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046
第四十六章
前面半句话,沈隽是听得懂的,但是后半句.……她微微有些惊讶,“也带上我吗?”
七娘子被她的反应逗笑,点点头,“是啊,你可是我的书童,若是不带上你,到了盛京谁给我铺纸研墨,谁陪我读书呢?”“再说了,余先生也要同我们一起去。”
七娘子眨了眨眼睛:“若是到时候少了个学生,先生怕是要跟我要人。”见沈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继续道:“过两天就要走了,你若是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回去尽快收拾好,也同你娘他们道个别。”沈隽点点头,屈膝应下。
从正屋出来,正好在外头的廊檐下瞧见荷香,对方正背对着她,手里正拿着剪刀,在修剪那几棵盆景松树。
沈隽悄悄走过去,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把。“谁啊?”
荷香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是她,顿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怎么也学坏了,学会从后面拍别人这一套了。”
沈隽笑笑“这不是跟你学的嘛。”
时间长了,二人关系愈发亲近,称呼上也变了变,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每每都客气地叫姐姐了。
荷香用肩膀撞了撞她,小声道:“娘子方才应当也跟你说了吧,过两日去盛京的事。”
“嗯。“沈隽点点头,又好奇地问她:“咱们院里这些人都去吗?”荷香想也不想便道:“那怎么可能,咱们娘子只是去小住一段时间,还是要回来的,总归要留几个看院子的吧。”
沈隽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继续去做自个儿手里的活计了。正午时候,沈隽去大厨房拿饭,便顺道跟杜妈妈和沈昭提了提这个消息,杜妈妈顿时放下心来,转头就给七娘子的食盒里加了一碟点心。沈隽…”
她拎着饭盒走在回翠琅轩的路上,正好听见有人在路边议论,说是正院那边亮了一整晚的灯火,大夫们进进出出的,折腾到这会儿,正院的下人们也不敢懈怠,跟着熬了一夜,方才见到正院的魏紫,那双眼睛都是红的。好在九娘子这会儿可算是醒了。
沈隽暗自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想着等回去告诉其他人,结果刚迈进翠琅轩的大门,就发现院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就连七娘也听说了,面上明显地松了口气。对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她虽然因为自己被冤枉被指责而生气,但说实话,心里却也像是压着块儿石头,连喘气儿都不顺当。常云正坐在她对面用饭,见她这样,不由笑着调侃道:“我还当你讨厌她呢,没想到还挺记挂她的安危的。”
“我是讨厌她没错。”
七娘子皱了皱鼻子,表露出一丝嫌弃,但随即便坦然地道:“但讨厌也不代表就盼着她没命,能醒过来是最好的。”“也是。“常云夹了筷子清炖羊肉,吃下去才再次开口,“她要是醒不过来,大太太怕是会失了理智,难免会恨上你,日后指不定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说到这儿,她忽而话头一转,称赞起方才的羊肉来,“这是杜妈妈的手艺吧,许久没吃到了,味道还是这么好。”
七娘子一向不重口腹之欲,饭菜只要食材新鲜,味道尚可就行,闻言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皱着眉头回应她的上一句话。“不管九娘醒没醒,有落水这件事放在这儿,她怕是已经恨上我了。”“虽然以往也没多喜欢我,但从此之后,或许她连面上的工夫都不肯做了。”
一想到这里,七娘子的心中便生出几分沉郁来。常云却笑了笑,“年纪小小,操心的却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暂且先不去想它,该做什么做什么,说不定到时候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来,先多吃点东西,看你瘦的…”
她似乎话里有话,但七娘子没听出来,只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吃饭。傍晚时分,沈隽从翠琅轩回去,刚走进下人们住的院子,就瞧见狭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似乎都围在一块看热闹。
她费力地挤进去,才发现自家隔壁一-也就是陈嫂子的家门口满满当当站着五个人,她大致扫了一眼,心中疑惑渐生。站在最中间那个头戴绢花的小娘子,不是白姨娘院里的阿珠吗?她旁边的几个人,好像都是她的家里人,采买上的阿娘,外院书房的阿爹,还有两个阿兄……
他们一家子住在西侧的倒座房那边,平日里几乎不过来这边,怎么今个儿全家都来了?
春姐儿看着有些局促,自个儿站在门口,被阿珠她娘抓着手,正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而陈嫂子哭天喊地的声音则从屋里头传了出来。“看不明白吧?”
身边传来李二哥的悠闲的声音,“叫我一声阿兄,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沈隽闻言便翻了个白眼,“我自己有阿兄,没有在外头乱认阿兄的习惯。”李二哥啧啧两声,正要说话,头上就挨了一下子,原来是李婆子打的。“胡咧咧什么的,整日没个正形儿。”
沈隽见状,朝她甜甜一笑,唤了声:"李婶儿。”李婆子笑着"哎"了一声,把她叫到自个儿身边来,三两下就把这边儿发生的事儿给说清楚了。
原来是葛全趁着昨个儿晚上九娘子落水府里混乱的时候,尾随在阿珠后头,刚打算对她下手时却被发现了,一个跑一个追,可阿珠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怎么跑得过他这么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结果在他马上就要追上的时候,春姐儿正好拎着夜香桶回来,见那时情景,直接朝葛全身上泼了好几瓢粪水,情急之下又把空桶砸到他身上,然后趁着他没能爬起来的当口,拉着阿珠就往外跑,一直跑到阿珠他娘那边,两个小娘子才算是脱了险。
阿珠她娘本就是个泼性子,听说这事儿那还了得,当即就把阿珠她爹和两个阿兄都给叫了回来,找到葛全就是一顿毒打。“这不,被打得下不来床了都。”
李婆子朝那边努努嘴,“姓陈的还在那儿哭天喊地呢,想让阿珠一家子赔钱,结果又被拳头吓回去了。”
沈隽从听第一句开始,眼睛就不由自主瞪大了,一直保持着这个神情听到最后,心里只有两个字。
解气。
同时也有几分惊讶,虽然她这些日子还在不定时投喂春姐儿,但对方眉宇间的怯懦还是一如既往,却没想到……
李婆子还在继续,“他们这次过来,就是专程来谢春姐儿的,还要把她认成干女儿呢。”
说到这儿,李婆子啧啧两声,感叹道:“这丫头也算是转运了,有这么一家子厉害的干亲,以后也不用怕她娘了。”沈隽看向她,认真地道:“李婶儿,这不是转运,是春姐儿靠自己得来的。”
若是没有当时的见义勇为,没有鼓起勇气往葛全身上泼的那桶粪水,没有后面拉着阿珠成功跑掉,便换不来此时此刻。李婆子跟没听见似的,还在说着春姐儿撞了大运之类的话。好不容易等到阿珠一家走了,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去,沈隽才好不容易回到自家门口。
陈嫂子的嚎哭声还在继续,春姐儿仍旧站在门口没进去,在看到沈隽的瞬间顿时露出个小小的笑,“三姐儿你回来了!”沈隽点点头,见她像是不敢进去,便招呼她过来,“来我家坐会儿?”本以为对方会答应,没成想春姐儿摇摇头,反而小声问她:“三姐儿,我听阿珠说盛京来了人,说要接七娘子进京住,你要跟着一道去吗?”沈隽也没想到这消息传得这么快,便“嗯"了一声。春姐儿眼睛亮起来,“我出去一趟,晚上来找你!”说罢也不等她答话,就抬步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儿了。沈隽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缓缓眨了眨眼睛:"…春姐儿飞快地跑到夜香房,找管着自己的麻婆子请了半天假。麻婆子一早就听说了她攀上了阿珠那门干亲,闻言立马就答应了,还带着一脸的笑,跟平时对她非打即骂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若是换了平时,春姐儿会对她态度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但今个儿她急着去外面挑样东西送给沈隽,便干脆顾不上对方了,听她答应了,忙道了声多谢妈妈,转身就走。
三姐儿要去盛京了,自己得给她挑样好东西才行。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麻婆子那张长脸顿时拉了下来,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瞎猫碰上死耗子!”
揣着阿珠娘今天硬塞给她的一袋铜子儿,春姐儿小心翼翼地从角门探出头去,循着自己记忆中卖香粉帕子的方向走去。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色还未暗下来,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少,她行走在其中并不显眼。
但可能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身上又难得揣着钱,她忍不住又紧张忐忑起来,缩起肩膀,紧紧抿着唇,小心避着旁人走。好在她的记性还不错,没记错地方,走了小一刻钟,终于顺利找到了卖香粉帕子的地方。
除了这两样之外,行走在这边的货郎和小摊主还卖一些其他小玩意儿,各种香味的头油,刷牙的牙粉,膏子,木头刻的小鱼小猫,香包,各色绣线,发绳。还有一些木簪,竹簪,贵点儿的还有银包铜的镯子,发簪等等。春姐几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近前,只敢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打量着。还是一个包着花布头巾的摊主看不过眼,朝她招招手,大声吆喝道:“小娘子,喜欢什么就过来看,仔仔细细地看,上手摸一摸,你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啊?”
春姐儿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但想到三姐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我……我是给……”
“挑送给小姐妹的东西是吧?”
摊主笑盈盈的,指了指自个儿面前的东西,“瞧瞧,我这儿的东西全着呢,看你小姐妹喜欢什么,喜欢香喷喷的东西,这儿有香包也有头油,若是喜欢打扮自个儿,也有镯子簪子,若是喜欢做些针线活儿,也有绣线和空帕子,小姐子慢慢看,慢慢挑,不急的。”
见春姐儿面嫩,她又补了一句,“若是没有看上的,不买也成。”春姐儿不知道该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听了便只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声。但对方的话却都听了进去。
三姐儿…喜欢什么呢?
她好像不怎么用头油,也不用香包,身上不像自个儿一样总臭烘烘的,也不像别的丫鬟那般带着各样香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她说那是收拾笔墨时沾上的,应当是墨汁的味道,是有些不好闻,还笑着问自己是不是闻不惯。春姐儿记得自己当时摇了摇头。
她不觉得不好闻,那种味道很特殊,是一种让她觉着安心的味道。思及此处,春姐儿想,那三姐儿应当是不喜欢头油和香包的。视线调转,她又看向那些帕子和绣线,很快在心里摇了摇头。她从来没见过三姐儿拿针线,还听绿倚姐姐说过,三姐儿自小就不爱碰这些东西。
那就只有首饰了。
虽然三姐儿平日里身上的首饰戴的不多,只有头上的一对珠花,耳朵上的银丁香外加手腕上那支细细的银镯。
但……
摊主见她的视线落在首饰那块儿,心里就有了数,温和地开口道:“小娘子好眼光,我就没见过还有人不喜欢首饰的,你看我这儿的东西,样式多别致,可跟其他人那儿卖得东西不一样,是我家那口子从盛京那边儿学来的,都是那边时兴的样……”
许是听到了盛京两个字,春姐儿终于抬起头来,磕磕巴巴地道:“当……当真?”
摊主见她似是心动了,顿时点点头,斩钉截铁地道:“那自然了,这一块儿的人都知道,我成三娘可从不说假话!”春姐儿又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继续端详这几样被摆在盒子里的首饰。她这慢吞吞的模样倒是把摊主看得没了脾气,也不说话也不推销了,刚想坐回去等,就听见她再次开了口。
同时指着一支福字纹的簪子,“这个…要多少钱…”摊主一瞧,不由在心里哟了一声,竞还看中了一支银包铜的簪子。倒是自个儿小瞧人了,起初打量这小娘子穿得单薄破旧,整个人瘦巴巴的,手上都是干活儿留下的伤口和冻疮,还以为是个没钱的……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小娘子好眼光,这可是这里头最好看的一支了,我做生意实诚,也不骗你,这是铜做的,只有外头薄薄包了一层银皮,不过就算再薄那也是银,不能太便宜,所以起码得一百三十个铜子儿。”春姐儿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个价格是高还是低,有没有骗自己,她只是在看到这支簪子的第一眼,就觉得要是插在三姐儿发间,肯定会很好看。她没吭声,只默默从袖子里拿出已被捂得热乎的钱袋,刚要打开数钱,一道身影忽然从后头跑过来,一把把她手里的钱袋抢走,还将她狠狠撞倒在地上。摊主见状,先是一惊,随即便是大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抢钱呐!!!”
这一嗓子顿时惊到不少附近的人。
不远处,卢昭和自家表哥从县衙出来不久,二人刚在一家卖羊汤泡馍的摊子上坐下,摊主笑着上前招呼:“大人来了,还是老样子?”卢昭点点头,刚要应声,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那声惊呼,眉心顿时皱起。
“表哥。”
顾叶满脸的了然,认命地放下手里刚拿起的筷子,“我懂我懂,我这就去看看,最好把那个抢钱的抓起来送到县衙。”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撩起袍角系在腰间,话音落下,人也飞奔了出去。卢昭见状,也跟了上去。
另一边,成三娘喊完那嗓子,刚想绕到前头去把那小娘子扶起来。方才那下她瞧了个正着,那人揉倒这小娘子的时候,怕不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跌倒时那"咚"的一声,她听着都疼。怕不是被摔惨了。
还没等她靠近,就看到这小娘子骨碌碌自个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抢钱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成三娘”
这时候街上人不少,抢钱的贼子左避右闪的,跑得倒是不算快,顾叶的视线里很快就出现了对方的身影,约莫十来步的距离,他暗自加快了速度,眼见马上就要追上了,忽地一道身影“唰"地从他身边飞快经过,同样直奔那贼而去。顾叶:“?”
容不得他多想,几乎是眨眼间,那个超过他的身影就追上了贼,直接整个人扑到对方身上,揪着对方的头发把人扑倒在地。“我让你抢我的钱袋!”
“这是要给三姐儿买东西的钱!”
“不许你拿走!”
顾叶走近,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才发现方才超过自己追上小贼的,居然是个岁数不大的小娘子。
她正一边红着眼睛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边拼尽全力往小贼脸上身上招呼,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贼脸上已经被抓出来好几道带着血的抓痕,头发者都被扯掉几缕,正狼狈不堪地痛呼不止,同时想挣扎出来,却被这小娘子死死压住,挣脱不得,只能继续挨打。
顾叶不由咂舌,这小娘子,身上有股狠劲儿啊。顾叶双手抱臂,没急着去拦,反而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毕竟这可是苦主,打两下出气又怎么了?
不过春姐儿毕竞年纪小,体格也瘦弱,力气有限,眼见小贼就要挣开桎梏,把她甩下去,顾叶这才抢先一步上前制住对方。将其两条胳膊背在后面,稳稳按在地上,同时传来一声"咯哒"声,伴随着小贼的惨叫声,约莫是胳膊脱臼了。
他混像是没听见这动静,反而抬头看向春姐儿,爽朗地笑了笑,“没事吧?看看钱有没有少。”
春姐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想到自个儿方才做了什么,不由僵在了原地。还是在听到顾叶这句话之后才回过神来,赶忙打开钱袋点了一遍。她将将点清楚,在后面看了全程的卢昭这才走上前来,让顾叶把满身满脸都是伤的小贼扭送到县衙去,然后才转头看向春姐儿。“你是县尊大人府上的丫鬟?”
春姐儿一怔,随即便讷讷点头,“奴婢……奴婢是讨了假出来的。”卢昭顿时失笑,“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马上要天黑了,外面许是不大安生,你办完自个儿的事,就尽快回去吧。”她话音落下,春姐儿忙应了一声,然后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该做什么的样子。
卢昭笑笑,温声道:“去吧。”
春姐儿刚想走,但抬步时却忽然停住,朝对方屈膝行了个福礼,道了声:“多谢您。”
这才转身跑走。
卢昭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看她跑到成三娘的摊子前买了支簪子,又高高兴兴地离开,这才收回目光。
就这么会儿工夫,顾叶也回来了,见这儿只有她一个,不由左右看看,满眼的好奇,“方才那小娘子呢?”
“已回去了。”
卢昭双手负在身后,留下这句,转身往羊汤摊处走去。春姐儿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兴冲冲地来到沈隽家门口,在拍门前,先把自个儿跟小贼厮打时身上沾上的灰土拍了拍,刚拍完,面前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就猜到是你来了。”见春姐儿终于回来了,沈隽不由松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进屋。屋里已经点了灯,杜妈妈还在大厨房没回来,沈昭倒是在,她心细眼尖,在灯火下,立马就发现了春姐儿身上的不对劲。凑近仔细看了一圈,语气顿时严肃了不少,“三姐儿,你来看,春姐儿脸上怎的带着伤?”
即便她不说,沈隽也发现了,心中忽地一紧,“春姐儿,你方才碰上什么事儿了?”
春姐儿却满不在意地摇摇头,从袖里掏出来一样东西,献宝似的举到沈隽面前。
她脸颊上还带着被推倒在地时的擦伤,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期待。“三姐儿,这是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