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皇都(〇九)(1 / 1)

叛叔父 再枯荣 4415 字 12天前

第125章出皇都(〇九)

九鲤说下这堆话,方想起隔墙有耳,怕给绣芝经过听见,特地走去把门打开,打起帘子瞧。可幸廊下无人,这才放心,依旧走回罩屏内来。见杜仲还在床上怔坐着,好一会他才勉强一笑,非说她这些话没道理。她只好叹气,“有没有道理你自己掂量好了,我知道劝你也是白劝,我不过是想和你说,你先别急着同叔父闹,郭嫂的底细没问清楚之前,他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你倒别先把他惹火了。”

“你说半天就这句话有道理。“他呵呵一笑,反正他信绣芝是清白的,不怕庾祺去问。

说话间,他的眼睛斜上去,见九鲤穿了件银鼠里子的绾色对襟比甲,里头又套着茶色长袄,底下是藕荷色的裙,通身鲜亮又暖和,像是预备出门,少不得问:“你今日要到哪里去啊?”

“我去码头上送缦宝上船,顺便把她女儿吃的药送去。”送张缦宝,不免要和叙白碰面,杜仲撇一撇嘴,“师父知道么?”“当然知道。”

他说着起身,“那我和你同去,在家坐着也是无聊。”这可不成!今日去码头送缦宝,还要顺便和叙白找一艘上京的船,他跟着去,庾祺岂不就知道了?她忙摁他坐回去,嗔他一眼,“你无聊就随便去街上逛逛好了,偏要跟着我做什么?”

“跟着你怎么了?咱们俩十几年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一个娘胎里出来似的,噢,你这会不想和我一起了?”

“不是呀,"九鲤眼波一转,总算想到说辞,“你打过叙白,与缦宝又没说过几句话,你去送什么?反正我自己去,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杜仲见她有些反常,暗料她心里必定有鬼,因而假意笑乜她,“我还懒得掺和呢!”

说着自回房去了,只等她出门后,也由仪门而出,到街上雇了辆骡车赶去码头。在岸上看见齐府的小厮正往一艘楼船上搬抬箱笼,眺目望去,果见九鲤立在船头同张缦宝迎着晨光说话。

甲板上风大,吹散了缦宝的头发,太阳把她的脸映成橙红,那灿烂的颜色底下却没有血气,九鲤知道,是因为近来她经历的太多,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苍白正是一种错愕呆愣。<1但今日要走了,她眺望着河面,终于有一些倨愁的表情,“九鲤姑娘,你和我们二爷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娘死了,他却不怎么见伤心?”九鲤扭头朝船舱里望进去,里头光线黯淡许多,叙白正同随行的几个家丁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些什么,神情从容,并没有人亡家散的紧迫悲痛,也许庾祺说得不错,他生来是个做大事的人。

她静静看他一会,扭回头对缦宝笑笑,“他大概是把伤心藏在心里吧。”“我就怕他把才藏在心头不说,将来憋出病来。“缦宝轻声笑叹,“不过谁又知道呢?我嫁到齐家这么些年,以为对齐家的人与事早已摸透了,后来才发现,我什么都不了解。要说了解,我只了解一件事,就是叙匀心里从来没有我,他心里一开始就有一个人,是二姨娘。”

这“一开始”三字玄妙得很,九鲤不禁略略歪着眼看她,“凡一道士敲诈你之前你就知道他们的私情?”

缦宝点点头,“我和他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他的眼睛他的心都瞒不过我,九鲤姑娘,你要是有心上人,一定也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没有装着你,倘或他心里另有其人,你也会察觉出来的。"她笑笑,转身向着河面,“这种事是用不着讲证据的。”

这倒是,九鲤心想,当初她一定要和庾祺犯犟斗气,也是因为察觉到他心里是和她一样,要是他心里不喜欢,她再犟也也没用。“那你没质问过齐大哥这事?”

“有什么可问的?两个人做夫妻,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九鲤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无论是思柔还是模夕,都是自己心知肚明,并未问过对方,连被凡一与陈自芳敲诈勒索的事也都没告诉过叙匀,眼下听来连缦宝也是一样,那叙匀是如何得知他与模夕的私情已被泄露出去的?事发是因为模夕在白云观祈愿的符纸,可那日叙匀并未同去白云观,他根本就不知道模夕曾写下那祈愿符,又怎么猜得到其后种种?既然他蒙在鼓中,又何谈推算出模夕是杀人凶手,从而替她顶罪?反过头一想,就算他以为凶手是模夕,那么陈自芳死后他就该替模夕顶罪,何必还要再等着两个道士被害?

不对,不对!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太想当然了一一她陡地抬头看着缦宝,“大奶奶,你是不是也清楚夹竹桃的毒性?”缦宝错愕一下,点头道:“是曾听王妈妈说过。”“那齐大哥是不是也知道你了解夹竹桃的毒性?”缦宝攒眉细想,“大概知道吧,我也不大清楚,好像从前和他闲话时提起过看,这有什么利害关系么?”

恰好此刻缦宝的陪嫁丫头走来回了两句话,九鲤脑中一下晃过叙匀的脸,那张脸一向是温文有礼,却只有一回,她曾从他的笑脸底下瞧出一丝气恼。她一把拽住这丫头,仍朝缦宝问:“大奶奶,你说那二百两银子是你叫丫头存去钱庄的,可是她?!”

缦宝怔着点头,九鲤又转来问那丫头,“你去存那二百两银子的事你们大爷可曾知道?”

这丫头看了缦宝一眼,茫然点头,“那天我出府去时,在园子里碰见过大爷,他见我抱着那些银子,就随便问了我一句,我说是替大奶奶去钱庄兑换宝铋的,他问我忽然存那些钱做什么,我说我不晓得。”也许是他们都想错了一一

九鲤徐徐松开丫头的手,逐渐想得定了神。缦宝随即打发这丫头走开,转过眼来,见九鲤怔着,不由得问:“九鲤姑娘,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些事来?是不是那案子还有何处不对?”九鲤惘惘地摇头,隔会才抬起眼,凝望着她道:“大奶奶,你有没有想过,齐大哥并不是想替二姨娘顶罪,他原本是想替你顶罪。”缦宝满面骇然,“替我顶罪?人不是我杀的!”“可能,可能齐大哥以为是你杀的,就像一开始,我们都怀疑你与那凡一道长有奸.情,也许齐大哥也这么以为,所以凡一死后,他就猜想是你杀人灭囗。”

几句话说得缦宝瞠目结舌,“可能“也许”,都只是猜测,九鲤是旁观者,大可以随便去猜,但她是局内人,不能将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去,那是自欺。

她惊吓得笑了,连连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是你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会替我去死?我们做了这几年夫妻,除了一个女儿,什么都没有,我也从不敢奢求。"她将眼眶里的泪摇下来两行,定定地望着九鲤笑,“九鲤姑娘,你安稳人的法子还真是别出心裁。”

九鲤知道此刻缦宝一定急着在记忆中翻找证据,不过爱只是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要竭力去证明一个人爱着自己,原本就是件可悲的事情,她要替她证明,这种怜悯也是极可悲的,她忽然词竭,放弃了说服她相信,眼睁睁望着她折身走进船舱去了。

“你在发什么呆?“叙白不知几时过来了,朝船舱内瞟过一眼,“我大嫂怎么哭了?”

九鲤茫然摇头,斜上眼睇他,“你大哥一一”“大哥怎么了?”

九鲤又沉默下来,横竖人已经死了,猜来猜去还有什么意义?她摇摇头,“没什么,大奶奶只是想到齐大哥才哭的。”叙白朝船舱内看了一会,叹道:“这船要开了,咱们下去吧。”而后又和随行的家丁嘱咐几句,便同九鲤下船,待船行得远了些,方领着九鲤在码头四处打听,终于寻到一艘船可往京城,二人登船,让船夫领着在舱内舱外四处转了转。

这厢杜仲在码头上的茶棚里远远看着,心下纳罕,这二人转来转去的像是在打听船家,难道还有什么人要用船?只等九鲤叙白从那船上下来,方上去向那船夫打听,这才得知原来九鲤又谋划着要与叙白进京,约定的日子竞然就是月底杜仲随后雇车往家赶,本想告诉庾祺,临到门前却犹豫起来。要是九鲤知道他告密,将来肯定不肯在绣芝的事情上再帮他说话,不如先背地里劝说她,老她答应不跟叙白去了,自然相安无事,何必再惹庾祺动怒。想到此节,便将拳头朝手心里轻轻一砸,誓进铺子里。

果然九鲤先一步回来了,正在里间旋着步子同庾祺说着话,他走到碧纱橱下一听,原来在说张缦宝和齐叙匀的事一一“据我猜测,其实齐大哥是以为大奶奶同那道士有什么奸.情,您想啊,他们夫妻本来就不亲近,大奶奶在外头有人,齐大哥也不会觉得奇怪,何况齐家女眷常去白云观烧香,那奸夫是白云观的道士,更不稀奇了!所以齐大哥理所当象就想到是大奶奶受奸夫勒索,一气之下杀人灭口,就连陈自芳的死,他也以为是陈自芳知道了大奶奶的奸.情去敲诈,这才被大奶奶害死的,所以他实则是想替大奶奶顶罪!”

庾祺呷着茶瞅她一眼,一脸漠然,“你猜这些有什么意义?”九鲤掉过身对着他,“也许齐大哥心里是喜欢大奶奶的。”“就算你猜对了,也只能说明他对大奶奶有愧,他心里有谁没有谁,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的事情,你一个外人瞎说什么?"庾祺一面轻笑,一面搁下茶碗,“我只问你,齐叙白和大奶奶都说了些什么?”“嗯?“九鲤没料到他竞然打听起人家的家长里短,略微惊疑,“没说什么啊,叙白只在船上和家下人交代事情。”

“交代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在跟前听。"她撇撇嘴,随即更觉不对,难怪这回去送缦宝,明知叙白也在,他却并没反对,难道就是为了打听这种话?她在他脸上审度着,“您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庾祺摇摇头,耷下眼皮道:“你踏踏实实坐下来,别在我跟前转来转去的,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她一让开,他就看见杜仲站在外头,便叫他进来,“你又是往哪里去了?”杜仲看了九鲤一眼,讪讪笑道:“就到街上随便逛了会。”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庾祺也没多问,只唆他二人一眼,道:“我托张达新找了个姓袁的妇人,明日她就来家顶替郭嫂的差事。”杜仲一听,险些急得跳起来,“您要责罚就责罚我,为何要牵连绣芝?!她家里还有人两张嘴等着吃饭呢,您赶她走,叫她日后如何过活?!”恰好雨青就在铺子里,闻声走来道:“你可别怪老爷,是绣芝自己午间收拾了东西来跟老爷说要辞工的。”

“她已经走了?!”

雨青点点头,“午饭之后她就走了。”

说话杜仲便要跑出去,雨青丰桥忙在碧纱橱外拦他,九鲤亦上去拉扯。只庾祺仍巍然坐在椅上,将手边茶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怒道:“让他去!都别拦他,我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雨青丰桥只得让开,九鲤亦悻悻然走回来,瞅了庾祺一会才小心翼翼问:“真是郭嫂自己要走的?您没赶她?”

他冷笑道:“就算是我赶她走的又如何?难道家里用什么人我还做不得主么?我赚下这副家业,不是让你们到处发善心送人的!”九鲤本有些不服气,可想着不日自己就要和叙白偷偷进京,此刻已先理亏,不敢辩驳,只暗暗吐了吐舌,规规矩矩坐在椅上窥他脸色。他多半是真被杜仲枢得不轻,连晚饭时候雨青问要不要给杜仲留饭,他照样一脸冷酷道:“这时候他不回来就是不知道硪,还给他留什么?再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会饿死在外头?!”

大家皆不敢吭声,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天黑始见杜仲归家,却不回房,垂头丧气地便走到九鲤房里来。九鲤原在妆台上拆头发卸钗环,见他闷着不开口,转过身把灯擎去照了照他的脸色,“是郭嫂迁怪你了?”他摇摇头。

“那就是郭嫂没在家?你没见着她?”

“她在家。“杜仲抬额看她一眼,语气低沉,“不过她不放我进门,她赶我走。”

怪不得是这副表情,九鲤啧啧摇头,依旧在凳上把屁股挪回去,放下银缸,对着镜子放头发,“她大概是生气了,这也不要紧,女人噻,都爱生气,等她气平些你去哄哄她就好了。”

杜仲满心郁塞地看她后脑勺一眼,“她让我以后也别去找她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