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守夜
荒郊野岭,天无星子,四下唯有月色照明,那斗笠人形如鬼魅,魂似的往马车飘去。
向阳平时看着胆子大,不料遇事却是个怂包,他意识到那斗笠男子不同寻常,身子止不住发抖,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殿下,怎么办?"他颤抖在寒山月掌心写下这么句话。“握紧你手中剑。“寒山月一手写着,另一手往马车毯边摸去,缓慢将剑抽出鞘,“待会儿你不必出声。”
向阳莫敢不从,他一个粗犷大汉,吓得七魂没了六魄,只会连连点头。许南清虽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情景属实诡异,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欲往后缩,去探看烈风如何,便见它翻身起来,直直盯着那斗笠男。“汪汪汪!"嘹亮犬吠打破磨人的平静。
寒山月往后扫了一眼,没有要制止烈风大叫的意思。那斗笠男猛地挥袖,许南清只见寒光一现,随后寒山月挥剑格挡,“叮郎哪”一声冷兵器相撞。
说时迟那时快,寒山月足尖一点,提剑迅速上前。“诶诶诶,你山匪么?怎地提剑伤人!“那斗笠男身上只有三脚猫功夫,没几下便被寒山月拿下,扯着嗓子大喊。
“那你为何要伤本公子的狗?“寒山月语气平静,好似在与友人闲话。听见那人开口说话,向阳一直憋着的气终于呼了出来,“许掌事,方才吓死我了,外头那人这么诡异,我还以为他不是人呢。”许南清见他腿软,好几次想站起来都打滑,伸手扶了他一把。“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鬼,不过是人的想法在作祟,你不必怕……烈风?臭狗,回来!”
只这么一瞬,烈风就跑了出去,大张着嘴,对那斗笠男子既撕又咬,咬破他裤脚后,爪子往前伸,像是要立起来继续扑。“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放狗来咬我?"那斗笠男眼看自己身上又没两块好皮肉,又碍于脖子上的剑,不敢擅动,恨得牙痒痒。寒山月语气不疾不徐。
“若非你先伤狗,狗又怎么会动手?何必恶人先告状。”脖子被剑架着,腿又被狗咬,那斗笠男子身上不属于人的气息尽数消退,徒留掩盖不住的狼狈。
“你别血口喷人,是狗惊扰我在先一一”
“这位兄弟,我劝你想好再说话,我家公子的剑锋利,若你还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大声嚷嚷,仔细你的皮。”
安抚好向阳,许南清从马车下来,端的正是副遵从主子的婢女模样。寒山月与她心有灵犀,手上的剑紧了几分,却不出声,只默契地配合唱白脸的许南清唱黑脸。
那斗笠男可能是发现她说得对,为了小命,慌忙将嘴闭上。许南清见效果达到,话锋一转。
“不过我家公子心善,你若能帮我们个忙,公子未尝不可饶你一命。”斗笠男猛地打了个哆嗦,轻声嘀咕:“你们这是仗着钱财家世,要将我个大活人杀人灭口么?”
“哪里的话?只要你能帮上忙,公子自会放了你。“许南清皮笑肉不笑。“先,先把狗牵走。"他试图谈条件。
“你没资格谈条件。"寒山月冷酷回绝。
恶犬还在不断撕咬血肉,斗笠男疼得几乎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又被脖子上架着的刀凉得醒来,彻底没了脾气,“说!要我帮什么?”“不必这般凶,我们只是想问个路。”
许南清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展开舆图,手指往镇子一点,“这镇子,怎么走?”
好像哪个字触到了开关,斗笠男猛地挣扎起来,任由脖子被寒山越锋利的剑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什么晓风镇?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
往往喊着不知道的最知道,他叫这么大声,无异于欲盖弥彰。“我还没说镇子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晓风镇?"许南清步步紧逼。
“这方圆百里,只有--"他话说到一半,忽地咬住舌头,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配上他身后惨淡的月光,看着十分疹人。“不要问了,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啊!”
“就是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肯说?”
寒山月适时出声,将剑往里逼了几寸。
“公子,公子饶命啊,我若知晓,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真不知道啊!"斗笠男到底还是个惜命的,才咬过舌头,话还说不直,便结结巴巴求放过。
只是他的说辞,从“不能说”,变成了“不知道",像是要把最后一点消息都咬死。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许南清旁侧敲击,明里暗里示意他有话可以直说,“老实一些,可以免不少苦头。”
“姑娘,公子,我不知道啊!我真不一一”“真不知道'?看来,你是想试试本公子的手段了。”寒山月脸上仍带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另一只手却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斗笠男腿上扎。“阿一一"不似人的凄惨叫声划破天际。
鲜血汩汩涌出,许南清默默侧过头。
看来寒山月怀疑她身世不清,只给她喂下那颗毒药,已然是手下留情,否则她要应对的,便是这些惨无人道的手段。“南清。"他偏偏这时候叫她名字。
“您说。“她努力压下心中往上翻的恐惧,艰难把头转过来,看着斗笠男原本就模糊的血肉被一片片剜下来。
“将烈风牵走。“寒山月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之前说过的,它不适合吃太多生肉。”他瞧了许南清一眼,又补上一句。许南清心里早已被恐惧占据,哪儿有闲思多想,她颤抖着腿挪过去,小心翼翼抓起地上狗链。
“烈风,我们走。”
“把它带远点。“寒山月唤了声“向阳”,示意他打下手,随后目光在许南清脸上停了好几瞬,“你也离远些。”
山上寂静,适合放松身心,许南清牵着烈风闲逛,忽略掉不时传来的惨叫,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牵着烈风转了好几圈,回来的时候,见斗笠男直愣愣躺在地上,他身上衣服本来就是黑的,光线又暗,看不出沾了多少血,只是身下草地被染了色,在月光里显出惨淡。
“他这是……晕过去了?”
以防斗笠男暴起,许南清没敢靠近,只远远打量个大概。“死了。“寒山月厌恶抖了下剑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的血,嗓音冷得像高山积着的雪,隔着老远就飘寒气,“不经折腾。”“死了′?殿下,这荒山野里的,就这么一个活人,没他带路,咱们今晚歇哪儿去啊?”
她只顾着感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颓唐又生硬,像是挑剔的上司在质问没按规矩行事的下属。
寒山月略感膈应,却莫名发不起脾气。
“问了,他没说。“他简短辩解后,将腿终于不抖了的向阳喊过来,“向阳,过来,收尸。”
许南清见月色渐暗,又找不到去晓风镇的路,想了想,长叹一声。“看来今晚只能睡马车了。”
方才在一旁看着寒山月劳作,没怎么出力的向阳憨厚发声。“殿下与掌事去歇着吧,我来守夜。”
他收尸的动作很利索,说话间,已然将斗笠男处理干净,正从附近溪水挪水来冲刷土地血污。
想着明日还得上路,许南清不敢让向阳疲劳驾驶,但她也没胆量指使寒山月干活,想了想,只好自己将活揽下,“你明日还要驾车,今夜不歇息怎么行?我白日能在马车上补觉,我来守吧。”
“你连傍身的武功都没有,守什么夜?“不等向阳发声,寒山月已然掀开马车帘子,“进去,本宫与向阳换着来守。”“使不得使不得!“向阳与许南清异口同声,“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亲自守夜?”
烈风凑热闹,“嗷呜嗷呜″叫。
许是察觉到大主人和二主人吵了架,它奋力摇着尾巴,在许南清与寒山月两个人之间来回蹭,哼哼唧唧撒娇。
见烈风钻来钻去,许南清登时有了主意,“殿下,我一个人确实看不住,但有烈风陪着,有什么危险也不至于逃不出来,若情况不对,我会让烈风叫的,这样你们也好赶过来。”
险些又被绕进她的话里,寒山月指尖摩挲下颌,莫名笑出了声。“是你命令本宫,还是本宫命令你?”
他眼尾照常弯着,却不似动怒。
“当然是殿下命令我。"在抢着干活这方面,许南清没打算跟他硬碰硬,她垂下眼眸,做出适时的退让。
“那不就成了?回马车歇去吧。”
不明白寒山月揽了一堆活干,为何还一脸得逞,像是占了便宜,许南清牵着烈风上马车,不算多的良心难得不怎么安。也罢,寒山月愿意干活,那就让他干吧,她正好歇会儿。荒郊野岭,徒留不时鸟鸣。
许南清坐了一路马车,方才又遇了怪人,精神紧绷好一阵,这会儿终于得到放松,困意顿时潮水般袭来,将她淹没。烈风今日在山头蹦够了,找个地方窝着,也很快进入梦乡。“许掌事?许掌事!”
许南清头枕着马车内的软毯,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见向阳连连敲马车窗。
“叫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