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三合一)(1 / 1)

第22章上任(三合一)

许南清再迟钝,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如果只是单纯的发烧,寒山月也不该露出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那只能是中了不可描述之物……

她奋力抽开手。

“您这病着实厉害,一直拖着,只会越害越重,我这就快马加鞭,去太医院给您请太医,您再等上一等。”

此处位于前院中央,空旷得很,没有能扶的地方,寒山月手脚软绵,使不上劲儿,他扯着许南清衣袖,想要再劝上一劝,却腿一软,阴差阳错跌入她肩窝。许南清下意识伸手去扶,无意碰到他发烫的肌肤,登时绷直了身子。事情败露,身上燥热得紧,他不愿再与许南清周旋,语速快了好几分。“你应当清楚,太医来了也只能开冷水澡的方子。”耳根发痒,许南清很想一下将寒山月推开,碍于储君与臣子的身份,又默然忍下,准备等到关键时刻再出手。

寒山月吃了那种不可描述的药,面如春江水映粉桃。他干柴烈火不假,她心似铁,不愿献身也是真。寒山月不知她暗下决心,只恨平日里圣贤书读得太多,男女之情学得过少,情动时不知所措。

他睁着眼睛要亲下去,又羞得抿唇。

纠结好几瞬,方阖眼垂首,要与许南清唇齿相接,却好半天没碰到。一睁眼,才发现她在躲。

眉心紧皱,头往后仰,脸上写着两个大字--"色胚”。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寒山月不愿成为林明远那样沾花惹草的男子,喉结滚动,勉强将不合适宜的念头压下。

“你,不愿?”

许南清心喊着"那是自然”,但嘴上没胆量说这话。她敛目,用沉默表示抗拒。

拜令人疯狂的情毒所赐,寒山月平日里维持着清醒的思绪,乱成了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棉线团。

多少女子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的金袍下,许南清居然不愿!可他………却发不起脾气。

只是心心有不甘。

“为何?“寒山月白皙面庞爬上绯红,温热吐息尽数扑洒在许南清脖颈,“你为何不肯?”

许南清此前以为他精虫上脑,懒得费口舌争辩,现见他理智尚存,犹豫片刻,认真解释起来。

“我向来爱自由,不甘受一方天地,或所谓情爱束缚。“入朝为官,造福百姓,方我所寻之趣,世间男人千千万,我愿不愿意找一人相伴一生还未可知,又岂能将自己就这样随意交付于别人?”道尽豪情壮语,她自嘲一笑。

“这不过是我心中所想,殿下听不听,我无权干涉。“到底殿下与我云泥之别,您若强抢,我又怎能逃得掉?”清风拂来,吹散两人中夹杂的稍许燥热,寒山月强撑着从她肩窝抬起头。“与你行云雨之事,并非本宫本意,只是某位有心之人在茶水下了药,本宫一时不察,方中了招。

“本宫一向爱强人所难,但.…”

羞于启齿吐出后半句“你是例外",寒山月抿了下唇,只道。“你既不愿,便去准备冷水罢。”

许南清满肚子好奇。

“但'什么?”

碰不得也说不得,寒山月简直拿许南清没办法。他愤恨扭过红如朝霞的脸,嘴角勾起抹许南清熟悉的冷笑:“你最好趁着本宫未改主意前,赶紧走。”

许南清一听再问下去要清白不保,登时脚底抹油,要开溜。“好,殿下自重。”

纯洁如白花的孤寡狗子烈风困于此方小天地久矣,它在旁边溜达来溜达去,见两位主人总算是不吵了,摇着尾巴往两人中间钻。寻思寒山月自此等候,闲着也是闲着,而自己要去准备冷水,管不了烈风,许南清将狗链塞入寒山月手中。

“让烈风陪一下您,我去打冷水。”

她飞速离开,寒山月耳畔,顿时仅剩烈风的"嗷呜嗷呜”。想到许南清照顾烈风一日三餐,而自己穿衣洗漱用膳都一人解决,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过是本宫养的一条狗,为何能得她如此青睐?”“汪!”

“想找伴侣?不可能,本宫还没有媳妇,你也别想有母狗。”“汪汪!”

寒山月一把捏住烈风嘴筒子,制止了它准备倾泻而出的犬吠。“抗议无效。”

许南清在屋内准备好一大桶冷水,以为自己要看到许南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见他与烈风人狗驴唇不对马嘴争吵,心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扛寒山月这只大狗。

“殿下,冷水好了。”

捕捉到许南清的声音,寒山月登时松开对烈风狗嘴的桎梏,不再与它一般计较。

他路都走不稳当,还叮嘱许南清。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许南清纳闷这生米煮成熟饭未遂一事,往外传对她有何好处,但她没忘寒山月那“别多问”的警告,又寻思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暴躁点也正常,只垂眸应下。

“知道了。”

以防自己进去伺候又干柴烈火,许南清忙不迭叫住刚送林明远出去的李公公,说着“殿下吩咐您进去伺候”,牵烈风扭头开溜。将烈风安顿好,她抱着圣旨,蹑手蹑脚回偏殿耳房,摸出林明远偷偷递给她的密密麻麻小抄。

这百兽处人不多,规矩倒还真不少。

苦苦背一整天,许南清做梦都是枯燥的“犯事”“大板”“杖责”,好不容易惊醒,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发觉时日不早,她迅速换上早备在枕边的朝服,逆着下朝臣子的人流,入宫谢恩。

一路上,受到许多不怀好意窥探。

许南清只当细碎人言是耳旁风,腰杆挺得笔直。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凭自身本事封的官,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和其他官员一样,入宫来谢恩?

得到温公公示意,许南清垂头入御书房,规规矩矩在文和皇帝跟前跪下。“臣许南清,叩谢皇恩!”

“好了,起来吧。”

文和帝打断她早备好的一通说辞。

“跟朕,就不必行如此大礼了,许爱卿,你所做的朕都看在眼里,这官职是你应得的,来,起来。”

许南清没想到所谓冗长无趣的谢恩流程,在她这儿变得如此简单,心中惊讶。

“谢陛下。“她从不亏待自己,听不用跪着,瞬时起身。文和皇帝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试图找到一丝一毫他想要看到的疲惫痕迹,“许爱卿,你昨日,过得可好啊?”

许南清不敢抱怨百兽处规矩多,让她背了一整天,险些忘记给烈风喂餐。“谢陛下挂念,臣很好。”

文和帝爱哟长叹一声,已读乱回。

“许爱卿,是朕不够体恤你了,你昨儿才忙活完,今日便上任,不累么?”许南清一头雾水。

“臣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陛下若有什么指示,不妨明说。”文和帝眼里探究之欲熊熊燃烧。

“山月那毛头小子没开过荤,下手恐怕没轻没重,昨日辛苦你了,他长这么大情窦初开,也是不容易,你多理解。

“诶对了,话说,你有问过山月,打算什么时候给你名分么?”什么名分?

虽然文和皇帝此人含蓄,仍未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南清却醍醐灌顶。她本来还觉得奇怪,谁敢给寒山月下情毒,腹黑如寒山月,竟敢怒不敢言,只闷不作声,大冷天去泡了一个时辰冷水澡。现听文和帝一再八卦她与寒山月之事,顿时猜到了事情原委。一想到要骗个望子成婚的老人,许南清心里过意不去,一拱手,要告诉文和帝真相。

“回陛下,臣昨日与殿下,什么都没做。”文和帝却豪迈一摆手,嘿嘿笑起来。

“不用害羞,朕是过来人,都清楚,第一次,不熟练,之后好好练,啊。”许南清总感觉他误会大了。

“陛下……

“只是山月未娶正妻,你的身份,又不太妥当,可能要委屈你,先做个妾,不过朕很中意你,会尽力调成平妻,你怎么看?”许南清一听文和皇帝扯到婚嫁,头更大了。她一挥朝服,咚一声跪倒。

“陛下,恕臣直言,臣近期,暂无婚娶打算。”“啊?”

文和皇帝大骇。

“可是你和山月,不都生米煮成熟饭……你不打算要个名分,那孩子怎么办?”

“陛下,臣与殿下,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比晴空中的白云还要清白。”文和皇帝难以置信,不断念叨着"不应该啊"。他身子还矜持高坐在龙椅上,眼底的探究欲已然钻到许南清跟前,“山月他,找的别人?”

“殿下找了李公公。”

文和皇帝眼都直了,一拍案板。

“嚅,他还是个断袖?朕还是第一次听闻,不过这倒也说得过去,怪道他成天只让李顺跟着,连个姑娘都不找!”

许南清一听误会更大了,忙将语速加快。

“殿下找了李公公,伺候他洗冷水澡。”

“他就跟那冷水过去吧。”

文和皇帝狠狠咬牙根,“不懂主动求宠的家伙,白瞎了朕珍藏多年的茶。”许南清向来看不上“情毒"此类下流手段,但也能理解文和帝对儿子找不到媳妇的心焦。

她深深叩首。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你先说来听听。”

“陛下,您的茶,功效确实不错,让向来自持有方的殿下都情难自禁。“殿下对臣,以及臣对殿下,都没有男女之情,是也′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勉强不来。”

“他对你的感情,朕敢打包票,日月可鉴,绝无半分虚假。”文和帝摇头叹息,示意许南清地上凉,别跪了,“至于你,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啊。”

许南清默然,只听文和皇帝又感慨。

“你已经过了二八之年,父母又早逝,一个人在京城,乃无根之萍,飘摇不定,怎能不找个人成家呢?”

前有与寒山月掰扯穿越异世失败的经历,许南清并不打算给文和皇帝传播“女人不一定要成家,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新思想,只化用此前历史课上学到的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①。

“陛下,比起与他人成家,臣更愿意将年华奉献给家国,造福百姓。”文和帝沉吟片刻。

“也是,朕看得出来,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你才华出众,是可用之材,不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陛下赞许,臣心领了,只是这对于其他女子的评价,臣不敢苟同。”许南清娓娓道来。

“普天之下,肯定还有很多与臣一样,才华出众的女子。“只是她们受固有思想束缚,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接触过的人相夫教子以外的事,自然不会展露于陛下眼前,叫陛下意识到女子也能顶半边天。文和皇帝不再言语。

他将手中佛珠盘过三轮,转移话题。

“百兽处里,水不浅,朕已然唤林明远回来帮你主持大局,莫慌。“可你是首位女官,难免会遭到空前绝后的质疑,那些风言风语,便让它传去吧,你可不要怯场,新官上任,定要稳住脚跟。”空口无凭的质疑,许南清听了一路,耳朵都要生出厚茧。“谢陛下指点,臣定全力以赴。”

文和帝满意颔首,语重心长。

“知晓朕为你破例,顶着满朝压力允你以女身入朝为官,待你不薄就好。“关于百兽处嘛,朕有些事想查,交给他人,朕不放心,让山月负责,又实在大材小用,想来想去,也只有交给你最合适。”许南清将目光移至他下颌,斗志昂扬。

“陛下请吩咐。”

与文和皇帝好一同拉扯,许南清只觉得他态度温和,如沐春风,直到踏出御书房的门槛,才后知后觉自己信誓旦旦接了数个紧急任务。无奈想着姜还是老的辣,她正要往百兽处去,忽地被个宫女伸手拦了路。“许掌事,贵妃娘娘有请。”

许南清纳了闷儿。

她不过是封了官,入宫来谢恩,陈贵妃派人来找她做什么?给她开入职宴?陈贵妃有这么好心?

“敢问娘娘找我,所为何事?”

侍女避而不答,只给她指了昭华宫的方向,“许掌事一去便知。”许南清早从金元宝一事,便觉陈贵妃不对劲,她现孤身一人入宫,又急着赶去百兽处上任。

若真去了这昭华宫,在这期间,陈贵妃抑或是百兽处出什么事,她只怕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后宫外臣不便进,且陛下有命,让本官即刻赶去百兽处,五日内整理出百兽处兽类名单,以及往年精确到每日的开销。“娘娘盛情邀请,本官不好推脱,所以只好麻烦你替本官对娘娘说声对不住了。”

原本伏低做小的侍女听到这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炸了。她怒而昂头,对许南清发出一大通质问。

“贵妃娘娘岂会是无缘无故传唤你这朝廷命官,娘娘让你过去,是看重你的本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贵妃娘娘威风挺大啊,不过昭华宫里面的小宫女,也敢与正五品官员这般说话。”

许南清侧头,正与唰一声展开扇子的林明远对上眼神。“世子息怒,您这话,奴婢不敢当。”

宫女甚是会看人下菜碟,见来者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登时换了副面孔,恭敬行礼。

若无娘娘授意,奴婢自是不敢,只是娘娘有吩咐在前,许掌事若不跟奴婢回去,奴婢怕是要交不上差。”

“你交不上差,与本世子何干?又与许掌事何干?许掌事管的是百兽处,而非后宫,娘娘唤她去,能做什么事?”

林明远骂完宫女,一手揽住许南清的肩膀。“我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就是谢恩,也不必谢这么久,和这些人废什么话?走了,掌事。”

宫女还要坚持。

“世子……

林明远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只拉着许南清往外走。待走出几里,许南清要钻出他臂膀,却发觉他用了力,只好礼貌询问。“多谢你解围,但你可否先松开我?”

林明远“诶嘿”一声,非但没松开,还掰着许南清肩头,强行让她面对自己。“我为了帮你,甚至不惜得罪了贵妃娘娘,你就只有一声谢吗?”许南清冷淡撇开他手。

“好好说话,何必动手动脚。”

“哎哟,你劲儿好大,我手疼!”

林明远一男人撅起嘴,看着很是不伦不类,偏生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

许南清只想让他赶紧把翘上天的嘴收回来,勉强回他话。“我那点俸禄,你定是看不上眼的,那我…帮你多干一点活?”林明远倏然笑出声,手直往眼睛抹,似是笑出了泪,“你真幽默。”许南清是认真的。

“欠你的人情,我自会还清,你在百兽处的活儿,我可以分担一半。“只是那个宫女唤我去昭华宫,态度那般急切,贵妃会不会,真有什么要紧事?″

林明远不以为意。

“她一个后宫妇人,统领没几个人能造成威胁的后宫多年,又久不得圣上宠幸,无子嗣小产之忧,能有什么要紧事?且你和她只有宴会上一面之缘,她真有什么事,也不关你事。”

百兽处离皇宫不远,许南清有林明远指引,更是轻车熟路。只是她跨过门槛,里头的人,却默契视而不见。林明远似是早料到此,他手抡起顶门用的棒子,往大门一砸。“咚”一声回响,震得与门近在咫尺的许南清耳朵疼。她好一会儿才听清林明远在高喝。

“掌事到了,还不行礼?”

人群略骚动,但都不过是往许南清这儿扫了一眼,便又恢复不为所动的姿态,只闷头做自己的事。

一个络腮胡大汉从间小屋子钻出来。

“世子,您评评理,这世间,哪儿有男子给女子行礼的道理?”林明远发出嗤笑。

“哟,你见到贵妃娘娘,你不行礼个试试?”络腮胡大汉语塞,但还是嘴硬,他毫不掩饰对许南清的嫌弃。“那后宫的贵人,和她,能一样吗?”

“那自然是不一样。”

林明远又顺手将爪子搭在许南清肩头,“贵妃娘娘是后宫之主,在职务上与你们没什么接触,而她,是陛下亲自下旨的朝廷命官,你们的顶头上司。”许南清莫名体会到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她麻溜摸出手上一直攥着的圣旨,递给歪着嘴角与大汉对决的林明远。林明远出身名门,本就趾高气昂,前些日子与百兽处闲人混在一起,不过是懒得搭理前掌事陈明那酒肉饭囊。

现得到肯干实事,自己又有好感的许南清做上司,自是恢复平日焰气。“这圣旨上写的什么,需不需要我给你念一下?”络腮胡大汉一见圣旨膝盖就打弯,他颤颤巍巍跪下去。“不,不必,怎敢劳烦世子。”

“我看你挺敢的啊。”

林明远一声更比一声高,目光在不远处瑟缩但蠢蠢欲动的百兽处官员逡巡。“见到掌事不行礼,我这个副掌事好心提醒一句,你顶一句。“你可还记得入百兽处时,学过的规矩,以下犯上,杖责三十,你今个儿是皮痒了?”

大汉们听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齐齐在络腮胡后跪倒。“小的无意冒犯,世子饶命啊!”

林明远不应声。

“我只是个副掌事,说话不顶用,你们要求,便向掌事求。”许南清望向最先发言的“出头鸟”。

“你,怎么称呼?”

络腮胡大汉不敢随意抬头,只垂首应话。

“小的家中排行第六,在百兽处也排第六,掌事您叫我老六就好。”许南清目光如炬。

“方才林副掌事说的规矩,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老六声音颤抖。

“知道,进来前,都背过的。”

许南清也背过,昨日背的,还新鲜。

“里头是不是有一条,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老六肩膀塌了下去。

………是。”

许南清并未就这般定刑量罪,她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堆脑袋,娓娓道来。“我不是第一次来百兽处,在场的,也绝对不只有你一个人不认可我。“但你有站出来,对我提出不满的勇气,这点足以证明,你敢作敢当,勇气可嘉,可免去一半的罪。”

老六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许掌事!”见老六去领罚,其余人还在原地瑟瑟发抖,而限时的任务摆在前头,许南清不愿浪费时间。

“之前陈明怎么做的,我不在意,也不追究。“但你们要清楚,以后要跟着人的,是我,我赏罚分明,对事不对人,能力,你们之前也领教过。

“从今日开始,我不会让你们歇着了,你们有什么疑虑,在这一刻钟内,一并提了吧。”

大汉们齐齐叩首。

“小的誓死追随许掌事,日后种种,定以掌事马首是瞻。”“行,都起来吧。”

许南清在前堂落座,侧头吩咐林明远,“拿名册来,我认认人。”刚挨了板子的老六很是殷勤。

他捂着臀部从板凳下来,将林明远拦住,吡牙咧嘴往库房去,“掌事,小的便是管收纳资料的,不必劳烦世子,我去取!”林明远闷头回来,弯下腰在许南清耳畔阴阳怪气。“恭喜,又多了一得力干将。”

许南清记得她来百兽处,目前只收买了老六这一个劳动力,其他劳动力混在一起,她脸都还没认清。

“上一个是谁?”

“讨厌。”

林明远手往她肩膀捶,发出矫揉造作的声音。“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才用过人家,转头就把人家忘了。”许南清止住他柔情似水的拳头。

“你捶得太轻了,都不够挠痒痒,下次别捶了。”林明远疑惑收回手。

…他这个新上司,怎么好像有些不解风情?“你是老一?”

许南清对着花册子,将在场的人叫了个遍,才发现百兽处里,原来按照年龄,从高往下排了个序。

面前这些,算上杂役,林林总总,有数百上千人。规模挺大,鱼龙混杂。

只是他们有的在出外勤,从全国各地挖掘奇珍异兽,所以目前留在百兽处的,仅百来号人。

分别对着他们的姓名,混了个脸熟,许南清略一颔首,不再将他们拘于前堂。

“干你们的活去吧。”

被林明远领着,重游百兽处,许南清在马厩里,忽地捕捉到个熟悉身影。那匹黑黔黔的,不正是陛下前夜发狂那匹马吗?林明远见她站住,顺着她目光望去,双手抱胸。“你眼光真不错,一眼就看中陛下那匹闻名万里的千里马。”那马好似认出了许南清这让它免于在山崖葬命的恩人,远远便“恢儿恢儿”叫起来。

“哟,他这么熟悉你,你们之前见过?”

许南清三两步走上前,拿起搁在一旁的刷子,钻进马厩里,帮他理脖子上的毛。

“确实见过,只是那时月黑风高,难为它还记得。”林明远问得猝不及防,“你和太子有一腿吧?”许南清眉头一皱,“何出此问?”

林明远自以为猜中谜底,洋洋得意。

“要不你昨天怎么和他这么亲密?我就没见过他如此关心一个女人。”许南清摇了摇头,举出反例。

“殿下还是很关心,他已过世的母妃的。”“我说的是活女人啊。”

林明远手指在下颌敲,“还有,你的晋升之路这么顺利,昨个儿还是东宫带着奴籍的侍女,今日便是威风堂堂,还踩在本世子头顶上的正五级官员。“我原本是不在意的,可你昨日与太子举止那么亲密,很难不让我多想啊。”

许南清对林明远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脑回路咋舌。但仔细一想,他的逻辑好像也没有问题,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还好,要是全部人都……

“你是想说我能有今天这个职位,靠的是裙带关系?”林明远耸肩,要跟许南清一起给千里马顺毛,却被马甩尾巴,闻了个臭屁。他被熏得近乎落泪。

“是这个意思,我本来想委婉点的,没想到你比我还直白。”许南清相信三人成虎,试图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假的吧,怎么可能…”

对上许南清认真到深沉的目光,以及蓄起攻势的烈马,林明远忙不迭妥了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没那种关系就好,我相信你。”他明着打听。

“诶,你年纪也不轻了,是该成家了,可有中意之人?”许南清攥紧手中毛刷。

她身边的男的都怎么了?为何一个个都要问她感情问题?“没有。”

林明远正要说“没有就好,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追你了”,又听她不咸不淡补了一句。

“近期也不打算有。”

“为……”

许南清一脸严肃。

“没有'为什么,林副掌事,现在是工作时间,请不要讨论私事。”林明远憋了一早上,到用午膳的时候,又明目张胆问起来。“掌事,好掌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嘛~”许南清险些被恶心得吃不下饭。

她将口中大米饭咽下,头也不抬。

“你要是没事干,就把去年的账本给我整理了,少在这儿鬼哭狼嚎,影响我用餐。”

林明远抓着她胳膊摇。

“再给我最后问一句。”

许南清恨不得给他一脑瓜崩。

“行,今天的最后一句,问吧。”

“你对太子,是什么感情?”

“千里马对伯乐的感情。”

“阿?为……”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许南清冷漠无视他亮晶晶的星星眼,“干你的活去。”“等等,我还没吃饱呢。”

林明远扒拉着他面前的餐食,又开始撅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陛下不是说五日内整理出来即可吗?你不用催我这么急吧。”许南清面不改色。

“今日事,今日毕。”

林明远用筷子戳碗中饭粒。

“后日事,后日毕。”

许南清苦口婆心,如敲着木鱼念经的僧人。“且不说,多一日多一些变数,陛下既然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当积极响应。

“又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能今明两完成的,为何要一拖再拖?”“诶,这你就不懂了吧。”

林明远一脸神秘,好似过来人给她传授职场经验,“这事儿,你早完成,可以,但是成果,可千万别交这么快。”

“为何?”

许南清疑惑。

林明远一脸骄傲。

“你傻啊,交这么快,以后脏活累活急活,肯定都是你的了。“你难道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当陀螺使吗?”“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忙,多干些工作,也行。”许南清对多干点活并不抗拒,“对了,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你,这俸禄,是多劳多得吗?”

林明远闹脾气,但还肯好好答。

“是也不是,到底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为圣上干事,每个月的俸禄是固定的。

“但陛下的赏赐是额外的,你若有本事讨陛下欢心,那可比在百兽处死干赚得多。”

许南清若有所思。

“虽说要迎合上位者,可一味向陛下邀宠,而不干实事,岂非舍本逐末?”林明远皱眉听完,大为震撼。

“真是奇了,你并非书香门第出身,怎么会懂这些道理?”许南清谦虚笑着。

“过奖,为臣之道,我自是会的,想来林副掌事,与每一位想做出功绩的实干者,也是会的。”

林明远还在明里暗里埋怨。

“那陈明不干人事,我吊儿郎当惯了,你忽地这般勤奋,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偷奸耍滑,真是好不适应。”

说话间,许南清已然将饭菜吃个精光,她放下碗,露出真诚邀约的微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与其从我这里感觉到危机,又艳羡又不想动,不如和我一起努力,将百兽处建设得更好。“总归百兽处好了,于我们没有坏处。”

林明远一时不知自己是被许南清身后的日光炫了目,亦或是被她本人晃了神。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很让人…”

“掌事!”

老六扛着一大摞卷宗,直直往许南清奔去,上气不接下气。他将卷宗嘭一下放到桌面,长舒一口气,“这是百兽处成立以来,所有的账本,您请过目!”

林明远正要表露心迹,被老六搅黄,愤而抬脚,狠狠往他腰间踹。“老六!你没看见我与掌事说话吗?这时候过来打扰做什么?”老六挨了踹还不敢抚摸伤处,他耷拉着脑袋,隐于络腮胡的嘴唇翕动。“抱歉副掌事,许掌事说要尽早拿过来,小的一整理好,便迅速过来了,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不必道歉,你做得很好。”

许南清一见卷宗,便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她从上往下翻了几本,发现居然都已分门别类,无需她再做整理,工作量减轻大半,她心情愉悦。

“我看了你的档案,你家里上有生着病每日要熬药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听不惯老六在许南清面前千恩万谢,占据她所有视线,林明远敲了敲桌板。“许南清,我刚才要说……”

“你要说的话,和陛下布置的任务有关吗?”见林明远心虚不做声,许南清大手一挥,制住他溜到嘴边的辩解。“没有就先忍一忍,等我把今年开春来的账目都看过一遍,再说也不迟。林明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许南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不会有男人能看上你的!”“这是我私事,你管不着。”

许南清头也不抬,倒向老六请教如何拨算盘,“再者说,我不稀罕男人,就你这样的,入赘,我还不一定要呢。”

林明远气急败坏,在门口连连跺脚。

“谁要给你入赘!本世子可是很抢手的,从不缺女人的喜爱!”许南清扒拉新学的算盘,一个一个对账。

“那你散了值,去找那些爱你的女子便是,在这儿撒泼打滚作甚?”“我,我还不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要请你离开一下,找个地方静一静也好,找点活儿干也好,别在这儿打扰我对账。”

林明远见自己怎么闹,许南清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感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夺门而出,冲门前桂树大喊。

“你这死木头,气死我了!”

栖在树上的鸟受惊,嘎嘎飞走了,徒留林明远爬到树上哀嚎,“你是百兽处的鸟,跑什么!”

待到散值,许南清念着给烈风做餐食,到点便召集大伙散了。“诸位今日都辛苦了,早些歇息。”

许南清刚从东宫侧门进来,便撞见寒山月在风月亭饮茶。他散着发,任由如瀑乌发随风飘扬,如午夜梦回的幽影。“还知道回来?”

什么情况?他怎么像个家庭怨夫,在质问晚归的妻子?“我一结束工作,就回来给烈风做餐食了,一刻都没耽误,殿下缘何质问?”

寒山月从袖间抖出帕子,盖在鼻前。

“一身胭脂俗粉味儿,定是与那骚包林明远厮混久了。”许南清觉得莫名其妙。

“林世子是我下属,先帮我解了贵妃娘娘的围,又助我在百兽处众人跟前立了威,自然是要与我接触的。”

“呵,又是解围,又是立威,他打的一手好算盘。”似是想到什么,寒山月微眯眼。

“那林世子呢,最爱的,便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你见的男人少,可别被他骗了。”

许南清净手,准备入灶台给烈风备餐。

“我一心在事业上,对他没兴趣。”

寒山月昨日才打消的心思,又枯木逢春。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话语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那你对本宫,是何……”

“太子哥哥,出事了!”

靖瑶公主忽地闯入东宫,她气喘吁吁,连头上步摇都丁零当哪响个不停。有外人在,寒山月瞬间切换回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什么事这般急?”

“来不及解释了!”

寒瑶越过最亲近的太子哥哥,一把拉起旁侧许南清的手。“南清姐姐,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