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w(1 / 1)

奥辛龙寺 Aash 5205 字 21天前

第36章 Law

罗莎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她困得睡去,又被身上的男人折腾醒来。何塞搬着永恒不变的傲慢神情,眼里燃着冰冷的火焰,那双讨厌又骄傲的眼睛一直在深深注视她,好像要把她融化。眼眸迷离开合间,她看到飘忽的灰云如纱如锈,天边的弦月变淡隐没,群鸟飞过,月痕随天光变浅,被吞噬陨落,最后化为历史滴落的一滴泪。海浪声拍来拍去,孜孜不倦的无度沉沦中,最后一次,何塞终于决定停下来,他艰难克制住那种难耐的感觉,亲亲她,又捏捏她的手,把她放进被子里掖好。

罗莎醒来时,身边已经空荡了,她浑身酸痛,勉强喝了点水,还是爬不起来。“给你请假了。“她看了手机,才看到何塞发来的消息,枕边放着他看完的报纸。

报纸上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登载着第六区宝石矿区发生坍塌事故的新闻。C◎

罗莎回到学校,围绕她的到处是窃窃私语,和那些腥风血雨的传闻。同学们都在传她是麦克拉特的情人,因为她昨天被网球砸到,是他把她抱到医务室的,之前暴动时,也是他挺身而出。与此同时几个棍网球社团的贵族男生纷纷退学,一夜间神秘消失,更加佐证了这点,拥有这等权势的,除了圣宾叶家族,似乎也没有其他。1路过图书馆,一个蹲在墙角穿着破破烂烂的家伙绊了罗莎一脚,她吓了一跳,居然是海茵。

“你在搞什么?”

海茵瘫在地上倚着墙,浑身都是破洞和补丁,一副废掉的表情:“我在做义工。”

“你竞然会做义工?”

“我参加了校园里的颓废派,被迫的。"他的父亲警告他,不做义工,就只能退学,而这样的惩罚还是在那位大人面前苦苦求情求来的,不然他只能跟网球男孩们一起退学滚蛋。

罗莎不知道那些隐情,好奇问他:“颓废派是什么派?”“历史上那个优雅诗人,王尔德,是他们颓废派运动的先驱。”麦克拉特这时路过,停步提醒道。

王尔德啊,于是罗莎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灿烂的印象词汇,生、死、揶揄。麦克拉特一出现,尤其是跟她站在一起,就像同框的鹤与花,吸引了雨点般的关注和议论,但他看起来没什么反应,视线睨来,眉梢冷淡十分。“你今天没去帝国法院吗?"他问了她一句。“去法院做什么?”

“看来费德丽卡没跟你说。”

“发生什么事了?"罗莎隐隐不安。

天空始终在下小雨,麦克拉特声音震闷潮湿,费德丽卡这几日被联名起诉了,今天她被勒令必须本人出席,在帝国法院接受大审判。事情缘由是她过快的吞并设厂速度,引发了教廷和其他大贵族的不满,而且她雇佣的劳动力都是些第六区第七区的贫民,有损贵族脸面。过去几年类似情形上演过太多遍,如果仅仅是这样,其实也不会令人多虑,但这次唯一特殊的是,起诉方是异端审判所。教廷要动斯文顿家族了。

从经济上升到政治,这一场审判重要性不言而喻。窗外细碎的雨丝飞舞,树叶在风中摇摆洗牌,发出唰啦啦的声响。罗莎蹙眉:"可是她的家族不会解救她吗?”麦克拉特嘴唇很薄,看起来异常冷漠:“这次斯文顿家不会管她,因为她最近在跟那个不靠谱的占星师谈恋爱,甚至想要结婚。”罗莎吃了一惊。

“爱德华?”

他不怎么高兴地嗯了一声。

费德丽卡挑中了爱德华,因为他足够听话,家族势力又没落了,没法干预她,这些都是极大的优点,但在家族看来,费德丽卡尚在服丧,她抛弃了家族为她指定的下一个联姻对象,跟一个无权无势的家伙厮混,实在有辱门楣。这次族人跟外人里应外合,决心要把她关起来反思。罗莎迫切想见费德丽卡,她把包背上,却见麦克拉特没有动。“你不去吗?”

“我不能违背立场,而且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麦克拉特很清楚自己救不了她。

但是.…

他把视线放在罗莎身上。

“你想好了,不会有人去帮她,你去了也没有用,反而会给自己徒招麻烦。”

“费德丽卡是我的朋友,以及,你跟我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然而你去参加大审判,难道不需要跟哥哥请示吗?"他的语气仿佛她是何塞的一件所属物品。

罗莎垂下眼,望着自己的鞋尖。

“如果跟他说了我就去不了了。”

她迈步向前,只给他留下这么一句。

罗莎背着书包走进帝国法院,黑头发学生打扮的女人出现在森严肃穆的最高司法机构,一道道不动声色的目光观望过来,要在她身上落色,她静静等同地望回去,看到笔直西装的黑色背景之外,一道亮眼的粉色像尖刀刺入黑漆漆的目型建筑胸膛。

被告席上,费德丽卡身着浅粉色套装,形单影只,如麦克拉特所言,贵族群体都没有出席。<1

看到罗莎,她的眼睛亮了下。

“罗莎,你怎么来了?”

“费德丽卡,我想跟你一起。”

费德丽卡曾经保护过自己,罗莎想来支持她,哪怕没有用,但是她想让费德丽卡知道她在这里,跟她一起。

经历过祭品游戏,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孤立无援的滋味。费德丽卡今天没喝酒,银色大波浪在肩头翻卷,看起来神清气爽,她捏捏罗莎的手,让她不必担心。

“瞧瞧,你看他们阵仗很吓人,其实不碍事的,只是走个过场。”她又换了新美甲,用粉钻镶的无比耀眼,手势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忽然不动了。

冰冷高贵的神官从雨中走来,幽蓝色的眼睛在光影下变沉,进到大殿,他用细长苍白的手指把雨水掸了下去。

几个神甫恭敬上前,把他的斗篷摘下,露出华丽的法衣。隆重场合,洛尔迦穿着白色披肩,在宗教中这是等级很高的颜色,是最轻的,也是最浅的,只有教宗级别才可以穿。他的眼睛诡秘如液态蓝宝石,望着审判席眸光缓缓流动。费德丽卡一贯恶千金的作风,见到他抬着鼻孔不悦地哼了声。大团大团的冷气抛进来,她很讨厌洛尔迦身上的味道,那种气味她描述不出,神圣又暗沉,半死不活的,想象一只点了一万年的焚香是什么味道,他就是什么味道。

闻到他的气味,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时时刻刻烦人的规训。庭审前,费德丽卡还很乐观,安慰罗莎要笑着面对,结果刚开庭她直接对着法官拍桌咆哮起来。

这完全是一场针对她本人的制裁。

身穿漆黑法袍的神甫们站在洛尔迦身后,陈述她过往累累罪行,以神的名义指责她冒犯神明,十恶不赦。

高台之上的大法官们则心领神会,不负责任。费德丽卡情绪稍一激动,法官就会把她压下,不得无礼,警告她大不敬。她的请求驳回,叉着胳膊,蓝眼珠里仿佛同时燃烧着冰霜与焰火。“被告罪名其四,雇佣了巨量身份不明的低贱劳动力,影响社会秩序,玷污贵族荣.……”

罗莎孤身一人坐在被告观众席,看到从人们口中说出的雪白的话染黑了他们的牙齿。

她曾经看过费德丽卡公司的财务账表,微小的人权被凝缩成宏观经济上一行行黑白数据,因为大肆购买灰色廉价劳动力,费德丽卡常年被舆论贬毁为人口走私犯。

就在前些天,社交平台上,有人把她交易雇佣的内幕曝光出来,一波又起,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谈判桌上,费德丽卡趾高气扬,态度傲慢:“这次我要五百个贱民。”理由是生产规模必须扩大,帝国需要物资支撑,而她又视人命如草芥。视频一经曝光,社会层面引来一众骂声,她不以为意,照样我行我素。庭审现场,因为被指控罪名过于繁多,费德丽卡终于被允许陈述。她起身看着法院外围观唾骂的人群,眼里涌过太多情绪。“法官先生,你们听着,我做的问心无愧。”洛尔迦在另一侧拧起眉,似乎对这位狠辣毒妇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疾。责骂抗议声铺天盖地,几乎要把她的声音淹没。“根据调查,你在你的工厂里,脾气暴躁,性格恶劣,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情况属实吗?”

“属实。”

她点头,当然,关于自己臭名昭著,恶名远扬,贵族阶级一贯都知晓,她不觉得有什么令人惊讶的。

最后审判以惨败结束,费德丽卡倒是无所谓了,对着那头的洛尔迦轻蔑道:“你又得逞了是吗?那就让断头闸刀落下来吧。”她高昂着头被带走收押调查。

当然,根据现行法律,她也可以被重金保释。然而当罗莎从包里掏出金币时,法官制止了她。“第七区的贫民不具备法律效力。”

费德丽卡怒了:“第七区的怎么了?第七区的不是人啊?”“很抱歉女士,规定是这样的。”

费德丽卡打翻了几个执法者,被强行扭着胳膊带走。罗莎没有气馁,她追出大门呼喊着:“神官大人,请留步。”几名神甫要阻拦她,洛尔迦转身:“哦,是你啊,小罗莎对吗?”他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

罗莎试图向这个冷心冷情的神职者请求。

“费德丽卡言辞对您太冒犯了,但是一一”“不只是言辞,她的所作所为,不仅有违道德,而且有违人权。”“道德与人权?”

“是啊,你就站在这里,你怎么看待那些被她雇佣的和你一样出身的贫民呢?”

神官对她抛出问题。

这是个陷阱,如果承认雇佣廉价劳动力的合法性,那费德丽卡就是在蔑视人权,如果不承认,那就是与贵族阶级的名誉权对立。二者本就是矛盾的。

罗莎没有正面回答他。

她把包里带来的账表数据给他看,虽然在费德丽卡的工厂里环境恶劣,边缘贫民动辄被打骂,但他们可以吃饱饭,有安全住宿,背地里还有医生医治疾病“治病?"洛尔迦提了提目光。

这可是笔相当大的开销。

许多雇佣贱民的大型企业都不会给他们承担医疗费用,因为代价高昂也不值得,洛尔迦接过罗莎递来的资料,这些都是之前罗莎翻阅档案后统计的,她了解自己的朋友。

在费德丽卡这里,工人生还率高的惊人。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费德丽卡用她的工厂,一共留下了三万多名贫民的性命。”

这是掩藏在恶名背后的真相,账表里不会书写的东西,罗莎坚定地说了出来,真相需要被知道。

洛尔迦目光变沉,仿佛要穿透那些白纸,嘴角咬着一丝古怪笑容:“所以,她的确是问心无愧的。”

“当然,她免除了很多迫害,救了很多像我一样的人,除了在她这里,那些人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活下去。”

罗莎眸光哀求,以为他会松囗。

可他对她缓缓道:“鉴于被告供认不讳,判决结果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更改,我们是一个公平法治的国家。”

“可是明明对她的指控不实。”

神官对她摇摇头,他没有表情,没有动容。“她犯下太多渎神的罪名,质疑神,忤逆神,是错误的,为了信仰我必须这样做。"<1

他转过身。

C◎

罗莎走出威严压抑的法院大门。

天上下着蓝色小雨,高耸笔直的宫殿前,到处是街头艺人小号与簧管的吹奏声,曲子飘飘浮浮,鸽子向路过的行人索要面包,尖尖的鸟喙叼起后扑棱棱报翅飞向天空。

麦克拉特倚着跑车一直等候,对审判结果心知肚明。他心里还是关心这位表姐的,现在情势对她极度不利,于是他对罗莎说出了一开始的想法。

她可以向哥哥求情。

“怎么求?”

“你连枕边风都不会吹吗?女人会的东西你不会?“他掀着眼皮,有点鄙视道。

“你怎么不去吹?"<1

“你说什么?”

罗莎讥讽道:“我看你对他的感情很奇怪。“甚至到了不可描述的地步。“你对他是兄弟的感情么,分明更像是嫉妒,你恋兄?"1麦克拉特跟她说不通,憋得满脸通红。

这更加佐证了罗莎的猜测。

这一对兄弟是有点变态的。1

“喂,你去哪?”

麦克拉特要送她,罗莎说不要,他偏要。

他打开车门,风吹来,罗莎茂密长发蓬松散开,露出被遮掩的后颈红痕,他顿时有一种遏制不住的愤怒,又有些难为情。那种东西是怎么来的?哥哥亲过那里了………“你难道连点羞耻心都没有吗?"他难堪道。“什么?"罗莎表情很茫然。

“没什么。"他咬了咬牙,她什么都不懂。“快上车。”

罗莎不要他送,两人拉拉扯扯的,不远处的法院台阶上有个擦鞋仔一直看过来,看得津津有味。

“喂,擦鞋的。"几个贵族男人路过,冲他跺跺脚。“来了,贵族老爷。”

少年蹲在地上,拿着工具飞快擦拭鞋面,听着贵族间讨论最新的银行并购和口口政策,帽檐下的绿眼珠子滴溜溜转。“听说了没,梅尔又来第一区了,据说这次是有备而来。”“是来被发落吧,第六区出了那么大的矿难事故,他难辞其咎。”“谁知道,真是个晦气的家伙,希望不要影响这次大选。”少年仔细竖起耳朵,法院和国会大厦门前总是情报发达,他把神态隐藏的很好,但偏过头的一瞬间,眉宇间迸发的难压灵气还是出卖了他。罗莎看到了他。

她一眼认出了这是海伦家的门童,同时记忆重叠,他也是那晚在酒吧伸出援助之手的那位。

少年看到她盯过来,唰一下脚底抹油似的,跑得飞快。“等一下!”

罗莎追着她,他跑得好快,她几乎气喘吁吁,终于跑到偏僻小巷里,没有路,少年准备翻墙逃跑。

他猫地一跳,窜上墙头。

“请等一下!”

“我只是想跟你道谢,那次社交季在酒吧,是你救了我,对吗?”“是的,美丽又好心的小姐。“他跨坐在墙上,对她慵懒而正式地打了个招呼。

“Hi,girl.”

少年摘下帽子,长发火红如雨。

罗莎惊呆了,她没想到居然是个女生。

这个瘦高男孩把头发塞在贝雷帽里藏起来,乔装打扮,没人能认出她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

她冲她摆摆手,动动腿蓄势待发:“你的小男友要来了,下次我们再会。”随后她轻盈跳下墙头那边,向风一样扑走了。麦克拉特追过来,见罗莎站在原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海伦家丢的东西找到了吗?"罗莎没有答,反而问起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那种事谁会关注。”

就连海伦本人都不在乎。

“是吗?”

罗莎望向墙的那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