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有时云
没和陆知序说晚安,温言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如果不是许承书临时发消息说他今晚不来,温言心情会更好。但她人已经到李一白发来的地址,也就没想着再走。昨晚她查了查资料,这次文化小镇的选址前身是数条老胡同交错的旧区,旧水河与萧凉河穿插着流经。老胡同脏乱,旧河也污了新班子的脸面,改造是前些年就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只是没想到拖了这么些年,拖到由陆氏啃下这块蛋糕。要是放在消息刚传出来时就开工,轮不到陆氏。马上就到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下午四点的太阳落在街面上,晒得人冰淇淋似的融化掉,大家都在躲着光走。
温言找了家胡同口的咖啡店,点了杯冰美式,坐在门外高椅上汲着冰块的凉气等人。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陆知序。
称得上燥热的天气,他仍旧穿着西裤和长袖衬衫,袖口规正地扣好,除锁骨处隐约可见的月白色肌肤外,再没露出半点儿。假正经,温言腹诽。
狭窄的胡同夹道开着红而热的小花儿,太阳一晃,明艳艳地烧起来,一路烧到胡同尽头去。
但也没能把踩着光走来的男人烧得热烈几分。他在温言面前站定,宽阔的身躯为温言投下一片阴影。温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凉取悦,舒服得眯起眼。“陆先生不是说要开会,不能来?"温言哼了声,"“说话不算话,以后呀,傻子才信你呢。”
她看看时间,撇嘴:“骗人就算了,还迟到。”陆知序背对着阳光,却眯了眯眼。
从温言手中将冰美式抽走。
“国外风水这么好,出去待几年连肚子都不疼了?”温言摸着鼻子嘟囔:“又不是这几天来,这么热的天,喝点儿怎么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大冰块24小时全自动降温啊?”陆知序黑沉的眸子咬着她看。
温言今天穿了条杏色的法式玫瑰裙,大方领下坦诚着大片雪白皮肤,在太阳底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小姑娘许是怕晒,规规矩矩坐在他的阴影下,像极了心甘情愿被他庇佑的样子。
乖得陆知序想把人抱在腿上亲。
只是这张嘴,说出的话还是那么气人。
陆知序轻笑了声,像六月碧波上盛开的粉荷,温柔地吐字:“微博。”温言刹那间缩了缩颈。
警惕地瞪着他看:“什么意思。”
她整个人倏地绷紧,想往后退却无处可退。陆知序好整以暇看她这一系列戒备反应,眸里都是兴味,却并不言语。温言在他面前没办法,只能强装镇定:“什么微博?你们这项目要在微博上宣传吗,我觉得可以诶。”
“温言,我可以给你狡辩的机会。”
“但如果理由不成立,你要想好后果。”
陆知序凝着她缓慢地吐字儿,每个字眼拆开了都是一道鞭刑,密密麻麻笞打在温言的皮肤上。
她的脸都紧张热了,脑子飞速转动。
不可能的,她第一时间就给官方去了消息,陆知序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就算知道,也可能只是李一白汇报的,他至少应该没看到照片才是。他肯定是在诈她。
于是温言眨眨眼,抬起头和他对视:“听不懂陆先生说什么。”陆知序唇边浮起点弧度:“不想听懂的,你总是听不懂。”“那就别怪我晚点儿连着昨晚的帐,一起和你清算。”温言蓦地站起来,抱着臂跟他对峙。
“昨天不是替温衡说谢谢了吗?你还想怎么样呀。陆知序你别太狂妄了,不是来工作的吗?算什么帐!”
温言一紧张语速就快,话又多又密,白玉珠子似的脆生生朝外蹦,比琵琶更悦耳。
这么多年,这些小习惯也还是没变。
她这一站起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近。
隔着空气中淡金的灰尘,化开的咖色冰美式,和法式杏色长裙胸前盛开的玫瑰花纹,她的气味儿直往他的鼻息里钻。是金柚、玫瑰,混合着淡淡朗姆酒的香气。甜得很热烈,像一场盛大的蔷薇花事。
陆知序喉头很缓地动了下,凝着温言领口的雪色,忽然觉得那儿空得很碍眼。
“温言,我再送你些新首饰吧。”
他表情和语气都寡淡,只黑眸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春意。温言险些陷落进那双乌黑眼眸里去,可很快又被后头藏起来的热烈烫着。她摇摇头:“如果我喜欢那些首饰,当年就全部卷着一起跑了。那么多,你都能报警抓我的程度。”
陆知序淡淡睨她一眼:“你也知道。”
他宁愿她全带着走。
至少证明对他还有点儿什么企图。
起码好过现在,不管不顾献上自己最宝贵最炙热的一切后,就烟花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让他上天入地都不知道去哪儿追。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可恶的小姑娘。
“后天香港有个拍卖会,你和我一起去。“他一锤定音,不容置疑,“走吧,看看项目。”
小镇有新的名字,叫“观澜”。
陆氏找了业内最好的建筑团队和京市TOP的4A广告公司一起来做这项目。设计院出了图纸,建筑团队负责打造整个小镇雏形,而内里填满中西各国不同文化这一块,交给了广告公司来。
他们到时,两边的人都在等。
建筑团队那边来的是项目经理,叫陈波,见到陆知序亲至紧张得不得了,连连解释以为今天只是带京大的教授们熟悉一下场地,所以公司才派他做代表。陆知序颔首,没说什么。
温言看见陈工倏地松出一口气来。
瞧瞧这人,真是走哪都惹人惊惧。
广告公司来的人更年轻,他个子很高,穿着咖色系的衬衫外套,内里搭了件杏色T恤,裤子是垂坠感的淡色长裤,有种日系的清爽感。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见了陆知序倒是不紧张。
但一个劲儿朝温言身边靠。
“没想到竞然能请来京大的教授做参谋!我高考差了七八分,不然当年说不定也去京大了,真是太可惜了。”
提起京大,他很兴奋。
“只是普通讲师。"温言明朗地笑笑,“不可惜,京大任何时候都欢迎有心向学的学子。”
俞南说话还带着点儿学生气,看起来没怎么经过社会的毒打,将陆知序很自然地无视得很彻底。
他从大大的斜挎包里捧出IPAD,给温言看他们的项目方案。“我们打算提取八个不同国家的文化基因,找到代表元素,然后立足于基础元素,找到用户痛点,通过各类艺术装置和陈列,实现线口口验与文化场景的交融,最终达成击穿用户心智的目标,让大家以后提起多国文化小镇,首先想到的,绝对就是咱们′观澜!”
俞南说得兴奋,被陆知序不留情面地打断:“说人话。”温言扫陆知序一眼,从他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小孩儿是不大靠谱,但陆知序的反应…也叫人看不出公私。俞南倒没懈劲儿:“哦哦,比如荷兰,提到荷兰大家想到的都是风车和郁金香对吧。这就是荷兰这个国家的文化基因,我们在设计美食区域,文化区域的时候,都要不遗余力地带上这些元素,让来体验的人,都有身临其境的感受。”很中规中矩的想法。
俞南滔滔不绝地说完了八个国家,眼睛亮晶晶地看温言:“温老师您给看看,我刚说的文化基因,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温言弯弯眼睛:“你说的很好,没什么错漏的地方。只是这些元素,是不是有些过于常见?”
俞南愣了愣:“我已经收集了很多热门元素了。”温言没否认他说的,轻声分享起别的。
“我在牛津读比文的时候,教授一直会问我们一个问题。"她顿了顿,“一比较文学到底是什么。”
俞南轻声跟着重复:“比较文学是什么?”温言笑着点头:“对。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不就是字面的意义么,将各国文化作为对照组,"从历史、批评、哲学的角度,对不同语言间或不同文化间的文学现象进行分析性描述,条理性和区别性对比。[1]”“根本目的不是为了了解不同时期的人类在想什么吗?”“但比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轻易带着大家陷进去思考里,跟着她的思维走。倒是陆知序,睨着黄昏下发光一样的小姑娘,搭了句话。“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比较的意义。”
温言摸摸耳垂,笑着说:“我学的太浅薄,只能说想清楚很小一部分吧。”“就以这八个国家为例,他们背后的文化,一定是有共通也有不同的。”“刚才俞南说荷兰。“温言顿了顿,“你提到风车提到郁金香,都没有提到他们最著名的画家梵高。”
俞南长长“啊”了一声:“我不知道梵高是荷兰人,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温言冲他眨眨眼:“所以可以尝试一下将他们联系起来想。”“同一主题,不同国家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作家、画家都会有非常鲜明的不同的表达。”
“就像黑塞写花,他会写′浓荫前是一排明亮的栗树干,一座黄色小屋静静释放吸纳的日光。那儿有信和花儿,有朋友来过。'[2]他其实写的是朋友。”“但汪曾祺写花,就会写各种色彩垒成的花园,那是从他的童年带来的花园。中国人的童年,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创伤。”“梵高,也画很多花。”
“这些作品背后呈现出来的不同,是不是能给这个多国文化小镇真的落地提供些灵感呢。”
俞南思索着,而后拿着IPAD开始猛写。几乎忘记身边人的存在。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再好好想想。"陆知序叫了停。俞南忙抬起头,一溜烟窜到温言面前:“温老师,要不先加个微信吧,有事儿我多跟您请教。”
温言拿出手机:“好啊。”
陆知序一路上都没什么反应。
温言还以为俞南加微信这事儿,会惹他生气的。她偏头去看,却见到一双带点笑意的眼,并不像是多上心的样子。果然没他说的那么在乎。
温言说不清自己什么情绪。
既想他表现出点什么,来为他前几天说过的那些臊人话添点儿可信度,又怕他真的发起疯来,实在惹人烦。
一直到两人寡言地走到车边,温言说不想上车,陆知序眼眸才沉了沉。“我不去你那儿。“温言低头拿手机,俞南刚走,就发了一堆消息过来,“你看,有正事儿呢。”
陆知序嗤笑一声:“让你干活儿没让你当保姆,给学生上课都没这么手把手教。”
温言被他这说法逗笑了:“那倒是,我那些学生都挺聪明的,有几个特别是做学术的苗子。”
陆知序低下头去,在她耳边缓慢吐字。
“上车,去东山墅。”
“说好的一周两次,这周刚开始,你急什么。“温言瞪他,“温衡等着我呢,我要回家陪他。”
“你不如先看看儿子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温言被说得一愣,忙去翻看未接电话,鲜红的三个未接。她急了,要回拨,被陆知序一把抽走手机。“人在我那儿,想去看儿子就上车。”
温言沉默几息:“陆知序,你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绑架你可比让你点头容易多了。”
陆知序将人半揽着带上车,慢条斯理为她系好安全带,才对李一白点头:“回东山墅。”
一路上都沉默。
陆知序闭着眸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车厢里空气仿佛凝滞,让温言心头没来由升起股焦躁。比起陆知序发疯,她更讨厌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总叫她猜不到、想不透他的心思。
“一动不动是王八。“温言小声骂他。
陆知序唇角浮起个弧度,也没睁眼。
温言索性把手机铃声打开,俞南的消息叮咚叮咚连成串地发过来。陆知序这样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今天竞然破天荒地容许了这吵闹声,半点儿反对都没提。
温言气狠了,捏着手机去戳陆知序。
一副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又实在有事不得不喊他的样子。陆知序一睁眼,就见到小姑娘被气成只小河豚。他失笑。
还好,总算不是全然没心。
“有事啊?"他带了逗弄的心思,开口也就随性。温言:“昂,温衡怎么会在你那儿。”
“他一个人在家害怕,又找不到你。我去接的他。”温言盯着陆知序看了会儿,见他眸中一片坦然神色不似作假。恍然大悟:“这才是你迟到的原因?”
陆知序睨她一眼,慢条斯理说:“不然呢,我又不骗人。”“谁骗人了。”
温言刚想和陆知序好好理论理论,电话突然响了。她没注意看来电显示,顺手接起来。
沈隽的声音在车厢很突兀地响起。
“温言!我刚看到温小衡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下午在打球手机扔一边呢,他没事吧?“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喘,听着像刚从球场下来。温言一滞,找了个理由:“没事,他可能就是有点想你了。”手腕倏地一痛,是陆知序。
他竟然解了她的安全带!
这个疯子拽着她的手腕,掐着她的腰,将温言直接抱坐到自己腿上。“你疯了吗?!“温言一手接电话,一边以唇形无声对陆知序抗议。陆知序讥诮地弯弯唇,也以口型答:“继续讲。”他修长如玉的指,深深捏进她腰间的肌肤,摩挲起来,激起温言浑身的鸡皮疙瘩。
哪里还有什么接电话的心思。
她用力挣扎,还好沈隽话多,一个人就能讲到天荒地老。沈隽朗笑着说:“我也想温衡了,这周日,我去京市看温衡吧?带他去游乐园玩,你有空吗?”
陆知序唇边噙着笑,眼眸却深得好似寒潭,望不见底。他抬手捏住温言细腻的颈,指尖肌肤陷进柔软的触感里。陆知序眯了眯眼,用气声警告:“说,没空。”温言艰难地答:……不用这么大老远过来的,我后面准备送温衡去上兴趣班了,不一定有空的。”
她尽量答得婉转,但陆知序仍旧对这答案不满意。他又凶又狠地吮上温言领口前敞露的大片肌肤,惩罚似的种下殷红玫瑰。她太白了,又穿着杏色这样温柔的颜色,就该留下点儿红的粉的青的紫的浓重色彩才对。
陆知序呼吸短促地急了下,眼底有暴戾的施虐欲闪过。温言被吮得脚尖都绷直了,整个人向后仰跌,被亲得靠到了椅背上去。李一白浑身僵直地离靠背不知多远,眼观鼻鼻观心,将一段路开出了龟兔赛跑的精神。
润泽的水声不知何时响起,温言的肌肤被吮得像星空一般斑驳。她眼角变得潮湿,被陆知序亲得七荤八素。她颤着想去挂电话,可陆知序将手机径直抢过,扔在了真皮座椅的一边。沈隽的声音还在不住从一旁传来,讲着自己回沪后的见闻。温言半咬着唇,无声骂他:“混蛋,挂电话!”陆知序好笑摇头:“想都别想。”
他唇齿压上她肿胀的红唇,慢条斯理地研磨,噬咬,亲得温言含着眼泪一缩一缩地朝上躲。
“躲什么?亲给他听。”陆知序宛如一个无赖。她的窘迫不安,全写在脸上,眼神里又出现陆知序习以为常的羞恼和恨。陆知序餍足地长叹一口气,像从这眼神里汲取到最美味的贡品。他撬开她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怀里是她瑟缩的身子,和亮得不可思议的晶莹的眸子,滚烫的融进骨血里的软,熨帖得陆知序心情极好地眯起眸。“温言?温言,你在听吗?"沈隽一个人说了很久都没听到回应后,终于挂了电话,“忙去了吗?那我晚上再打给你。”“陆知序你有病!“电话挂断的那刹那,温言痛快地骂出声来。陆知序喉间闷出一声灼热的笑。
“你才知道。”
“晚上继续让他听。”
他的手掌探进她的长裙,捉住她细腻的小腿摩挲:“温言,我给过你机会骍解了。”
“音乐节见到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他给你打电话呢。”他声音放得极慢,慢得温言不安。
“正常交友而已,你总不能控制我的交友吧!"她坐在陆知序腿上,像头不安分的小兽,随时准备进攻。
好似看准了他的血管,想要一口毙命。
陆知序不设防地露出自己的脆弱,任由她生杀予夺。他交叠长腿,摸出支烟,夹在手上,并没有点燃。“正常交友,我不管。”
他点点手机:“所以这个俞南,我没说什么。”“但沈隽。"他顿了顿,侧首凶狠地啃她的颈,手心上移着碾,一字一句问,“他是正、常、朋、友、吗?”
温言被欺负得喘了声。
咬着牙问:“你凭什么说他不是正常朋友?”陆知序溢出个笑:“很简单。”
“他亲过你没?认真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