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飞琼人薄情(1 / 1)

枕南柯 炩岚 4609 字 1个月前

第138章天上飞琼人薄情

谢苓坐起身,接过霞光手中的册子,打开来一目十行看了,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她看向霞光和后面赶来的雪柳,声音是止不住的高兴“总算…总算是摆脱谢氏了。”

雪柳也高兴,她笑着,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娘娘,日后您不用再忍让谢珩了。”

谢苓笑着点头。

说到谢珩,她不免想到这段时日的惊险。

重阳节司马佑下了圣旨后,谢珩嘴上说不会阻拦,但实际上没少暗中挑唆其他几个世家干扰。好在她和兄长准备充分,早早给父亲去了信,在兄长的谋戈下,父亲顺利与谢二爷撇清关系,并且将通敌的信件都处理了干净。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父亲还险些被谢二爷的人杀害,但好在最终只是受了些伤,并且借此一事,向陛下和百姓演了出“高门世家买凶杀人"的苦肉计。算是将谢二爷吓退了。

至于其他几个世家的阻拦,她也暗中联合了寒门子弟,又借了长公主的手,没费什么力,就将那些反对的声浪都压了下去。从今往后,谢珩没机会再用她的家人威胁她。烛火摇曳,跳动的火焰映在谢苓眼眸中,像是在瞳孔中点亮了一簇充满生机的光。

她将那登记着阖家姓名的册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手指轻轻摩挲着“沈苓"两个字,眉眼弯弯看向床边的雪柳。

“从今以后,我叫沈苓,再也不是谢家人。”脱离谢氏后,她不会再被谢氏这个姓所累,司马佑和长公主也会更信任她。甚至是放松警惕。

毕竞一个出身寒门,完全靠皇室过活的贵妃,对他们而言毫无威胁,只是个生育皇嗣的棋子罢了。

她知道司马佑已经留下让她殉葬的圣旨,长公主也打着去母留子,挟幼帝令诸侯的算盘。

对此,她早已做好谋划。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保障一一谢珩是不会让她死的,从感情、从这个孩子来看,他都不会。

雪柳和霞光也被沈苓愉悦的心心情感染,脸上都挂着高兴的笑,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她有些困了,才退了出去。雪柳和霞光轻手轻脚合上殿门,站在廊檐下柱子边上,相视而笑。“雪柳姐,娘娘的心事总算了了一桩,不说别的,总算不用再给谢珩好脸色了。”

雪柳望着天上飘飘扬扬的雪屑,呼出一口气来。她转头看向霞光,笑道“是啊,终于摆脱谢氏了。”“娘娘以后会更好,我们也会更好。”

这句话像是期盼,像是自我安慰,霞光却敏锐听出里面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女子夺权,夺的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确实很难让人不担忧。霞光早熟,性子稳重,她轻拍了下雪柳的肩膀,笑道“一定会的,娘娘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叛军势如破竹,雍梁司三州,以及周边的其他城镇都被攻下,前秦和吐谷浑也慢慢深入,一点点试探着大靖的底线。朝中大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求和党的呼声越来越高。沈苓忙得焦头烂额,偏生这个时候陈漾还没消息,她有些谋划只能暂且搁置。

可王桓两氏私造武器的作坊又开工了,豢养的私兵也不知不觉充入西府兵,并且加快了南移的速度。

她总有种预感,二月她生产之时,就是王桓两氏的动手之日。届时要么王桓两氏死,要么她跟孩子死。

夜色自大地蔓延向天空,地上是晶莹的雪,天上是浓稠的黑。庭院里树枝交织成一片婆娑的影,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沈苓握着笔,面前的书案上,是逐渐减少的奏折。过了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怀孕的月份大了后,沈苓的脚和小腿都浮肿的厉害,行动不便。虽说折子都搬到了含章殿的书房,不用在大老远跑到太极殿,但坐久了依旧难受。她撑着桌沿站起身,扶着雪柳的手缓步走到榻边,将腿搭在上面,才算舒服了些。

雪柳专门向沈太医学了些推拿的手法,给沈苓按摩小腿。夕眠推门进来时,沈苓靠在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她轻步上前,刚想唤娘娘,沈苓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夕眠擦了擦眉睫上化成水的霜,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娘娘,陈漾来信了。”

闻言,沈苓一下清醒了,她扶着雪柳的手坐起来,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了。

信上说,陈漾突袭叛军敌营,本来一切都顺利,却意外被身边的人出卖,她拼尽全力也未逃出去,被关押在地牢。

被关了半月后,陈漾第一次见到了叛军首领的真面目一一居然是她小时候施过一饭之恩的乞丐少年。

昔日的小可怜,长成了魁梧俊郎的将军。

叛军首领还算有良心,将陈漾放出地牢,好吃好喝款待,不放她走,也不套话打听大靖的机密或者布防图。

陈漾逃了好几次没逃掉,第四次被抓回去后,那叛军首领以众怒难平为由,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叛出大靖,嫁给他,做他的夫人。

要么死。

陈漾毫不犹豫选择了嫁人。

新婚洞房之夜,叛军首领放松警惕之时,陈漾砸了他一花瓶,骑着事先藏好的马,跑了。

回到营地后,她按照军法被打了二十军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看完信,沈苓总算安心了下来。

陈漾没事,那她可以继续后续的布局。毕竟想要夺权,光一个代笔朱批的怎么够?当务之急是把叛军平定下去,她可不想等着谢珩像上辈子那般,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做了大靖的救世主。

沈苓将信搁在一旁,看着夹在信中的另外一张纸一一这是陈漾去敌营的收获。她通过平日里的套话和打听,弄到了叛军常用的一种新武器的制作方法。这种武器辅之特殊阵法,给大靖的骑兵带来不少麻烦,死伤惨重。如今得知制作方法,一来可以想办法破解阵法,二来…可以加紧制作一批类似的,提高战力。

只是下旨容易,通过却难。

冶炼武器的旨意,要先由中书省起草,门下审核,而后诏令转至尚书台的“起部曹",协调资源调配,最后才能到少府考工令开工。而门下省有谢珩的人,且不少。

谢珩是一定会阻止冶炼这种武器,毕竟要是短时间打赢叛军,对他并无好处。

沈苓捏着这张薄薄的图纸,眉心紧蹙。

绕过他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让他无法阻止。怎么做呢……

良久,她提笔写了封信,唤来了翠鸟,放好后看着它飞入细雪漫卷的夜空。解决不掉的,推给长公主就好。

毕竟最想平叛的还是皇室。

让他们去给谢珩使绊子吧。

处理完这些事,沈苓疲乏不堪。

她沐浴完,喝了安胎药,早早上床歇息。

看着幔帐,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死活想不起来。她又琢磨了一会,还是没想到,于是对着一旁小榻上值夜的霞光道“熄灯吧。”

霞光点头,起身走到宫灯跟前,正要吹,就听见有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谢珩又来了。

霞光看向沈苓,看到对方坐起来,便躬身退了下去。她挑帘出去,谢珩正好走了过来。

只见对方一身雪白氅衣,眉睫上是融化的雪珠,面色冰冷而苍白。她福身行礼,悄悄撇了撇嘴退了下去。

冰块脸,也不知谁欠他了。

谢珩掀帘进了内室,抬手解下氅衣挂在木架子上,又在碳盆跟前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冷气都散干净,才走到沈苓跟前。他坐到床沿,一言不发盯着她看。

眼前的女子因为怀孕,身形丰腴了不少,那张浓桃艳李的脸,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只是雪白寝衣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让他莫名有种恐慌。沈苓被看得莫名其妙,她皱眉道“大半夜来,有何事?”谢珩认真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不耐烦的神情,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突然就是…想见见你。”沈苓觉得谢珩有些奇怪。

她不说话了,细细看了眼他的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你…怎么了?”

谢珩正要回答,忽然眼前一阵眩晕。

他害怕碰伤沈苓,扶着床柱起身,脚步虚浮的后退了半步,看着她道“我没事,先回了。”

正欲转身,衣摆便被拉住。

他侧过头垂眸看去,沈苓正抿唇看他,脸色说不上关心,却也不是冷漠。“你受伤了?”

心口的伤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握住沈苓的手,坐回了床边。既然她问,那他就说。

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非常期盼看到她为自己担忧。“我被玉娘刺了一刀。”

闻言,沈苓愣住,一时猜不透其中发生了什么。她抿了抿唇,直起身,一言不发将他浅青色的上衫一层层剥下,露出里面线条分明的肌肤。

衣衫堆叠在腰间,那冷白如玉的胸口处,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怪不得她没闻到血腥味。

她抬眼看着谢珩,对方也在一眨不眨盯着她瞧,像是感觉不到痛。“既然受伤了还乱跑什么?”

闻言,谢珩唇角弯了一下,那双漆眸里含了点笑意,“你在关心我?”沈苓有些无语,不想回答他的话。

“玉娘为什么这么做?”

在她印象里,玉娘很乖,性子不是一般的好,并且和谢珩的关系不错。第一次在建康城的书肆见面时,谢珩就是为了给玉娘买文集。说到这个,谢珩周身气息渐渐沉郁。

他没有看沈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宫灯上,看着上面浓墨重彩的画,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郑佩竹骗她,说那玉连环本就有毒。”

“说我为了权势,要害死谢府所有人。”

沈苓讶然。

她知道谢珩和他父母关系一般,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相残的地步。之前杀她没得手,现在又忽然对谢珩动手,着实匪夷所思。谢二夫人说,她跟神秘人对话,说什么要阻止她跟谢珩在一起,才能回家。如此看来,杀她,和杀谢珩,都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手段之一。郑佩竹撮合不了谢珩和禾穗,就选择对自己的亲儿子痛下杀手。好歹毒的心思。

谢珩看着沈苓若有所思的神色,总觉得有些狼狈。她知道自己有个支离破碎骨肉相残的家,会不会因此而可怜他?还是嘲笑他?

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将软肋露给别人看。可偏偏,他心底又渴望她的关怀。

他害怕她的可怜,又贪恋希冀她的温暖。

谢珩就这样紧张的看着她。

半响,沈苓回过神。

她抬手替谢珩把衣裳一件一件拉好,拿手抚平褶皱,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以往那双漠然的凤眸,此时映着烛火,像是浮了一层暖色的水汽。在她的注视下,对方浓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垂下,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眼下的扇形阴影,似乎带着几分令人动容的委屈和落寞。沈苓忽然就有些心软。

不论是基于利用,还是基于良心,她都不能选择视而不见。她讨厌他,利用他,不代表她此时此刻不会出现怜悯之心。思及此处,她没有直言安慰,而是拉住谢珩的温热的手,笑吟吟注视着他的双眼,将那只手轻轻放在了隆起的肚皮上。“还有不到三个月,你就要当父亲了。”

“摸摸看,说不定会踢你。”

掌心下的轮廓让他不敢触碰,忽然,他感受到肚皮动了动。呼吸不自觉的放轻,有几分紧张和欣喜。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沉郁暴躁了一下午的心,忽然就平稳了下来。他细细感受着,可惜那小家伙就动了一下。烛火之下,二人间的氛围,难得温馨。

谢珩看着沈苓柔美的脸庞,甚至有种错觉,有种他们是对恩爱夫妻的错觉。他静静看着她良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会好好活着。”

起码活着给她和孩子安稳无虞的生活。

沈苓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追问,揉了揉腰,将背后的软垫拿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夜深了,你回去还是留下?”

谢珩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我还有事,不留了。”沈苓点了点头,没多问。

谢珩站起身,将氅衣穿好,吹灭了宫灯。

室内陷入黑暗,他借着窗外的雪色,看着床上隆起的身形,温声道“我回了。”

沈苓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

谢珩将珠帘掀起,珠子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忽然停了脚步,放下手,转身看向床榻上的人。

“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苓微愣,电光火石间,忽然记起来今日是谢珩的生辰。十一月十五,他的生辰。

她正要说话,就听到他冷泉般的嗓音响起。“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快睡吧。”紧接着,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再次响起,他的脚步声很快,不一会就听到了殿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她根本来不及说生辰快乐。

沈苓望着幔帐,幽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