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偏偏喜欢温柔男二(番外终)(1w1)……(1 / 1)

第39章可我偏偏喜欢温柔男二(番外终)(1w1))很快他就见识了元鹿的怒意。

元鹿携一阵冷冽的风闯入时,苗凤羽正倚在窗边的榻上,摆了一盘玉棋子与自己对弈。

一块染血的银环带着冲击力兀然被掷于棋盘上,黑白山河顿时残乱狼藉。那是凤羽宫的信物。

“解释。”

元鹿甩袖,冷冷盯着苗凤羽道。

依旧白衣不染纤尘,风度高轩的人坐姿未变,脊背却不可见地陡然绷紧。他面上依旧不紧不慢,将指尖中的白子轻轻落在原定的位置,肌肤竞胜于玉白。

尔后玉白的指尖拿起被掷于棋盘上的银环,笑吟吟道:“聂盟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元鹿不理会他,平白直叙道:“今日盟中的弟子在燕山护送石老夫人家的小公子,却被石家的仇家埋伏阻截,盟中损伤甚众。”“怎会有这种事?"苗凤羽面上的微笑牢固得如同面具。“是啊,若非江湖上消息灵通又势力神秘的凤羽宫出手,石小公子的行迹又如何这么快泄露?”

“还有这凤羽宫中人才有的银环印记,凤羽公子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话是这么说,聂元鹿看起来并没有需要苗凤羽解释的样子,而是径直伸出手扼住他的脖子,收紧了力道。

苗凤羽躲不开,也没想躲。他逐渐感受身上的失力和冰冷,眼珠变得失神涣散。

良久,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去时,聂元鹿猛然松开了手。苗凤羽伏于棋盘上咳得脊背颤抖,他抹去面上不受控的泪水与涎水,又抬头望向元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道。

苗凤羽感受得到她的怒气,她的失望,又勾起嘴角道:“聂盟主是不是搞错了?我虽在华光盟,可从未说过凤羽宫也依附于华光盟麾下。有生意上门……”

“凤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聂元鹿打断了他,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苗凤羽住了嘴,沉默了。

怎么?她真把自己当成聂倾云了?聂倾云在她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羊,他却是窥伺虚伪不知感恩的蛇。即便被放在人的袖子中,也会顺着体温咬她一口。苗凤羽承认他是故意的。聂元鹿待他越是尊重,对他越好,他就越想表现得卑劣无耻,令她失望。

再久些,恐怕苗凤羽就真的会忘了,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女儿的解药。这样才是正好。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若说其中还有那么一丝丝一点点的私心,便是苗凤羽听说石家小公子也是个有名的美人。家中遭逢落难,险些被卖到腌赞地时,被华光盟主义气千钧地伸出援手,派人营救,好一出风尘逢侠。

俗套的故事。苗凤羽讨厌这个故事。

聂元鹿等了许久,苗凤羽都没有回答,她不再等待转身离去。此后,苗凤羽便有很长一段时日没能再见她。

虽说在盟中苗凤羽所受的待遇与尊敬一如往常,但他无论如何都再见不到聂元鹿,就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得。元鹿身为盟主,想晾着一个人很容易。自幼习惯了犯错后的酷刑,对于元鹿只是问了他几句话、不理不睬他,这样的"惩罚"苗凤羽而言简直像是羽毛落在身上一样如同无物。至于她掐了苗凤羽的脖子,他也不以为意,甚至午夜梦回时,还会回想重温起那种感受。外人虽传言元鹿与苗凤羽的“惊世之恋"多么天花乱坠,只有苗凤羽清楚,元鹿平日与他同进同出,却保持着再尊重不过的距离,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他。甚至因为一开始见面时他“自荐枕席"的举动,还会对苗凤羽的接近多有回避。

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可怜的小辈。

呵……小辈!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浑身痒热,充满了低贱的渴望和难以言说的欲求了。

平日里楚楚端正的白衣被蹭得凌乱一片,苗凤羽用刀在身上胡乱划着,也无法缓解那种骨子里的痒。他重重撕扯、涂抹着伤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玉白优美的指尖最终攀上了脖颈。

少年仰起头,喉结颤抖,双手交叠环着脖颈,像是另一个人对他做过的那样,收紧、用力一-直至耳边响起了嗡鸣,眼前逐渐发黑,他重重跌在了地上。这是华光盟为他单独准备的房间,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找他。而聂元鹿又着意冷落他,于是苗凤羽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可惜他没死。

为什么他没死?!

前日平静下来的心思又翻腾起恶毒的黑泥与污浊,苗凤羽又开始恨,恨聂元鹿不碰自己,恨聂元鹿掐了他,让他的蛊虫再次发作,恨自己卑贱的身体,被她这么碰了一下就沦落至此……

这生来被喂进体内的蛊虫让苗凤羽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白日伪装得再白衣楚楚,人前再风姿俊秀,蛊虫发作时便只能像这样在地上爬着、跪着、求着,像个疯子!

聂元鹿不愿意认他,只把他当做一个陌生的小辈,可她好歹给了他关怀。或许在某个瞬间,苗凤羽会觉得就这样忍下来,被她这样对待也不错。可元鹿只是碰了一下他,蛊虫就再次翻腾作乱,把一切短暂的"他可以当人"的幻想打碎倾覆,将他重新拉回深渊。身上的感受像是嘲笑,又提醒着他:父亲培养他是为了报复聂元鹿,他只是一个蛊虫的容器!也难怪聂元鹿不愿承认,哪个孩子会用这样大逆不道、下贱的方式渴求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母亲……他为了母亲而活着,她却如此残忍地把他抛弃。她为什么要生出自己?

他这么不争气、什么都做不好…难怪母亲不愿意再理睬他了。母亲,是不是我死了,你更开心些?

模糊而混乱的思绪中,苗凤羽的神智不再清明,反而被混沌充满欲望的潮水淹没包裹。他脑中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死"字。此时此刻,这个字变得如此温暖、祥和,像是黑色的梦乡一般诱惑。苗凤羽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撞开了门,果真外面没有一个人。暮色四合,倦鸟归巢,霞光渐暗。一身狼狈的少年转头,短暂的迷惘后,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提身向那里而去。

那是盟中一处花园所在,平日花明鸟啼、湖光水色十分温馨,到了夜晚没什么人来,花歇鸟静,显出几分阴冷。

苗凤羽看到那片湖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沉了进去。冰冷、博大、柔和、宽阔的水包围了他的身体,剥夺了他的呼吸。是元鹿给他的感受。

他放弃抵抗,蜷起身体,逐渐下沉,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那么安全而无边无际。

苗凤羽的最后一丝意识,在想象着多日后,聂元鹿知道了他的死讯、看到了他的尸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会为他流下一滴泪么?然而他没死成。

一股极大的力道抓住了苗凤羽的身躯,稳稳地托住了他。有人在带着他往上游。

哗啦一声破开水面,月光重新亮起来,亮的眼皮承受不住,流下泪来。一只温热的手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腔,嘴唇被撬开,有人给他输着气。最终苗凤羽睁开眼,翻身呕出许多湖水。

“啪"的一声,视线还未清晰,就被迎面而来的掌风袭面。面颊火辣辣刺痛起来,混合在浑身冰冷的刺痛里倒逐渐被压了下去。苗凤羽张开湿淋淋的睫毛,看到了聂元鹿的脸。她好像很生气…自己又令她失望了?

可随即,苗凤羽愣住了。他被按入了一个陌生的、温暖无比的怀抱。有一只手在不断抚摸着他背后的头发,苗凤羽懵懵地张开嘴,吸入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深深地吸进肺腑。

“凤羽……“是她的声音,如此饱含复杂的感情,叹息唤着他的名字。掌握着造物的生死、威严而高大,慈爱而遥远,是母亲。苗凤羽彻底放松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倒在了母亲的肩头。“凤羽,十八年前的事本是秘密,但如今我不得不将详情告诉你。十八年前,你父亲一-也就是苗季凤,以我师傅和数十位侠士的生死要挟,逼我与他成就好事。但那三日,我确确实实没有碰他。我和他只是做了一个交易,你的产生或许就和这个交易有关,我们都对你不住。倾云的解药其实并不要紧,我留你在此,也有愧疚之意。”

“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你绝无可能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我从未骗你。”元鹿以内力烘干了二人身上的水渍,放开了苗凤羽。并看着他的眼睛,轻柔道:

“凤羽,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苗凤羽陷入了巨大的怔然。他听见了元鹿的话,却像是突然听不懂言语一般,脑中空白。

不是她?自己的母亲真不是她?

所以从一开始,圣主就在骗自己?那他苗凤羽这么多年又是在做什么?为了什么?

元鹿望着月色下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和女儿一模一样的脸,又叹了口气。原本从一开始接纳凤羽宫的人在盟中,就存了提防利用的心思。凤羽宫出卖情报,华光盟早有防备,损失并不多。

问责那日,一为试探,二为震慑,三为不打草惊蛇。这几日冷落苗凤羽,也是趁机将凤羽宫的人以问罪之名扣下,再设法收入麾下。那群人对苗凤羽忠心有限,有些人看他并无营救护下的打算,也真的有意投诚。而苗凤羽发现了自己联系不上部下,却依旧没什么动作。

留下苗凤羽,他背后与火凤教的关系占一部分,他身上的蛊占一部分,想要吞并凤羽宫的心心思占一部分一-而关于对他本人的怜惜,也只是占一部分。但今日他蛊虫发作,却宁愿去死了结。若非暗中看管他的人来报,元鹿恐怕真的只能见到一具尸体。

在此时此刻,望着这个惘然无措的孩子,对他的可怜终于浮于清波之上。“你不必如此,凤羽蛊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你身上的蛊虫,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苗凤羽的眼珠迟缓地转了下,定在元鹿身上。他微张开口,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终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只剩下红与白二色。

“蛊虫……蛊虫?!哈,没了蛊虫,我还为什么活着?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无人可爱,无人可恨,这世上除了蛊虫,我还剩下什么?”苗凤羽的声音越来越大,颤意也越来越明显。他通红的眼中流下泪来,宛如血泪一般。

“母亲、母亲…聂元鹿,你为什么不是我的母亲?为什么!”分明是他口口声声说着恨聂元鹿,可如今他知道了聂元鹿真的并非自己的母亲,没有理由再怨恨她时,苗凤羽却心神俱裂,陷入巨大的惊痛中。她不是母亲……自己也并非被她生出的孩子……已经被捞出湖水,站在月光之下,苗凤羽却像是被冰冷的湖水包围一般,溺入无边无际、无法呼吸的夜色。他站在这里,孤立无援,和世上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没有人会要他,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他死了,聂元鹿也没有理由为他流一滴泪。

苗凤羽慢慢坐在地上,发呆地看着夜空。元鹿垂身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他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最终埋进她怀中,悲声逐渐放开、嚎啕大哭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

年长他许多的聂元鹿不作声,只是安静地托住他的身体。她的怀抱如此温暖。

苗凤羽这才承认,她是个完美的、比他想象的完美了百倍的母亲。她强大而威严,她的怒火令人恐惧,那几日冷落比他小时候受过的所有酷刑都要难熬。父亲对他的刑罚只会让他心中冰冷不耻,让他扭曲地养成了同样的发泄方式,而母亲的怒火却让他惶恐不安,让他想要做回她的孩子。同时聂元鹿又待他极好。即便他想试探她的底线,做了触怒她的事情、犯了许多错,她也会为他的安危而担忧,会救下他的命,在乎他的生死。聂元鹿为什么不是他的母亲?

他那么坏,可她会叫他的名字说:“凤羽,你是个好孩子,你受苦了。”父亲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聂元鹿很好,和他不一样,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她的丈夫也是。她从未生下孩子再抛弃。她们二人如此相配。苗凤羽的悲剧全是拜圣主所赐,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他再也没了理由去恨她,却此刻加倍的恨意、怨毒、忌恶都涌了上来白衣清减的少年看着元鹿,像是看着抓不住的、不会存在于夜中的明日。他不感激,他更恨她了。

因为除了母亲之外,在与聂元鹿相处之中,苗凤羽心中早已滋生出了别的、极为复杂的心思。

他以为自己属于聂元鹿,可以一辈子和她纠缠下去。但现在呢?

苗凤羽,你到底想做她的什么?

是想做她的孩子,还是想做她的情人?

他既想做她的孩子,又想做她的情人。

正因他想做她的孩子,才更加想做她的情人。他想要聂元鹿,无竭无终,无尽无止。

若是二者只能择一呢?

数日后,一个秀致苍白、面如好女的白衣少男闯入聂元鹿房内,脸色虚弱无比。他递给元鹿一个小盅。

………凤羽?”

苗凤羽笑道,他骗了她,其实并非只有一种法子逼出蛊虫。他自己将蛊虫从心脏中挖了出来。没了蛊虫,他的容貌也无法维持原样了。元鹿哑然,心下不安,问道:“你还好么?”他摇摇头,又笑:“来之前,我服了药。”一一苗凤羽竟然在刚从心脏掏出蛊虫、身体无比虚弱的时候就服下了致死的情药,以此为挟,换元鹿为他解药。

元鹿自然是不肯。苗凤羽也不急切,只是看着元鹿。过了一会他药性发作,通身潮热,再也站不住,趴在元鹿脚下,拽着她的衣服颤抖。却依旧仰着脸,嘴角带笑。

此时他五内剧痛,眼中、鼻下都流出血来。元鹿知道他没有说谎,苗凤羽所用药性确实致命,若非有人解开,是真的会死。

可她并没有心软。

“你就那么喜欢风大侠吗?他到底有什么好?聂元鹿……元鹿皱了眉,这才显出不快之色:“师弟很好,我与他自然是从小的情分,你不要提他。”

苗凤羽有些慌张,他抓着她的衣袂说道:“我知道你想要凤羽宫,这个也给你,只要你要我、只要你要我…

药性太猛,他又服用了常人数倍的量,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恐怕就算解开了药,也会伤及自身,需调养许久。

苗凤羽做事就是这么一个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人。元鹿微叹,这孩子没被好好教过,一个手段有用之后就有了依赖。上次他要死没死成,让他窥见了元鹿不会不管自己的生死,今日就敢故技重施,用这招来达成目的。

可多年前的紫花坞暗室,她因为功法感应,早就认出了师傅,这才与他解药。

这一点师傅到死都未曾得知。

她并不是什么人这样威胁就能当菩萨的。

在苗凤羽眼里,元鹿不是菩萨,是高高在上的佛。他是她座下的泥虫,用死来求得她垂眸的叹息。

她果真不可能不管他。聂元鹿依旧端坐着,抽出了他腰间的鞭子,轻声道:“脱。”

苗凤羽剧烈的颤抖和狂喜。

接下来便是他如坠云端、如陷地狱的一段经历。在她的目光中,苗凤羽在极乐之巅与苦痛的深渊之间徘徊,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尊严,不像是人,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不知事、不会说话和记忆的肉团。而她全程没碰他一根手指。

苗凤羽虚弱地倒在地上,数次晕过去又醒来后,仍在微微抽颤。他口鼻中的血已经干涸,唯有一阵空虚和干疼。但他心内的焦渴与空虚依旧不满足,给自己喂了许多次能让男子不倒的药物,反复地反复地,历数她带给他的苦痛与爱潮他知道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得她怜惜。她静静地纵容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冷眼看着他自作自受,最终彻底晕了过去。

元鹿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鞭子,为他披上外衣,走了出去。房间内空余苗凤羽一人,面上犹带泪痕与血迹。再之后,凤羽公子不仅没离开华光盟,反而就此住了下来一一聂盟主称凤羽公子乃与她昔年故人有一段渊源,宣布收他作义子,她的丈夫风清秀也无异议。从此凤羽公子与聂盟主的桃色谣言彻底解开,前者也将名字改作了“聂换”。最后还是成了一家人,虽然不是之前人们想象的方式--哎,结果都一样,别管了。

既然是一家人,凤羽宫归顺华光盟也是顺理成章,并无人有意见。这事不大不小,很快便归息于众口之中。江湖浪卷滔滔,每日都有大小奇人奇事,这事着实不算什么惊天动地。

比起聂倾云每日遇见的事,甚至都还算不上什么。要说聂倾云,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神功、秘籍、阴谋、暗算,种种奇遇实在太多了。说起来近日她便正在为一个神秘的岛屿焦头烂额。聂倾云的朋友被人掳走,顺着一路追查,便查到了这处岛上。据说这座无名岛的主人有一本世间独一无二、威力高绝的功法,想要寻一个合适的人传授衣钵。却性子古怪冷僻,认为人性本恶、正邪驳杂,偏偏要设下诸多考验,只有通过的人方能得岛主青眼。聂倾云的朋友便是被岛主选中的人之一。

又因岛主人只择身怀天赋、资质不俗的人,不拘年龄、出身,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为求神功,倒也有主动求上岛的。聂倾云为求朋友下落,也设法搭线主动上了岛,这一去便是许久没有回来。而此时此刻,在那处无名岛上,不仅有聂倾云,还有她的母亲聂元鹿、父亲风清秀。

“既然聂盟主都来了,想必也是意在神功,以她的成就禀赋,我们几个自然没了胜算,还是早日回家去吧。“有人看见聂元鹿,在旁不知何意地酸溜溜道。但不管是谄媚还是暗讽,聂元鹿一概不理,她只携风清秀上前,抓住聂倾云的手打量一番,然后将她往旁边一推,给风清秀看道:“瞧,全须全尾的,放心了吧?”

聂倾云闻言,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两下,道:“我刚想问呢,妈妈,爹爹,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也是求那所谓的'绝世神功′么?”

风清秀道:“都是我不好。你走了许久没有消息,我在家牵挂着,竞生出了许多不着边际的担忧。许是爹爹年纪大……聂倾云打断道:“爹爹年纪才不大呢,现在看着也和青春男子一样好看。在江湖上成名的少年侠客,到了妈妈爹爹面前也会如同小儿女一般撒娇。风清秀微微一笑,才接着说下去:“是我多心,才想着和你母亲来这岛上看一看,她对我没有不依的。知道你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聂倾云所言也不错。风清秀出身农家,但在望云崖上却没受过什么苦,师傅不怎么理事,师姐又惫懒,他早熟做的便是照顾人的活,于他也不算难事。虽于练武上比不过元鹿,但志向也不执着于此。和元鹿成婚后,更是着意教导女儿、打理内务。

如今虽三十来岁,人近中年,但看着肌肤白皙,唯有笑起来时眼尾有些纹路,并不显得老态。

只是不知道为何,某个时日开始,风清秀对于倾云格外紧张、关切起来。倾云不在,这些唠叨和忧愁自然就被元鹿受下了,索性她也没什么怨言,待他一向很包容。

说起来,好像是凤羽来了后……

一家三口正亲亲热热说着话,忽然有人上来道:“母亲!”

聂倾云转头,只见是自己这个新得的便宜弟弟"聂换”。她常年在外,和他也不熟,更何况还有下毒的梁子,此时不冷不热道:“你也来了?”

谁知聂换根本不理她,只是抓着元鹿的衣角,轻道:“母亲,我有点害怕…他取出了蛊,面容也变得和聂倾云不一样,是个风流雅致,黛眉情目的标致少年。往昔总是一身白衣,架子摆的足足的,对得起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晓的"凤羽公子"的名头,唯有在聂元鹿面前,他才会突然一副柔弱无依的作态,说话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

风清秀见此,微笑道:“换儿,别害怕,我们在这里,定会护着你和倾云的。”

聂换垂下头,“嗯"了一声。

众人还在四处乱走、各说各话时,忽然天空中传来极为浑厚的、听不出女男的声音:

“诸位贵客,有失远迎,还请进寒舍一叙。”岛主人的考验开始了!

先不消说此中重重关卡,种种难题,反正对于聂倾云来说也不算特别稀奇。这种自恃身份的隐世高手都有些脾气。总之是淘汰了一波又一波人,最后只剩下十数个武林中人,有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新人,也有成名已久的高手,还有遮遮掩掩不愿露出身份的神秘之人。不论怀着何种心态、目的上岛,至今留下来的人中,她的朋友、母亲、父亲都还在身边。聂换也还没走。

这一关中,岛主人依旧没路面。只声称方才他们为了过关喝下的茶水中全都有毒药,而解药只有一人愿意为你替死,才能给其拿到。替死之人拿到解药后,只能将解药转交给自己愿意给的人。若是两人都愿意为对方替死,那么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拿到解药。从前的关卡都只是考验些心性、武功,被送下岛之人也是客客气气请上船离去,这一关忽然变得无比凶险,甚至牵涉性命,有来无回,坐在厅中的众人听清了要求,面面相觑。

唯有问到谁愿为聂元鹿替死时,忽然同时响起四道声音一一“我!”

“我愿!”

聂倾云脱口而出后,心下一惊,环顾道,方才除了自己、爹爹出声,聂换竞然也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异口同声,而除此之外,厅中竞还有一人一一她朝着声音方向看去,竟见那方才人群中一身黑衣、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神秘人,此刻竞站了起来,也望着聂元鹿。聂换忽然浑身一颤,从容不迫的脸上竞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色。他嘴唇蠕动,出声道:

“父……圣……

那黑衣面具人冷笑道:“废物!你的账之后再算。“却是很好听的清润男声,宛若青年。

这声音正是聂换无数噩梦之中对他打骂、厉声教导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聂换双手紧紧攥着鞭子,面上表情变换,心绪极不平静。聂倾云侧头看向母亲,只见她也面色凝重,似有疑惑,试探道:“你……为何会在这里……“言下之意竞似知道这人是谁!聂倾云又想起母亲收义子时的说辞,莫非这个戴着面具、性情乖僻的人便是母亲口中的“故人"?

这人一身黑衣,看不出年纪,若是与母亲有旧,那应当也是中年了。可戴着面具,又没法确定。

“这位朋友,可否取下面具说话?“风清秀握握元鹿的手,柔声朝那黑衣人道。

黑衣人没搭理他,转而朝昔日的苗凤羽,如今的聂换道:“阿弃,过来。是了,盖因黑衣人对这孩子并不上心,从未给他起过一个正经名字。小的时候呼来喝去,心下痛恨,便只叫他“阿弃"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名,意为被弃之人。十八岁后他将这孩子赶走,便以体内之蛊命名,亦叫做凤羽。聂换忽然闻得这个许久没人叫过的"小名”,下意识脊背绷紧,像是准备迎接责打。此时他的肩上却轻轻放了一只手,元鹿将他按住,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隐有汗意。

聂换默不作声,却头一次反抗了黑衣人的命令,对他的召唤置之不理。黑衣人见此,更生怒气,提高了声音,带出些嘶哑:“好啊,如今你见了她,也忘了自己是谁了?”

“聂元鹿啊聂元鹿,你倒是好本事,我养了十几年的人,被你几个眼色就勾走了。”

他的话里话外,似乎对元鹿怨气深重,不光是聂换之事,更像是积年旧怨。“师弟说得对,这位朋友,若是有话要说,还是取下面具更为方便吧。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那位故人?”

元鹿的情绪不受影响,对黑衣人缓声道。

聂换忍不住去看她,她双目紧盯着黑衣人的面具,似乎取下它就能验证她的猜想。可聂换却知道,无论黑衣人原本长什么样,他如今面具下是一张疤痕遍布、可怖非常的脸!他真的愿意把这样的面容展露人前一-特别是昔日的心上人面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黑衣人听了元鹿的话,冷笑一声,果真缓缓取下了面具。

只见面具下的脸妖治瑰艳,容光照人,因常年不见日光,格外雪白,更如同青春少男一般。

圣主……竞然没毁容?聂换吃了一惊,不解其中缘由。而此刻的聂元鹿也愣了一下,看见这张脸,多年前的旧事栩栩纷涌,良久后才道:

“苗公子,果真是你。”

“师姐,他是…“一旁的风清秀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出声问道。元鹿心下稍定,握着风清秀的手上前道:

“师弟,这是我从前的一位旧识,苗公子。”“苗公子,这是家夫。”

苗季凤的目光停留在风清秀脸上,似乎在寻找着和苏断的相似点,但没有。风清秀长得和苏断一点也不相似,举止也是。比起苏断的绝色,他的相貌只能说中上之姿。

“你……你喜欢的就是他?!”

和输给苏断相比,输给这样的人让苗季凤更加难以接受。他盯着元鹿,眼中只看得进她一人,颤声道:

“我……你……鹿姊,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元鹿叹了口气:“你很好,是太好了。我承认,你处处比师弟强,甚至也处处比我强……我心中惭愧。抱歉,我与师弟自小相识,他虽拙笨,却总让我放心不下。”

苗季凤不可置信地看着元鹿,心中大恸。原来自己少年时如此骄傲要强,却输给了女子的怜惜。只因女子通常会爱上让自己怜惜的男子,而对着太强的男子,难免觉得屈于人下,无法将他当口□慕对象看待。她随口几句“夫君”的调侃,也只不过是看他心气颇高,逗起来有意思。苗季凤的情绪剧烈起伏之下,竞觉得浑身痛意翻腾,如同万蛇噬咬一般。他一惊,急忙扣上面具,却已经迟了。元鹿已然看到了他那张雪白妖丽的脸上如何被活了似的的疤痕一点点爬满,有如恶鬼一样的状貌。也正是聂换曾经见过的模样。

“苗公子,你还好么?“元鹿震惊道,她虽然没投来什么嫌恶的目光,可她的惊讶已经让苗季凤心神剧痛,五内如焚。他千辛万苦掩盖,又受了世上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就是不想让元鹿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可是已经迟了!

他张口,声音嘶哑如砂,再不复刚刚的清润青年音色:“鹿姊……“如此说了二字便闭口不言,转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也不理睬任何人。聂换惊疑不定,又默默低头。只见风清秀在元鹿身旁,朝着她轻声道:“那位……那位叫你′鹿姊′的苗公子,看起来很是喜欢你。”元鹿摇摇头,微笑:“师弟,你是吃醋了?”风清秀道:“爱慕你的人很多,我一直知道。但我也信师姐,从前对我说的话,会用一辈子做到。”

元鹿想说什么,却碍于此刻情况并不合适,于是只“嗯"了一声,握了握他的手,不再言语。

那岛主人其实本意也并非要拿走几条性命,若是自相残杀,他会冷眼旁观,若真的彼此真情相护,反而正合他意。故而这关凡是真心诚意者,最终皆通过考验,背叛欺骗、利诱夺命者,也自有下场。

最终的最终,剩余几人见到了一直躲在幕后的岛主,竞是个干瘪如果核的老太太。

而她选定的衣钵继承人,是聂倾云。

好吧,也不算出人意料。毕竟与聂倾云有关的故事,也往往以她为中心。只是聂倾云闻言,却做出了令人讶然的反应。她拒绝道:“我不合适,岛主不如看看阿泉,她比我合适得多。”

冷泉便是她这次上岛来寻的朋友。

几番交锋,岛主深邃得不似老人的眼睛盯着聂倾云和冷泉二人,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都随我来。”

聂倾云和冷泉相视一眼,跟随岛主身后走去。走之前,倾云还看了下自己的妈妈爹爹,她们对自己微微一笑,倾云点点头。又转向那位人群中古怪至极的黑衣男子,他正冷冷站在人群之后,目光落在母亲身上,似有痴意。倾云和冷泉消失后,自有身着华衣的婢女请剩余几人离去。为表歉意,华衣婢女们将这最终通过考验的几人带到了一处密室中,它极为阔大,不论是左边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还是右边密密麻麻的通天书架,都能容纳其中。婢女彬彬有礼道:“我家主人说了,最终通过考验者虽无缘神功,但此处自有财宝、武功秘籍,并不会亏待了诸位。诸位可任意取用,想在此处待多久者都可。若无意者,每日会有小船来接送出岛,也可自行离去。”说完后,婢女便消失了。徒留几人在原地。别人如何反应暂且不论。聂换却上前对元鹿道:“母亲,你要走吗?"言谈间极为依恋,像是对眼下能顷刻之间富可敌国或是阅遍江湖各大门派武功的机会都不以为意。

话音未落,一旁的苗季凤便出声冷喝:

“母亲?她算你哪门子的母亲,你还这样叫她?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杂种罢了!”

聂换面色一白,元鹿却护在他身前道:

“苗公子,无论这孩子什么出身,都不应这样对他说话。”苗季凤在面具下看着元鹿,竞有些痴地积起了泪意:“这杂种与你认识多久,你就这样护着他…好,你一贯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唯独不愿意对我好………

这话可就不真了。分明是苗季凤自己贪心不足。元鹿叹了口气,道:“苗公子,你我恩怨已是旧事,看你的样子,也吃了许多苦头,我不愿再提。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苗季凤沉默了。这话还得从许多年前他与元鹿的约定说起。十八年前,苗季凤以凤羽蛊为代价,虽没能换得春风一度,却取得了聂元鹿的精血。他就此回到西南后,想要逆转阴阳伦常,以秘术在自己腹中培育一个胎儿一一

这样的痴心妄想自然是失败了。苗季凤剖腹重伤,元气大损。而伤还没养好,就因为将凤羽蛊丢失受到了教中最严厉的惩罚。万蛇噬身,在蛇窟待了足足三十六日,方得放出。那时,苗季凤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双目失明,容貌尽毁,而他拒不认错,坚称凤羽蛊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在上一任圣主,他的母亲力保下,甚至请巫借了火凤神灵的力量,苗季凤才以教中秘术恢复了武功和视力,仍然得任圣主之位。只是秘术的后遗症便是,凡是月圆之夜便浑身刺痛难当,重现刑罚时的疼痛加身,以及平日情绪不稳时,亦会恢复疤痕。

在这样疼痛的折磨中,苗季凤的性子愈发喜怒无常、暴虐狠辣。他自己无法孕胎,便从寨中捡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假作元鹿的孩子,痴痴培养着他,将自己对元鹿的恨与痛都倾注于这个孩童身上,取名“阿弃”。苗季凤的武功和蛊术是历任圣主中最高强的,这是靠许多人挑战之后得出的结论。但他的人望与口碑却不高,许多教中人苦于他的脾性行径,加上未婚子,暗自生出许多非议。

“凤羽蛊想必你已经拿到,火凤教如今你也大权在握,我如今不再是圣主,踏入中原也不算违诺。”

一一是的,这才是令元鹿动心的条件。不是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有诸多神奇功效的风雨蛊,而是这只蛊身后代表着的意味一-持凤羽蛊者,便是下一任火凤教主!

她想要的,是苗季凤身后的火凤教。

如此一统江湖,才是真正的武林盟主!

由凤羽宫入手,元鹿以此蛊更加能号令火凤教众人。且历代圣主的传统本就为女子,苗季凤任圣主算是破例开先河,却仍有许多人认为不合火凤神灵之意,男子没有传承火凤种的能力。

如今有一个手持凤羽蛊的女子,不用聂元鹿说,就已经有许多火凤长老天然偏向了她。

苗季凤心中知晓,却也不在意。进入中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聂元鹿和她的丈夫。

“我们的约定已了。鹿姊,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苗季凤从面具下望向聂元鹿。一阵风拂过了岁月。他突然很想看看她的手腕,不知他咬出的痕迹还在不在那里?

风清秀、聂换也俱望向元鹿。

元鹿沉默一会,摇了摇头。

她实在不知道为何苗季凤对她如此执着。

苗季凤惨声一笑,随即大笑出声,这笑声愈发嘶哑凄厉,像是呕血一般。“好、好…鹿姊,你保重。”

他转身离去,元鹿知道这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再见了。没有道别。

苗季凤一步一步地,漫无目的地走去。

或许离岛,可离开岛之后再去哪里,他也还没想好。这世间阔大,却没有一个他的归处。

而在他身后,元鹿亦转身。她身旁是风清秀和亦步亦趋的聂换。这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任你绝色倾城,任你聪明绝顶,任你骄傲万分,可万事轮转,定数已分,是你的,不是你的,从没有凭什么就能事事如意,强求也无用。

难道就没有一人能够从来心想事成,获得一切?有吧,聂元鹿想,这就是玩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