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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065

第六十五章

之后的事便是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七娘子托常云带着沈隽去了趟官衙,销了奴籍,拿到了全新的户籍。事毕,沈隽回到府里收拾东西,同相熟的人道别,荷香才知道这个消息,哭得眼睛都肿了,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以后不许忘了她们,沈隽心里也有几分舍不得,但想到日后的自由生活,更多的还是兴奋和对未来的期盼。道别了一圈,就连十一娘子和飞羽都没落下,她这才整理好东西,去正式拜别七娘子。

七娘子在书房,却只是坐在窗边,没有看书,没有习字,也没有下棋,只是像是在简单地发呆。

这对她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事,沈隽见状,也不由生出几分诧异。“回来了?”

七娘子回过神来,笑着招呼了她一声,又道:“都弄好了吗,新户籍也好了?”

沈隽应了一声,“还要多亏了常云姐姐帮忙,一切顺利。”“是呀。"七娘子又颇感兴趣地问她:“我记得你姓沈,原来叫三姐儿,新户籍上落的名字是什么?”

沈隽笑笑,轻声道:“沈隽。”

声音不大,但足够七娘子听清了。

她思索了片刻,似是在想应该是哪个隽,又跟沈隽询问了一番才确定下来,不由点点头,“是个好名字,又好听又好记,是余先生给你起的吗?”沈隽又摇头,把过路老先生那套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七娘子恍然,笑盈盈地道:“你这段经历,倒真如话本子里头写得一般,说不定你将来能成为大人物呢,那位老先生也是天上的神仙化作凡人来指点你的话还没说完,自己便乐不可支起来。

笑罢,她才看向沈隽,认真地道:“既然你已经放籍,日后我便不再叫你兰香了,我们俩也一同读了两年的书,就算不是主仆,也算同窗,我叫你阿隽可好?”

沈隽怔了怔,随即便点点头,“自然好。”七娘子弯弯眼睛,“你也不必再叫我娘子了,可以像阿嬛那样唤我的名字。”

顿了片刻,沈隽才慢慢开口,唤了声:“阿筠。”七娘子应得很快,同她对视一眼,二人都笑开了。随即,七娘子便问起她今后的打算,包括生活和学业,便得知她准备先回东山县,在林府附近租一间房子,等杜妈妈他们休息的时候,正好可以一家团聚,沈庆也不必再在铺子里打地铺,兄妹二人住也安全些。至于学业,则是安顿下来之后再继续,余先生的同窗好友在府城,对方收不收她是第一件难事儿,她能不能在府城生活则是第二件事儿,毕竞府城毕竞是府城,即便是泰州这样不算太繁华的地方,城中的房租还有物价也不是东山县可比的。

但最要紧的,却是她这么个才十岁的小娘子,该怎么在这么冷的天儿安全到达东山县?

七娘子想了想,“阿隽,要不然你先别急着走了,就在府中多待一段时日,等天气暖和些了,我再找人送你回去?”沈隽却不好意思再麻烦她,自己已经不算是林府的下人,却仍住在这里,总归有些不合时宜。

至于该怎么回去,却不是什么难事儿,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设想过许多次自己重获自由后的生活,自然也对相关的信息有所了解。大周有类似于镖局的行当,发展得很成熟,能押运货物,也能护送人员,她只需要花些银钱,便能被对方安安稳稳地送回东山县。她将这个打算同七娘子说罢,对方面露恍然,神情中的担忧显然褪去了不少,刚要点头,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桌边,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在上边写着什么,一边落笔一边道:

“对了,你等我片刻,我给阿嬛写封信!”说是片刻就真是片刻,她下笔如飞,没过多久,就拿着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过来,将其搁在沈隽面前,“这是我给阿嬛写的信,等你回到东山县,便替我把这封信送给她,这两年我同她的联系一直未断,关系还算不错,她看到这封信后,应当会多照顾你几分。”

沈隽下意识接住信,心中生出十成的感动,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头一次对自己这么恨铁不成钢,嘴笨得都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七娘子将她的神情看得分明,不由笑起来,“好啦,这对我而言只是写封信,不算什么费劲的事儿,你可是在我身边待过的,日后也一定要过得很好才行。”

沈隽抿了抿唇,认真点了点头,郑重道:“娘子,我会的。”两日过后。

在告别了七娘子,余先生,以及荷香等人后,在冰雪开始消融之时,沈隽背上小包袱,坐上镖局的马车,正式踏上了回乡的路。马车渐渐驶出盛京城,她掀开帘子往后看去,只见那座高大巍峨的城池离自己越来越远,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看不见。她搁下帘子,靠着车壁坐了回去,身边忽然传来同车的大娘好奇的声音,“你这小娘子,瞧着也就十来岁吧,怎的一个人坐车赶路,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沈隽朝她笑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想念。

“回家。”

与此同时,东山县。

沈昭与杜妈妈等人,还不知道自家三姐儿已经实现了他们仍在奋斗的目标一一赎身,且踏上了回东山县的路途,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干副业。母女俩早早起身,把今天要卖的朝食上锅做好,然后一个一个放在沈昭的篮子里,如今天气冷,为了不让这些吃食刚拿出去就被冻成冰坨,她们还特意在篮子里垫了一块儿厚厚的垫子,仔仔细细地裹好。“今儿这些应当也不愁卖,卖完就赶紧回来,十三郎君那边闹着要吃鱼,早些回来给我帮忙。”

杜妈妈把垫子又往边边角角塞了塞,不忘多叮嘱几句。沈昭点头应下,拎着篮子悄悄出门。

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目的地,依旧是那处街巷,依旧在那位卖灌浆馒头的婶子旁边,只不过也有不同以往的。

不远处那块儿似乎是本地富户金家的角门后,这会儿似是有些闹腾腾的,不断传来妇人的叫嚷声和哭嚎声,就是有些听不真切。隔壁的婶子也在踮着脚看热闹,见沈昭似是有些感兴趣,立马凑过来跟她说了起来。

原来那闹腾的妇人,早些年把自家大儿子卖进了金家当下人,自打他开始拿工钱了,就必要找他要钱,给一半都不行,不搜刮个干干净净决不罢休,时不时就要闹腾上一场。

约莫两刻钟前,金府外。

一个妇人领着个孩子站在墙外,一边把身上的袄子裹得紧了紧,一边满脸烦躁地看向金府后门。

“这么冷还让不让人活了,怎么还不来……声音刚落,就感觉到袖口被拽着,低头看去,只见小儿子扁着嘴,指着不远处的摊子嚷嚷:“阿娘,我想吃糖葫芦!”妇人下意识想去掏铜板,动作到一半又顿住,收回手,笑着哄他:“先不急,咱们是来找你大哥的,等会儿让他给你买,想吃多少买多少。”小孩儿虽然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是被暂时安抚住了。青竹从后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不等他走近,妇人一抬头就瞧见了他,面上原本的和气瞬间变得不耐烦,跟方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语气也呛人得很:“做了小郎君的贴身小厮,就是不一样了,我这个当娘的想找你还得在外头等这么老半天?”青竹抿了抿唇,“阿娘……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上个月的月钱呢,怎么没送回来?”他脚步倏地顿住,打消了想要解释的念头,换作另一种说辞,“前些日子不小心伤了手,都用来买药了。”

话音刚落,妇人顿时急了,倒不是为他的手伤得怎么样担心,而是一一“你又不是什么金贵人,伤了手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姐姐出嫁要置办嫁妆,你弟弟要念私塾,你那死鬼爹在外头又欠了钱,你还瞎花钱……“她越说越觉得肉疼,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当真都花了?”这些话虽然都在预料之中,但青竹还是感到了一股难言的情绪,他点点头,“嗯,那些药都不便宜。”

见他这么一幅木头模样,妇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就伸手要拧他,却被他后退一步正好躲开。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她立马就拽着小儿子往地上一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开始干嚎:“没天理了!养了个儿子白养了,天杀的!不孝啊……不孝啊!”这番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周围路过的路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打量和自以为小声的议论声不断,见有人注意,妇人更是来了劲儿,干嚎的声音也更大了。“你在这里吃穿不愁的,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我们可怎么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青竹面上的神情仍没变,只有绷紧的下颌线透露出几分情绪。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怕是想钻到地底,可他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自打被卖进金家,家里人隔三差五就找上来要钱,有时候是带着弟弟过来的娘,有时候是赌输了钱的爹,有时候是上县城来买东西却缺钱的姐姐……他低头看向仍在撒泼的妇人,缓缓松开手,单膝下蹲去扶她,有意把那只伤了的左手露出来。

不出意料,对方并不领他的情,瞪了他一眼,用力把他的手挥开。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被对方拍开的时候,还是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面色倏地变白。

这一遭变故倒是围观人群没想到的,他手上被烫的地方和其他完好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伤得有多重了,顿时就有人出声劝和起来:“行了行了,孩子都烫成这样了,买点药也不过分……妇人自然也看到了,愣了一瞬,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谁还没被烫过啊,都是干惯了活计儿的人,皮糙肉厚的,哪儿是一点儿热水就能烫坏的,偏偏就你矜贵?当小厮当成小郎君了还,装什么装!”妇人还在闹腾的同时,沈昭正好听完隔壁婶子讲完,便好奇地看了一眼。不过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常客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她便收回视线,专心收钱卖吃食。

不知不觉间,不远处的闹腾似是消停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劳烦给我包两个芝麻胡饼。”

一道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沈昭应了一声,低头掀开篮子上的垫子,却发现只有一个芝麻胡饼了。她抬起头,面带歉意,“实在对不住,只剩一个…”话还没说完,却忽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