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梁界(十九)(1 / 1)

叛叔父 再枯荣 4279 字 28天前

第107章齐梁界(十九)

二人慢慢走着,一夜雨过,园中秋寒,这路上绿荫翁菱,枝叶上总是滴下水来,庾祺将九鲤从那些树底下拽到自己另一侧,九鲤不防,趣趄两步,嗔瞪他一眼。他板着脸道:“你肩上都沾湿了,就不知道走开些?”她小声嘟囔,“说着话就没留心墨。”

窥着他没奈何的神情,她反而高兴,双手吊住他的胳膊朝他歪着脸笑,“您就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不会病的。”

庾祺睨下眼冷笑,“真病了不舒服的又不是我,谁不舒服谁受着。”她松开手偏然道:“我要是病了,谁急谁知道。”他轻哼一声,捉着铁链子过问起思柔的病情,九鲤道:“好些了,就是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的,不能提死人的事,一提她就闹说有鬼。“说着嗤笑一声,″胆子比老鼠还小。”

“那位二姨娘呢?她怎么样?”

九鲤缓缓摇头,“我听您的话,也留心了她,可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啊,一直守着齐太太,端茶递水勤谨得很。是不是当小妾的都像半个丫头,只怕比丫头还尽心点呢!”

一面说,一面撇嘴叹气,“虽然他们这等读书人家规矩大,不过像她这么惧怕太太的倒少见,尤其是老爷已经过世了,上面也没有长辈盯着,自己生的」子又考取功名做了官,其实没必要如此战战兢兢。我看她惧怕太太也惧得有些没道理,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语点动庾祺,他斜下眼看她一回,又调目望向前面太阳照着的小路。怪不得总觉得那模夕有哪点不对,是了,她对思柔过分敬畏,其实没道理,她为产家生养过子嗣,又帮着打理家务,凭这份劳苦功高都在齐府立稳了脚跟,不比那些除色相之外碌碌无能的小妾,何必如此窝囊?隔会,他自笑一笑,“你几时懂得这些事的?”九鲤撇下嘴,“我是姑娘家就一定不懂啦?老太太和冯妈妈从前说过好多这种话,她想嘿要我以后出阁到人家去,肚量里要能容人,不要叫人家说咱们度家养出的姑娘小肚鸡肠爱吃醋。”

庾祺含笑点头,“算是白教了。”

这话无非两个意思,一是不送她嫁人,二则他也不会有二心。九鲤暗咂片刻,睐着他眉飞色舞地笑起来。

却说四时轩那头,缦宝与凡一相继归来,张达暗把杜仲撞了撞,朝他使眼色。

偏这眼风给叙白捉到,亦暗暗审视缦宝与凡一,先还没留神这二人不在场,法事行到一半他二人前后相隔片刻过来,眼下那凡一接过铜铃摇着念咒,随手向空中抛撒符纸,随即呷了口酒,朝接桃木剑,一口喷去,燎起股大火,众人看得拍手跺脚,独缦宝不朝他看,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叙白默不作声,隔会又看见庾祺九鲤姗姗来迟。九鲤站到缦宝旁边,缦宝柔声问:"你到哪里去了?”

九鲤嘻嘻一笑,“茅房。”

叙白一看她那笑便知是在敷衍,却装作不知,待法事了毕,众人皆散,叙白请着庾祺九鲤进二门内替思柔看诊。

杜仲张达按庾祺吩咐,并未曾跟着进去,只假意闲逛,远远跟随几个道士走到东南角,在两间客房外面等候一会,果然见那凡一道士换了身灰色直裰出来,直往东南角门上出去。

二人紧随其后,跟至不远到三和街上,见其钻进家钱庄内,便在街角等候。张达抱起胳膊笑着:“庾先生猜得不错,果然是来兑取银两的。你说张缦宝给了他多少钱?”

杜仲在旁摇头,“不知道,不管多少,轧姘头还有银子赚,真是笔划算买卖。”

“你小子羡慕了?也想到大户人家勾引个太太奶奶?"张达打量他一眼,“按你的相貌年纪,倒真好做这勾当,只要你别怕给庾先生打死。”杜仲收起笑脸狠乜他一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不靠女人赚钱!”说话间,那凡一从钱庄出来,手里拧着包银子,看着很有些分量。二人趁他走后,忙钻进钱庄内问,才知他兑的是二百两银子。他两个复钻出来,又朝下一走的方向跟去,跟了半日,见凡一拐进条巷子里,敲门钻进户人家。二人不知他几时出来,便在街前茶铺里坐等,隔会忽然一辆马车停在跟前,杜仲认出是关家的马车,盯着一看,果然见关幼君从马车上款款下来,吩唯娘妆并马车到街对过去等。

张达起身相迎,“关大姑娘,这么巧,倘不嫌弃这摊上的粗茶,请坐下歇歇脚。”

幼君掩嘴微笑,“巧什么,在前面街上看见你们,我想起庾先生嘱咐我事,我刚打探清楚了,就特地调头回来告诉你们。”原来是为说凡一道士的事,她拂去坐下来,唆着他二人一笑,“看来我多此一举了,你们既到了这里,想必也将那凡一道长的家境打探清楚了?”杜仲一面倒茶一面讶异,“他还有家啊?”幼君好笑,“只要是人,谁不是爹娘生的?既有父母,怎么会没家?”“我以为出家人多是孤家寡人呢。”

“有孤家寡人,也有有家有室的,出家不是混饭吃。“幼君朝方才凡一拐进去的那巷子扭头望去,“那里头就是凡一的俗家,听说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七.八口人。不过有一点你们想错了,他虽有妻房,素来却不是个好色之徒,从不和外头的女人鬼混,与齐家大奶奶想来也没什么私情。”张达猜得错了,脸上挂不住,便讪笑起来,“这话原不是你关大姑娘先说起的堡。”

幼君笑道:“我只说看见他们拉拉扯扯,并没有说他二人有私情啊。”杜仲哼了声道:“不管他们有没有私情,反正总是有点见不得关的勾当就是了,否则张缦宝做什么偷偷给他钱?还是二百两银子的巨款!”幼君说完话便起身告辞,茶空倒在那里,吃也不曾吃一口,只嘱咐杜仲要将她的话带给庾祺,“难得庾先生有事交代我,免得庾先生怪我不用心。“说着自往街对过登舆而去。

张达回味她后两句话,只觉好笑,和杜仲又议论起她来。其时正午已过,云清日艳,叙白模夕陪着庾祺九鲤在思柔房中问诊,庾祺问了思柔几句家常话,思柔倒都说得明白,说完后,却吊着眼打量庾祺半天。模夕上前笑说:“这是庾先生,来替您看病的。”思柔仍看了庾祺两眼,掉过头去和王妈妈咕哝,“我有什么病要他来看啊?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噻,请他走,弄个生人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倒不便宜。”王妈妈没接话,只尴尬笑笑。

此时庾祺从凳上起身,手镣哗啦啦一响,思柔的眼睛又调在这副镣铐上,脸上露出些惊惶的表情,悄声向拉过王妈妈附耳道:“什么先生还戴着铁镣子?可别是个贼寇假充大夫跑到咱们家来,还不赶他出去!”偏生众人都听见一字半句,叙白尴尬道:“先生,咱们外头去坐。”庾祺一动,脚尖"咚"地提到个什么,垂眼一瞧,原来是床底下的一口箱子。这地方藏的箱笼,必是装什么要紧东西。果不其然,思柔一脸戒备地斜上眼来。王妈妈两厢一看,忙笑着劝她,“太太放心,庾先生不是贼,真是大夫。"说着又向庾祺低声笑道:“这是我们太太的钱箱子。”

思柔忙呵她一声,“什么都往外说!”

众人皆有些发讪,叙白只得请着庾祺九鲤到外间坐,模夕吩咐丫头上茶,在上头榻上抱歉笑道:“庾先生可别多心。”庾祺没所谓地摇摇手,“不多心。”

说话间,忽见叙匀与缦宝夫妻进来,听叙匀道是刚打衙门里归家,换过衣裳便到这边来向思柔请安。二人进去卧房,没一会出来,叙匀坐下便细问思柔今日的情形。

模夕在榻上笑道:“今日又好一些了,家里的人都认得了,只是还不认得庾先生和九鲤姑娘,有些事情上也记岔了日子,不过我看一点点都是能想起来的。”

叙匀朝她略微点点头,便把目光转向对过,向庾祺打拱,“多些先生费心医治。”

庾祺回个拱手,“不必谢我,我的药用处不大,我看是那法事做得有用,再做几天太太大概就能恢复如常了。”

只见缦宝有些锔踏,“到底还要做几天啊?”叙匀扭头看她一眼,笑得淡淡的,“家里有的是空屋子,多留他们几天又何妨?也不过是多费几碗饭几两银子,咱们家虽然不比从前了,这点钱还是花费得起。”

女人在这些男女之事上天生的心思细巧,九鲤一听就觉得叙匀的口气有些不同往日,像是带着一丝气恼,暗窥过去,他脸上倒仍是一贯温文尔雅的笑意。她心里正犯嘀咕,模夕搭过腔问:“叙匀可是在外面吃过午饭回来的?”叙匀稍作点头,又巡唆众人,“庾先生可曾用过饭没有?”经此一问,叙白才想起连他和庾祺等人都还没顾得上吃饭,忙叫了个人进来,吩咐将他几人的午饭摆在外书房里。

叙匀随即不瞒轻斥,“怎么连饭也不记得妥善安排?”叙白没能辩驳,只低着下头去。叙匀见状不再说了,起身朝庾祺打拱,“庾先生请先往外头用饭吧,叙白,好生陪着。”说罢叙白遂引着庾祺九鲤出来,待走远了些,九鲤悄悄拉着叙白在后头嗤笑,“没看出来你这么怕你大哥,他说一句你连辩也不敢辩?”叙白瞅着庾祺的背影,故意令他也能听见,“原就是我失礼了,不论因公还是因私,你和庾先生都是在帮我,我却连午饭也忘了张罗。”庾祺适才发现他二人在后头说话,陡然停住脚回头摄了九鲤一眼,“在说什么?”

九鲤忙赶上去,老老实实在他旁边走着,“没什么,我说叙白怕他大哥。”“人家是敬重,谁都像你一样心里没个敬畏?”暗里的意思像是在教训她和叙白悄悄说话是对他不敬,九鲤抿着嘴唇朝他肩膀贴过去,“又不是说什么悄悄话。”

“不是悄悄话为什么还要背着我说?”

“瞧,不就是怕您听见了又训我墨。”

“知道要挨训还说?"庾祺口气严厉,“你再像这样不知远近,从此就不许你再见他,我依你话许交朋友,可你也要晓得分寸。”九鲤翻着下嘴皮,乖乖点一点头,“我知道了。”叙白只见九鲤一副身子歪向他,脑袋时不时仰向他,他不偏不斜地走着,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想上去打岔,两步撵上来,谁知他二人又不说了,倒叫他心里益发没趣。

沉默一段,走到二门上,听见门外有两个婆子在议论,一个说:“听见没有,早上二爷和庾先生叫了谭初十去问话,他当着面说陈自芳是他杀的。”一个嘲讽,“他杀的?他有那胆子?”

“就是嗥,谁会信他的话?谁家汉子有他窝囊?还敢杀人一一哼,不是我笑话他,人家的老婆和别人不清不楚,知道了不说把那人打一顿吧,好歹得要人赔些钱才罢。谭初十倒省心,连银子也不必赔给他,只替他跑跑腿当当差就罢了。“陈自芳自己也是惯会躲懒的人,还替他跑腿?”“前一段只要里头打发人给大爷送东西,谭初十懒得去的,都是陈自芳替他去,他要不是亏心,会替谭初十当差?”庾祺站在门内石磴上听她二人议论一阵,才誓出门来,原要一径走过去,却突然灵光一闪,折过身顿在一个婆子跟前,“你方才说陈自芳前一向总替谭初十跑腿传话送东西?”

那婆子怔忪点头,一时又摇头,“也不是桩桩件件替他跑,就是有时候替他跑跑。”

“譬如都是些什么差事?”

婆子抓耳挠腮慢慢想着,“譬如那天太太叫给大爷送件袍子去,还有大奶奶给大爷捎话,还有家里来客,请大爷回家一一”庾祺听得眉头紧蹙,却不作声,听她说完便走开了。九鲤和叙白在后头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不知哪句话触动他神思,又不敢打扰,只得静静跟着。

九鲤猜他此刻心思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未必留意得到别的,便又和叙白在后头戚戚哝哝说起话来。谁知未说几句,听见他咳嗽一声,她忙住口跑到他旁边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