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更隔蓬山一万重
沈苓被拽下马车,差点栽倒在地上,被狠狠扯起来后,她才发现自己到了谢珩的言琢轩。
谢珩行为极其粗暴,她被拽着,踉跄着往琢轩的主屋走。沈苓意识到谢珩又发疯了,拼命挣扎起来,怒斥道:“你又发什么疯,快点放开我!”
谢珩充耳不闻,推开屋门后一把将人甩了进黑漆漆的屋子,沈苓没站稳跌倒在地,摔得一口气没喘匀。
她忍痛站起来,就看到谢珩合上屋门,居高临下看着她。月光惨白,雪色凄凄,屋内被覆上一层冰冷的霜,谢珩的半边脸沉浸在黑暗中,像是雪山攀爬上了黑雾。
他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浓烈的杀意。
沈苓这才发现他不对劲。
她踉跄着后退,直到靠到冰冷的博古架上,戒备地看着对方,抖着声线道“谢珩,冷静点,你不对劲。”
谢珩停下脚步,沈苓还未松口气,就听到对方森冷低哑的声音响起。“我就不该让你留在宫里。”
沈苓呼吸几乎凝滞,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窜上来,她咬破唇瓣,强行让自己不要害怕。
她一点点往旁边挪,放缓了语气,“有话好好说,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谢珩没有说话,却也没动。
沈苓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她轻咽口水,瞅准了时机,拔腿就往门口奔。谢珩的动作的更快,他一把拉出沈苓的手腕,将人连拖带拽往内室走。沈苓用手紧紧扒着博古架不放,生怕自己被拖进去强迫。谢珩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博古架上的花瓶和书册被晃下来不少,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将她抱起来摔到床榻上,沈苓竭力反抗,一巴掌甩他脸上,手掌震得发麻,谢珩动作顿了一瞬,她又是一巴掌。
“你今日若敢冒犯于我,我定与你鱼死网破!”这话却更加激怒了谢珩。
他双目发红,宛若一个没有感情的野兽,将沈苓的手脚捆住,欺身而上。毒性带来的幻觉,让谢珩根本听不到沈苓悲愤的呵斥和哭求,脑海里只有她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以及今日她欺骗他利用他,不顾安危消失几个时辰的行为。
他只顾粗暴发泄,就像是刀剑穿透娇弱的花,将花瓣劈得七零八落。这一晚,言琢轩的伺候的人,都被远福找休假的借口遣回了家,只有兢兢业业守着的暗卫和他,听到了沈苓宛若将死之鹿的哀哭。清晨,谢珩终于清醒。
他扶着额头坐起来,看到蜷缩在床里侧昏迷的沈苓时,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昨夜发生的一切。
谢珩瞳孔一缩,慌乱将双目紧闭的沈苓半抱在怀里,去探她的鼻息。待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才颤抖着手将人放回被窝,慌乱披了衣裳拉开了屋门,白着脸看向门边的远福,“快,快去叫医女来。”谢珩脸色苍白又可怕,远福响起昨晚的动静,没忍住打了个颤,他连滚带爬往院外跑。
不一会,医女提着药箱来了,谢珩面色痛苦的坐在床榻前,目光紧紧盯着沈苓。
医女掀开被子看了沈苓的情况,看到对方浑身都是印记,便猜测到是谢大人强迫于这小娘子,她皱了皱眉,没忍住怒声训斥:“大人怎么如此不怜香惜玉?”
“这位娘子本就气血两虚,肝气郁结,不能行房过度,亦不能动怒,你怎么还能如此不顾她的意愿乱来?”
“还是如此…如此粗鲁的……”
她想不通,看着斯文矜贵的谢大人,怎么能做出这般野蛮粗鲁的事来。医女诊完脉,写了药方,又交代了几句,看到沈苓手腕上的红肿时,没忍住又叹气劝诫:“大人莫要再胡来,这位娘子经不起这般折腾,若再强硬行房,就算身子恢复了,也怕是会郁结于心,弄不好…还会香消玉殒。”谢珩也知道这次是自己过火了。
虽说是那毒药致幻的原因,但事确实是他做的,他真真切切再次伤害了沈苓。
他照顾沈苓喝了药,在对方醒来前,阴着脸去了地牢。谢珩一直在回忆昨夜的事,方才终于记起了一切不对劲的开端。在马车时,耳边“叮"的一声轻响过后,他便开始头痛,开始出现幻觉,并且比先前任何一次发作都要严重,严重到失去了本身的意识,脑海里只有恶念。那毒,是郑佩竹抹在玉娘刺他的匕首上的,所以这异常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来到地牢暗室门口,透过小窗,谢珩看到郑佩竹正靠着墙睡觉。他叫人打开门,沉冷而憎恶的目光落在亲生母亲的身上,“你究竞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郑佩竹慢吞吞抬起头,目光在谢珩跌丽的面容上扫了一圈,便知道系统做成了。
沈苓此人最恨别人强迫于她,昨夜谢珩如此对待,他们二人绝对再无回旋的余地。
郑佩竹觉得自己离回家又近了一步,心中高兴,也没了顾及,于是笑着站起来,语气十分恶劣“我的好珩儿,你就老老实实和沈苓反目成仇吧,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和她上上辈子,上辈子,这辈子,乃至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在一起。”
谢珩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眉头紧锁,他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不择手段拆散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们无缘。郑佩竹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因为老天不想让你们在一起,明白了吗?”
“我劝你乖乖做皇帝,娶了禾穗,不然沈苓会死得一次比一次惨。”“话已至此,你自己看着办吧,毒药的事你不必担心,死不了人,但只要你频繁靠近沈苓…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就会一日比一日疯,彻底沦为疯子。”谢珩看着她脏污的脸,知道问不出东西了。但昨夜的事不可能不和她算账。
他转身出了暗室,微微侧头,声音冷漠:“飞羽,将她下半身的骨头,一寸寸敲碎了。”
“记得,要留条命。”
郑佩竹没想到谢珩心狠手辣至此,她惊恐地看着飞羽,忽然又想起来两年前溪和的头正是被他一剑削了,鲜血洒了她一脸。她踉跄着后退,失了指甲的手指紧紧扣着墙壁。“谢珩,我是为你好,你怎么能如此对自己的亲娘!”谢珩看也不看,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长廊。飞羽从怀里拿出个精致的小锤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夫人,请吧。”
不多时,地牢里传来令人胆颤的惨叫,门口的守卫都不敢多听,抬手堵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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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苓昏迷了半日,谢珩办完事回去,她正好清醒。他将大氅挂到架子上,缓步走近,正想问她好点没有,就看到沈苓惊恐地看着他,颤抖着往床角缩。
她眼里有惧,有恨,唯独没有爱。
看到他靠近,沈苓忍着浑身酸痛爬下床,动作间,她看到了自己脚踝上,栓着一根细细的金锁链。
沈苓愕然,转而发了疯的愤怒,她赤足踉跄到床侧的小几边,将药碗打碎,捡了一块碎片横在颈边,歇斯底里:“你别过来!”她脸色煞白,长发凌乱披散着,看起来分明柔弱又可怜,可那目光却又那么决绝,决绝到让谢珩害怕。
碎片被压在颈边,很快出现了一道血痕,谢珩抿唇后退,声音有些慌乱:"好,我不过去,你别激动,昨晚的事我能解释。”沈苓哑着嗓子哭道“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何禽兽不如强迫于我?还是解释你给我脚上栓了链子,想把我像鸟雀一样囚在这儿?”谢珩默了一瞬,解释道:“昨夜的事非我所愿,是郑佩竹下得毒有问题。”“至于这根链子……我是为你好。”
“郑佩竹身上古怪的地方太多,她会对你不利,你回宫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沈苓眼圈泛红,眸中满是嘲讽:“在你身边就安全了吗?那昨夜怎么回事?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管我,你真是自负的可笑。”说着,她把瓷片又往下压了压,鲜血蜿蜒没入衣领,沾上一团殷红印记。“你若不放我去,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谢珩顿感头疼,没想到沈苓宁愿不要命也要回宫。他看着沈苓颈上的伤,终于松囗。
“别伤害自己,我送你回去便是。”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欺瞒于我,做什么都要提前告知。”沈苓没有应答,看他神色不似作假,才松手丢了瓷片。谢珩看到危险没了,大步上前,将帕子按在伤口上,将人强行扣在怀里,语气有些后怕:“以后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什么都应你。”
沈苓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心想要是有一把匕首就好了,能把他直接捅死。又是一年元旦,沈苓自腊八那晚后,沉郁了许久。谢珩因为愧疚,事事顺着她的意,甚至给了她一半北府兵的兵符,只为让她原谅。
沈苓收下兵符,却并不原谅,而是一直冷着对方。她面上沉郁暴躁,实际上却并未消沉,而是借此机会暗中布局,趁着新年这段时日长公主放松了监视,将不少信传了出去。眉姨娘动作很快,也很决然,在谢二爷和她同房时吃了落胎药,让对方起了愧疚之心。
谢二爷因为愧疚,天天去看眉姨娘,甚至因为她的院落偏远,专门将人接到了主院里修养,就住在谢二夫人隔壁的厢房里。眉姨娘按照她教的方法,把药融进花瓶,每夜趁着谢二爷沉睡,偷溜进书房里翻找证据。
短短半个月,她就收集了七八封信。
当然,这其中也有谢二夫人帮忙,若不是她打掩护,眉姨娘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总之沈苓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除此之外,云台城城主禾灵也有了下落。
她先前派出去的人查到四年前,谢二爷是唯一一个奉使去杭州办事的官员,至于杭州本地的士族,则并无问题。
顺着这条线索,她的人顺藤摸瓜,打听到谢灵巧曾在花船节上被谢灵妙丢下,一个人去往过断桥,并且救下了个落水的年轻姑娘。沈苓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跟谢氏有关,她思索了许久,没有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用这步棋的时候。
翻过年不久,昱儿过了周岁宴,第二天就会走路了,模样越长越像沈苓,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格外惹人喜欢。宫里的嫔妃都很喜欢逗他玩儿,听他磕磕绊绊叫“凉凉”,便笑得花枝乱颤。沈苓一手带昱儿,故而昱儿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娘",每每他奶声奶气叫她娘,迈着小腿踉跄着扑她怀里,沈苓都觉得心里软成一滩水。这世上还有人爱她不是吗?她也不是孤单单一人。她有昱儿,有雪柳,有陈漾,有元绿…有很多很多在乎她的人。正发着呆,门外便有人通报,说是长公主来了。她命人将昱儿带去偏殿午睡,起身去门口迎。长公主一身玄色金纹长裙,通身气度威仪,极具上位者的压迫感。她一双凤目微挑,亲热的挽住沈苓的手臂,笑道:“听宫人说你最近夜里总梦魇,可见太医来看过了?”
沈苓恭敬笑道“谢殿下挂怀,臣妾已经好多了。”二人相携来到正殿,对坐在罗汉榻上,中间隔着小几。沈苓给长公主斟了杯茶,柔声道“殿下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长公主笑着揶揄“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亏得本宫心中挂念你,没良心的。”沈苓连连笑着说不敢,和长公主唠了半个多时辰闲话。直到昱儿醒来哭着找她,长公主才起身告辞。她让奶娘先哄昱儿,亲自送长公主出去。
路过庭院里的一池海棠时,长公主停下脚步,颇为赞赏∵“你这花养的真不错。”
沈苓确实会养花,这得益于入宫前她买粮食铺时,老板送给她的那本《养花录》,自打移交了代笔朱批之权,闲暇之时,她便琢磨起养花,各式各样种了不少。
她想起来长公主格外爱花,笑道:“平日没什么事做,就喜欢折腾这些花花草草,殿下见笑了。”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叹了口气道“若我金谷园的花匠,有你半分养花的水准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园子里花的枯了那么多。”沈苓记得金谷园里的花确实令人惊艳,哪怕冬季都姹紫嫣红。按理说没有哪个地方的花匠比得上金谷园的了。
“陛下若不嫌,差人送几株枯萎的花来,要连根挖,臣妾或许能帮忙看看。”
这倒是意外之喜,长公主点了下头,很满意沈苓的态度。“如此,便麻烦苓娘了。”
沈苓轻轻摇头“能为殿下分忧,是臣妾之幸。”长公主离开后,沈苓去偏殿哄昱儿,一面拿着拨浪鼓逗他玩儿,一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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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暮春。
树叶渐渐深绿,蝉鸣开始响彻深夜,沈苓恍然间想起,她居然活到了上辈子死得那天。
她推开支摘窗,探出半边身子,仰头看着明媚的天光,露出一抹极浅的笑。上辈子烈火焚身,今日暖阳普照,一切都会变好。日光洒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温暖的金芒,谢珩站在含章殿外看到这一幕,眸中浮现出笑意。
她多久没笑过了?除了在昱儿面前,她已经快半年没露出过真切的笑颜。他缓步踏入,天光透过绿蓬蓬的芭蕉叶,在他浅青色的长衫上映上斑驳晃动的金影。
沈苓看到他来,顷刻间收了笑,砰一声合上窗子。谢珩有些无奈,他推门进去,坐到沈苓对面,环顾一周后发现昱儿不在,于是道“昱儿呢?”
沈苓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去陛下那了。”谢珩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至多还有半年,前秦和吐谷浑便会退兵,届时谢择班师回朝,司马佑就得走他该走的路。”“你…有什么打算吗?”
沈苓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冷淡:“能怎么样,要么安稳做太后,要么被长公主杀。”
谢珩没有说话,神色看不清喜怒。
她顿了顿,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于是嗤笑:“你该不会打算谋权篡位,让我当皇后吧。”
谢珩嗯了一声,“皇后只能是你,昱儿也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沈苓并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好笑。
她道“随你吧,反正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力,不是吗?”说完,她起身回了寝殿,不再搭理谢珩。
谢珩孤零零坐在偌大的正殿,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侧脸,那浓密低垂的睫羽下,眸光是深深的失落之色。良久,他站起身,孤身离开。
入夜,言琢轩。
月明星稀,雨在瓦当上碎成珠串,清脆悦耳,檐角也漏下春雨来。青竹帘子被风卷着,发出唰唰的轻响。
烛火在墙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映出书案前青年的轮廓。他提笔蘸墨时,青衫袖口褪到腕骨,白得能看见青蓝色的筋脉。谢珩批阅着文书卷宗,忽觉喉咙发痒一阵腥甜,他搁下笔,用帕子捂着唇,闷咳了几声。
咳罢,他脸色愈发苍白,鬓发被冷汗浸得微潮,而那随手丢在竹篓里的帕子上,赫然是一团暗色血迹。
远福端着药进来,看到染血的帕子,顿时红了眼,他把药搁在书案上,扑通一声跪倒,膝行至谢珩脚边,哭道:
“主子,算是奴才求您了,离苓娘子远些吧,不要再见她、想她,不然您早晚…早晚会丧命啊!”
谢珩垂眸看着面前的文书,浓密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半响,远福才听到他微哑的声音响起。
“我怎能不见她?焉能不想她?”
“你不必再劝,我只想在死前,让她和昱儿过上安稳日子。”长公主动作愈发频繁,不少小世家都被扶持起来对抗谢氏,还有些寒门出身的朝臣也隔三差五找茬,紧盯着不放。
谢氏现在就像是一颗招风的大树,各方势力都想将它推到。若稍有不慎就会被连根拔起,什么都不剩。
若不彻底夺了司马氏的权,等日后他死了,沈苓和昱儿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就如同郑佩竹所言,不要见沈苓,也不要想她,坐上皇位娶了禾穗。
这样,他不会死,沈苓也不会死,只是他们将不复相见。若是几年前的他,定然会选择这条路,可如今不一样,他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意思,他宁可死,都不想如了郑佩竹的意。再者,他只剩下沈苓跟昱儿了,根本做不到不去想她、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