。可她为什么偏偏就不信呢。
扰乱他的计划都是小事。
他最愤怒的,是她为了对付世家,竞然不管不顾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谢珩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沾着血的玉扳指格到她手腕,痛得谢苓皱了皱眉。
她不满挣扎,只见对方漆眸一片沉寂,像是在酝酿新一轮风暴。他低头逼近她,几乎与她鼻尖相触,声音幽冷危险:“谢苓,只此一次,若你再妄自行动,对我有所隐…
他看见她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自己阴冷的脸,吐出一道轻缓的话:“我就剐了你全家。”
呼吸拂过谢苓耳畔,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私语。她被逼得后退一步,背脊抵在门框上,冰凉湿润的门框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入她的心间。她知道谢珩说到做到,甚至就算自己好好听话,他也会在未来某天为了权势,将她阖家斩首。
就像那个梦。
他果真还是老样子。
什么温柔缠绵,什么愿意双手奉上一切的诺言,不过是他掩饰自私无情、狼子野心的表演。
她与他对视,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几分讥讽:“随便你做什么,我与你一样薄情,你又不是不知。”
“还有…你以什么身份管束我?
谢氏下一任家主,毫无血缘的远房堂兄,还是说……我的奸夫?”闻言,谢珩也不气恼,他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淡淡的“自然是以阿郎的身份。”
阿郎。
从前朝开始,就是妻子对丈夫亲昵的称呼。谢苓只想发笑。
“你恶不恶心?”
“罔顾人伦逼迫我暗通款曲就罢了,还自称是我的夫郎?”谢珩皱了皱眉,下颌紧绷,恨不得把那张一开一合的红唇现在就堵上。见他不反驳,谢苓知道激怒是不可能了。
她绕开他,自顾自坐到桌边,问道“这么晚叫我来冷宫,不会只是为了威胁我罢。”
“想说什么就快点,我还得去式乾殿侍疾。”谢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说正事。他侧身看她,听到式乾殿的时候皱了皱眉,心中有几分不悦,却也没发作。坐到她对面,他道:“太后给宫妃送绝嗣物件这事,是我的疏漏,竞然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至于寒山寺藏宝阁和玉笼庵的问题,你应当已经查到端倪。”想到之前顺着定林寺顺藤摸瓜查到的东西,谢珩眸中冷光闪动。“他们靠逼良为娼和卖′佛物′豢养私兵、铸造兵器,试图趁叛军迭起时起兵谋反。”
“牵扯到的不止王桓及其麾下小世家,恐怕还有新晋寒门朝臣。”“此事牵扯甚广,变数犹未可知。”
窗外雨声渐歇,雨珠落地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在静谧的黑夜中十分明显。谢苓看着他灯火下暖泽的脸,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谢珩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她“朝堂波诡云谲,皇宫只会是漩涡中心,你留在宫中,若出了事,我难免鞭长莫及。”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眸中是温柔的光泽:
“阿苓,出宫吧,乖乖留在我身边。”
“最多两年,我便能让你成为我的皇后。”他想清楚了,为了防止她再以身犯险,再扰乱他的计划,留在身边是最好的做法。
谢苓抚开他的手道:“你觉得我入宫是为了皇后之位?”谢珩皱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谢苓却不肯多说了,她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涩。嘴上说爱,却连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或者说,他知道,只是瞧不上,也不觉得一个女子能坐上那把龙椅。沉默了一会,她道“我不会离开皇宫的,你不必再多说。”烛芯爆出火星,映得他眉眼如淬寒冰:“为什么?”谢苓面无表情道:“没有为什么,不愿就是不愿。”谢珩不明白,她为何宁愿极大可能死在深宫,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过什么都不用担忧的清闲日子。
他抿着唇,沉了声线:“月底前我会给你安排一场合理的'死亡。”谢苓再一次被他的无耻与独断震惊。
她抬眸与他对视,脸上浮现出愠色:“谢珩,你真是虚伪至极,以情爱之名行强盗之事。
说白了你只是怕我坏你计划。”
谢珩闻言,眸色骤然一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谢苓,你当真以为我对你只是利用?你当真以为,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她的目光依旧冷冽,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谢珩,你若真对我有情,又怎会一次次将我当作棋子,一次次强迫于我?”话音未落天旋地转,她被一把拽起来,攥着手腕抵在木桌上,身子被迫后仰。
谢珩的玉冠被她挣扎的手打落在地,顷刻间散开,墨发垂落缠住她指尖,像是缠绕的黑蛇。
他低头靠近她,呼吸拂过她的唇畔,似乎在轻轻叹息:“你总是这样,将我的心意践踏在脚下。”
说完,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几分粗暴和占有,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他急切地吮吸,发狠地逼迫她回应。
谢苓咬破他的唇瓣,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扣得更紧。她的背脊抵木桌边缘,冰凉粗糙的触感与他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二人唇齿间血腥味弥漫,很快又被他舔舐吞咽。慢慢的,谢珩的吻变得温柔。
摩挲轻碾,吮吸触碰。
良久,他松开她的唇,低头看着她,嗓音低哑:“罢了,你想待在宫里就先待着,只是寒山寺一事,不能再擅自行动。”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让步。
谢苓靠在他怀里喘息,闻言倒是有几分惊讶。她抬眸看他,选择了顺着台阶下,轻轻点头。谢珩感受到她难得的温顺,满意低笑了下,揽着她坐到怀中,一只手像是抚摸狸奴那般,抚着她的脊背。
“陈漾不日便前往雍州,你要不要见她一面?”谷梁老将军此时正在雍州平叛,她倒是没想到谢珩会把人放去那。谢苓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必了,能爬到什么地步,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谢珩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他放下谢苓,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回去吧。”谢苓还想着司马佑和徐美人的事,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袖摆。尤其是徐美人…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就那么放火烧死了。“堂兄,你为何选择对司马佑动手?还…杀了徐美人。”谢珩垂眸看她,俄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此事与我无关,是太后做的。”
谢苓仰头望着他,一时无言。
她可不信。
没做不代表没插手。
事实上谢苓确实没猜错,这件事是与谢珩无关,可他却暗中故意向王、桓两氏放出了皇帝疑似绝嗣的消息。
王桓一派顿时宛若惊弓之鸟,觉得或许是有敌对党羽知晓了寒山寺的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