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婚后日常7
几个将军都是大老粗,最看不过文官阴阳怪气那套,顿时怒不可遏。“放你…的屁!你懂什么叫行军打仗吗?就在这指手画脚。”“监军大人、太子殿下,您就别再这好为人师了,要是怕输,还不赶紧回营帐躲着!”
“无知小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尤其是周将军,本就长得五大三粗,此时怒视沈昱,眼睛瞪得牛大,看起来愈发吓人。
若是换做寻常少年,见到这般阵势,早都吓退了。沈昱却面色毫无波澜,抬手指着沙盘,嗓音平静的说了几句话。
几个将军本来还当他是信口胡谄,谁知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周将军虽说有些动摇,却还是心有怀疑。
几人正犹豫,就听到军医在外面大喊大叫,激动的嗓子都破了音:“大将军醒了!大将军醒了!”
帐子被掀开,军医看着里面的一行人,又重复了一遍:“大将军醒来了!几个将军欣喜若狂,沈昱皱起的眉心也松了松。周将军看了眼沈昱,犹豫片刻后,朗声道:“监军大人,可要随末将去看看将军?”
沈昱点头应了,一行人前往主帐。
谢珩此时还坐不起来,他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沈昱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忽然就想起来多年前他病重,也是这般模样。
那段日子他几乎不愿回想,因为只要谢珩过得不好,他的母亲就不会高兴不会笑,情绪低迷的令人担忧。
谢珩没想到沈昱来了,但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方才已经听军医说了战况。
他微微侧头,哑声问了周将军几人的战略布局,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听完后,他强撑着胸口的疼痛,低咳几声,三言两语点出纰漏,改了几处战略。
几个将军听完谢珩的话,面色都有些奇异,频频偷窥静默站在一旁的少年太子。
谢珩看出几人间似乎有什么事,他没有问,挥手让他们赶紧去排兵布阵,预备迎敌。
人走光后,父子俩陷入沉默。
帐外冷风肆虐,吹得帐子呼呼作响,谢珩打量着沈昱稳重不少的眉眼,目光落在他生了冻疮的指节上,平和道:“快马加鞭来的?”沈昱嗯了一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昏迷不醒,战事又不太顺利,母亲忧虑的厉害,我便请命快马加鞭来了此处。”提起沈苓,谢珩眉眼温柔了许多。
他温声道:“给你母亲传信,就说我没事了,让她不必担心。”沈昱点头表示知道,二人间再次陷入沉寂。良久,他站起身道:“裴宽有问题,我晚点了回县令府看看。”谢珩道:“裴宽是定远侯家的远房亲戚,你可以查,但目前还不能动他。沈昱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这是怕外患没解决又有了内忧,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行至帐帘前,他忽然又转过身,神色有几分别扭:“你…好好休息,可别死了。”
谢珩怔然,心间一软,随即颔首:“不会死的,我还想见你母亲。”沈昱身形顿了顿,掀帘离开。
门口的守卫说雁娘去了空帐子休息,他交代了几句,调转脚步往粮草营去。身为监军,自然要先对营地了解清楚。
尤其是谢珩昏迷多日,这营地里的魑魅魍魉,定然都蠢蠢欲动,露出了马脚。
此时军营比方才进来时冷清不少,至少三成都去抗敌。沈昱拒绝了当值侍卫的好意,独自一人踏着混了雪的泥地往粮营走。走至附近时,灰暗的天光下,他看到草料堆旁跪着个纤薄身影,粗麻衣领口露出脖颈隐隐发青。
是犯了错被贬至军营中的奴隶。
旁边三四个军汉正将压实的雪块往她背篓里塞,篾条勒进肩胛骨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沈昱皱了皱眉,准备绕开,却见那女子痛呼一声,被人踹到他靴前。篓里成团的雪块骨碌碌滚出,女子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沈昱停下脚步,靴尖抵住还在滚动的雪块,狭长的凤眸微垂,睨着那少女,神色漠然。
几个军汉见沈昱衣着气度皆不凡,又看到他腰间悬着的木牌,认出了他的身份,忙不迭上前来,堆笑道:“让监军大人见笑了,卑职们正在惩罚不听话的罪奴。”
说着,为首的军汉踢了一脚地上躬成虾子的女子,低斥道:“还不快滚去装雪喂马,若是再碍监军大人的眼,仔细你的皮!”沈昱见不惯这副粗鄙言行,却也不怜惜因罪成奴的女子。他本欲提步离开,身子方转了一半,就感觉小腿一重。沈昱拧眉回头,只见那女子匍匐在地上,牢牢抓着他的小腿。“监军大人!"沙哑的女声刺耳至极,“奴要告度支都尉张旭克扣军粮,还给军马频繁喂食雪水,致马腹泻!”
马匹饮雪化水是常事,但正月天寒地冻,若是不注意喂食的量,确实会让马儿腹泻。
现下战况紧急,又加前秦乃游牧氏族出身,擅长骑射,若此女所言不虚,我朝军马患病…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昱垂眼看向跪伏的女子,目光穿过她乌糟糟的头发,落在那红肿皲裂的耳朵上。
耳后有刺字墨痕,这是获罪世家才有的黥刑。“抬起头来。”
话音落下,女子缓缓抬头,用生满冻疮的手拨开脸上脏污的头发。天光映亮半张糊着灰的脸,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他闯荡江湖时,在荒山见过的小狼。
如果没认错,这女子是昔日长公主党羽,韦氏家的女郎,似乎比他还小一岁。
沈昱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身子微动,把腿从她的手中抽出来。动作间,他腰间的玉佩撞在剑鞘上铮然作响,这女子膝行两步,冻裂的手指抓住他衣摆,嗓音沙哑:“罪奴韦绵绵,原杜陵韦氏嫡长女。”“方才的话,奴以命作保,绝无虚言。望监军大人以大局为重,尽快彻杳!”
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泛起死白,粗布下肩骨高高支棱着,像是骨架上套了层衣裳。
沈昱看着她坚韧隐忍的脸,袖下的指尖轻捻。韦绵绵……名字和性子倒是截然相反。
他俯身抽回衣摆,指尖摸到一片黏腻,细细看去,才看到她手指上冻疮溃破,血污凝结。
“拖下去。”他摆手示意侍卫。
不管韦绵绵说得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对曾经与母亲敌对的人产生半分怜悯之心。
事情他会查,但韦绵绵身为罪奴知道这么多,难保心思不纯,也该查。大冷的天,几个军汉额头冒汗的站在一旁,正怕这小娘皮攀上权贵,就听到了太子冷漠嗓音。
几人大喜过望,忙不迭把韦绵绵提溜起来,笑着告罪:“卑职马上把这碍眼的玩意儿弄走!”
韦绵绵个子不高,被人提着衣领子往远处拖,她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大人不妨查查昨日巳时刚运来的那批粮草,或者去马厩看看”“放肆!"喝声自后方炸响。
沈昱转身时,韦绵绵已被一剑钉在雪堆里。身后正是寒门出身的张旭。
他大步上前把韦绵绵肩膀上的剑拔出来,随手在雪上擦了擦,转身朝沈昱拱手:“是末将治下不严,竞有罪奴妄议军务,请监军大人恕罪。”韦绵绵肩膀被剑开了个洞,她用手捂着伤口,半天爬不起来,身下的雪混合着鲜血和污泥,沾了她满头满身。
她咬牙忍着不让自己痛呼,望着不远处挺拔高大的男人,眼神中闪过希冀。沈昱却望都没望她一眼。
他看着张旭那张冷肃周正的脸,忽然想起谢珩曾经给他的《六略》上注有一句话。
[寒门将领如野马,既要借其力,亦要防其蹄。」今日一切,也太过巧合。
韦绵绵和张旭,一个落魄世家女,一个寒门将,互相攀咬伤害,看似敌对。但世间有些事,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无波无澜。
他抬手拂去肩头落雪,淡淡道:“张都尉治军严明,本官佩服。”顿了顿,他似笑非笑,话锋一转:“不过这后勤度支的差事未免大材小用,埋没了张都尉的才干。”
“本官会上报大将军,举荐你做武卫校尉。”武卫校尉乃是四品,负责军营宿卫及军纪,比度支都尉高了两品。沈昱眸色清淡的看着张旭的脸,只见对方指节在剑柄上收紧又松开,最终抱拳道:“末将多谢监军大人赏识。”
沈昱嗯了一声,指着地上的韦绵绵,眼中露出恰如其分的怜惜,“这女子乃我旧友,张都尉可否行个方便?”
张旭躬着的身子一僵,转而若无其事直起来,恭敬道:“大人客气,稍等末将会将韦姑娘的身契送至大人营帐。”
说完,他抬手召来那几个军汉,交代他们把韦绵绵抬到沈昱帐子。大
沈昱的帐子被安排在主帐侧后,里面早早燃了炭盆,温暖如春。韦绵绵被安顿到他的床榻上,值守的侍卫颇有眼色的去请了军医来。军医看了韦绵绵的伤,给包扎好,又差药童去煎药。此时韦绵绵的脸已经被擦洗干净,虽说瘦的脱相,皮肤也因为天冷被冻裂了不少,但依旧难掩容色。
那双水润的眼睛,像是两块大大的黑玉石,嵌在巴掌大的脸上,莹莹明亮惹人怜惜。
军医不知道沈昱和雁娘的关系,以为雁娘只是沈昱的侍女。此时见沈昱忽然救个罪奴来,脑中闪过许多话本的片段,以为是他失而复得了小青梅。
军医暗暗点头。
看着装模作样的,对待爱人倒是专情负责。他处于好心,细细交代了韦绵绵养伤的禁忌。沈昱没阻止,坐在一旁喝茶,偶尔点下头。军医离开后,帐子陷入安静,只余帐外风雪呼啸的声音。韦绵绵挣扎着坐起来,极拉上鞋子就要磕头谢恩。哪知眼前一黑,她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栽去。她下意识闭上眼,哪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而是肩膀和腕上多了只温热有力的手。她睁开眼,就见沈昱微微俯身,修长冷白的手指隔着衣料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扶住了她未受伤的肩膀。
四目相对,离得近到能看到对方颤抖的睫毛。很快,二人不约而同站好,却依旧站得极近,只隔着两掌距离。韦绵绵愣愣看着沈昱那张清冷矜傲的脸,脸上爬起红晕,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他泛红的耳廓上。
她眨了眨眼,微微低头,瞬间从脸红到脖子。或许是方才慌乱中动作太大,寝衣又不合身,衣襟便开了好多,堪堪遮住春光。
她咬着唇瓣拉好衣裳,垂头低声道:
“多…多谢殿下。”
话音落下,沈昱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感受到一股寒风袭来,夹着雁娘的怒呵:
“你们在做什么?!”
他慌乱回头,只见被高高掀起的帐帘恰好落下,寒风被重新阻隔在外。雁娘逆光而立,神色间的愕然还未褪去,夹杂着怒火,眼圈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