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婚后日常4
沈昱到底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闻言脸上的笑消失殆尽,血色也褪了干净。好一会,他仿佛想通什么,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儿臣…可以为了她不做皇帝。”
沈苓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多年的帝王生涯让她下意识怒不可遏。
她一掌拍到小几上,瓷杯被震得抖动起来,碧色茶汤四溅“荒唐!”“为了个女人,你竞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朕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说你不要江山要美人,可曾为我、为大梁考虑过半分?”
沈昱掀袍跪下,面上也浮现出悔意。
是他不孝,是他私自,居然惹得母亲不快,居然说出弃大梁于不顾的话。可…要他放下雁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母亲,儿臣知错了,方才一时失言,您莫要生气。”沈苓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才回复平稳,她伸手将人扶起来,揉了揉眉心道:“母亲并不阻止你们在一起,但前提是雁娘身份无异,且品性要好。”“如果这些都没问题,等你及冠,便能成婚。”“至于雁娘想不想留下,你去好好感受好好了解,如果她不想,也不是全然无法。”
沈昱坐回去,追问道:“何法?”
沈苓看着他着急的眉眼,轻咳一声,转过头道:“早些诞下皇嗣。”沈昱愣了一瞬,从脖子红到脸。
他呐呐称是,慌忙站起身,看都不敢看自己母亲一眼,拱手行礼:“儿臣先退下了,母亲您忙。”
沈苓嗯了一声,他便有些僵硬的出了殿门。沈昱出了御书房后,独自走在宫道上,寒冷的秋风一吹,忽然清醒了几分。母亲说得对,他要快些和雁娘成婚,然后快些要个孩子,这样就能陪她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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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在宫里待了没多久,就又带着雁娘出行了,沈苓虽然担心,却也没阻拦。
霜降时,建康城外白霜渐厚,北风卷着枯叶乱飞,沈苓按前朝旧制,与一众将臣在上林苑举行秋猎。
一大早,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便自宫门出发,前往城外的皇家猎苑。沈苓这段日子忙得晕头转向,本应该派使臣来朝贡的前秦忽然反悔,在边境的动作又频繁起来。
按道理说,几年前前秦被打退,损失惨重,不应该这么快重振旗鼓,再次挑起战事。
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主和与主战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上案台,还有一些其他杂乱的事情,每日处理完都到深夜,休息两个多时辰就又该起来上朝,可谓是"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
沈苓闭目养神,心中还在思索着政务,就感觉肩膀上被披了件外衫。睁开眼侧过头去看,只见谢珩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似乎想要说什么。她握住谢珩的手,同他十指交错,笑着问道:“一会到了猎场,你可要入林狩猎?”
谢珩望着沈苓含笑的眼睛,低低嗯了一声。猎场离建康城并不太远,出了城门,约莫行了小半时辰就到了。秋日晴空,西风横扫,此处林场有平原又有山峦,还有河流蜿蜒环绕,数百年前起就是皇家钟爱的狩猎之地,豢养着各式各类的飞禽走兽,方便皇室和也家贵族们畅快游猎。
此时风声呼啸,旌旗翻卷,沈苓下了御驾后,便有群臣和将士高呼万岁。来到高台处,沈苓抬手示意鸣金,紧接着礼器次第震响,有太祝官捧来麋鹿血酒上前,恭敬呈给女帝及皇夫。
同群臣饮过鹿酒后,沈苓打量着台下青春洋溢,跃跃欲试的女娘和郎君们,侧头对谢珩低声道:“我记得,你当年是每回猎赛的魁首。”闻言,谢珩也想起十六七岁时的日子,凤眸漾出点笑意:“年少轻狂,总想事事争先。”
说到这里,沈苓忽然就又有些难受。
她侧头看他,目光在他清隽的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就想到多年前那次冬猎,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持弓箭,潇洒又凌厉。算算日子,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马了。
“一会你随他们狩猎去吧,我带侍从在周边坡地转转。”她骑射不佳,若是与他同乘,反倒是坏了兴致。还是让他自己去跑马狩猎,高兴高兴吧。
谢珩愣了一瞬,旋即猜到了沈苓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轻点了下头。沈苓朝底下的人挥了挥手,便有侍卫牵来了踏雪乌雅。谢珩走到马儿跟前,抬手摸了摸它头顶的毛发,利落的翻身上马。他朝沈苓颔首示意,便带着众人打马离开,入了深林。沈苓也起身,前去周边坡地处转悠,陈漾带了一众禁卫在身后随行,保护安危。
一路上冷风瑟瑟,枯黄的叶子旋转飞落,时不时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过。沈苓行至河流附近时,隔着灌木丛,看到岸边站着几个年轻郎君和女娘。不入林狩猎,反而停在河岸上围坐烤火。
她抬手挥停了禁卫,示意他们安静,朝陈漾使了眼色。沈苓没练过武,耳力不行,也看不大清楚那几个人的样貌,但陈漾不同,她自幼习武,天赋又不错,五感自然比普通人强很多。她抬手拨开了一点灌木丛,目光落在那几个人脸上,一一对应了家世,待听清几人在讨论什么后,眉头紧皱。
俄而,她附到沈苓耳边,说了那几人的身份,并且把他们讨论的话实打实说了:“陛下,他们说皇夫明明都三十多了,又是个残废,还要和他们这群年轻人争输赢。”
“说还得顾着皇夫的面子,束手束脚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索性不去了,在河边烤鱼吃。”
沈苓听完,顿时怒从中来。
她心中给这几人的家族记了一笔,然后大步离开此处,回到了营帐中。陈漾看着女帝黑沉沉的脸,心中为那几个小崽子默哀。过了一小会,沈苓对陈漾吩咐:“派人去各处传令,就说此次秋猎不论家世身份,只看真才实学,魁首可得朕的亲自褒奖,另有特殊赏赐。”“记得暗中透露,说这赏赐…同仕途有关。”她没有直接惩治那几个小兔崽子,是怕对谢珩的名声更不好,传出他一个“废人”以权压人的谣言。
她相信哪怕这些年轻人不让着,谢珩也能夺得魁首。让他自己用实力去证明,比她出手帮忙,要来的更好。大
猎赛的时辰到了后,侍卫敲钟,不多时便有人骑马回来,其身后的侍卫拖着网兜,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猎物。
沈苓仔细看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小崽子,也都带着不少猎物回来。她目光掠过这些人,望着林地入口处,心里少见的有几分紧张。俄而,林中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白色织金鹤纹胡服,墨发以金冠高束,容色清隽矜贵。乌雅踏雪驰来,他衣袂翻飞,多了几分潇洒凌厉的味道。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容貌却依旧打眼,比那些十七八岁的郎君们要好看太多。
谢珩一拉缰绳,翻身下马,他身后随从侍卫的马上,驮着满当当的猎物。一眼看去,就比方才回来的那些郎君们要多。在场不少年轻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也有不少老臣暗中点头,夸道“不减当年”。
谢珩恍若未闻,目光一直落在沈苓身上,他由小太监伺候着净手擦面,收拾干净妥帖了,才朝对方走过去。
“打了多少猎物?”
沈苓看着他显然高兴了不少的眉眼,笑着询问。谢珩喝了口茶,思索了一瞬后回道:“记不太清了,约莫四五十只。”沈苓夸了他几句,身后的崇明便低声提醒。“陛下,参加猎赛的郎君娘子们都回来了。”沈苓轻轻颔首,示意陈漾带人当众清点,最终不出意外,谢珩五十八只,文子章的儿子文越武四十六只,定远侯裴凛和折柳的儿子裴擒四十三只。而那几个河边的小崽子,则都是二十来只,不差却也算不上好。结果一出来,沈苓就听到下头有人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质疑。里面还有她兄长沈君迁和白檀的女儿。
她看着自己的亲侄女,缓缓叹了口气。
权势迷人眼,沈君迁变化太大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为民,淡泊名利的兄长。他和白檀的孩子,也教成了傲慢跋扈的性子。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和沈家余下不多的亲缘,便要彻底消散了。沈苓望着底下众人百态,缓缓叹了口气。
出乎意料的,有七八个年轻人同那些质疑的人吵起了嘴。“沈玉致,胡溪南,你们两个胡说八道什么呢?皇夫大人明明是靠自己猎的,我亲眼所见!”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皇夫大人骑射俱佳,一箭都未射空过,可比你那半吊子的箭术好多了。”
“何止一箭未射空啊,皇夫大人最少都是一箭双雕!”沈苓拦住了想制止几个小辈吵嘴的陈漾,安静听着。底下的朝臣看女帝面上没什么表情,有的心心中忐忑,有的则是喜上眉梢,心中夸自己孩子会说话。
过了一会,吵闹声停,那几个小辈反应过来竞在女帝面前失了体统,战战兢兢的上前请罪。
沈苓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正要按照规矩赏赐褒奖,就听到旁边的谢珩同她说话。
“陛下,魁首当是文越武。”
“这是年轻人的赛事,该给他们应有的褒奖。”话音声落,前三名的眼睛一下亮了。
要知道秋猎中若是能夺得前三,对日后仕途会有不少好处。更何况这次秋猎,有传言说陛下会有不同以往的赏赐。
沈苓有所预料他会如此,便笑道:“那便依皇夫所言。”她抬了下手,崇明便上前去念赏赐,末尾的时候又在众臣各异的目光下拿出圣旨,高声宣读。
文越武入了禁卫军所属的右卫军,剩下两人则一个进了宿卫军历练。此番封赏,让不少郎君羡慕不已。
要知道能被陛下亲自选进这两个地方的,日后都是天子近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封赏褒奖完,紧接着是天子同群臣宴饮。
戍卫用匕首削炙干的獐子腿,油脂滴落炭堆时腾起青烟,不多时便有裹着花椒与盐粒的焦香漫过整座营帐。
沈苓食了些烤肉后便和谢珩一同回了营帐。子夜霜气最浓时,月色显出几分靛蓝,山峦隐隐绰绰。主帐内悬着三盏羊角灯,松脂燃出的暖晕泅在青毡上。火盆煨着银丝炭,暗红火星子偶尔迸溅,劈啪轻响。
沈苓身披薄衫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
案头上摆着个玉瓶,里面供着几枝秋菊,菊瓣的影子下是成堆的奏折。谢珩侧躺在踏上,雪白寝衣袖摆随榻垂落,烛焰在素纱灯罩内轻颤,将他执卷的指节映出半透玉色。他时不时翻动,一面看,一面等沈苓休息。账内安静,却很温馨。
忽然,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部侍郎李谧焦急的声音。“陛下,有边关急报!”
沈苓倏地抬眼看向账帘,搁下朱笔道:“进来。”李谧掀帘而入,跪地道:“八百里加急,前秦苻坚二十万大军破南阳,现屯兵淮水北岸。”
他从怀里拿出八百里加急文书,由崇明呈至女帝跟前。沈苓看向文书,看到上面血迹已凝成黑斑,瞳孔猛缩。她一目十行看了,目光落在文书末角,露出“兵临广陵”四个字上,手指收紧,脸色愈发阴沉。
十多天前,传来的消息都还只是前秦小打小闹扰边,并未有大批调兵的迹象。现在忽然来急报说已经逼近扬州。
这能说明什么?要知道一直负责抵卫前秦的一直是余有年。沈苓不愿相信赤胆忠心、爱民如子的余有年会不顾百姓背叛大梁,引狼入室。但事实却又摆在这。
她让崇明去宣重臣前来商事,并且差人快马加鞭去把已经致仕的前丞相,余有年他爹提来。
不一会,十几个臣子鱼贯而入,朝沈苓见礼,坐在宫人提前摆好的椅子上,商讨起此事。
一直到后半夜,这事总算有了点章程,沈苓将各部事宜安排下去,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揉着额头绕过屏风,走到床边。谢珩也还没睡,他坐起身把沈苓揽怀里,给她轻揉太阳穴。沈苓闭眼在他怀里靠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事情到底没解决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谢珩手顿了顿,温声问道:“可是忧心挂帅驰援的人选?”沈苓嗯了一声,细细忖度。
如今朝中信得过且用兵上乘的将领少之又少。陈漾脱不开身,有些老将年纪大了不好再折腾,竟一时挑不出个合适人选。方才各部的长官吵了半天,沈苓最终还是没定下来。毕竞此事事关重大,到底派谁去,需慎之又慎。
谢珩看着沈苓紧皱的眉心,缓缓垂下眼帘。沈苓仰头看他忽然沉郁的眉眼,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谢珩冷白的面庞被烛火镀出几分莹润暖色,眉骨投下的阴影却将狭长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