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出皇都(〇八)
按说江旭的马车放下绣芝,,往落脚的栈房而来,怎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辆马车亦在街对过停靠下来,那车窗帘帘子挑起一条缝,车内之人双双望着江旭付钱打发车夫进了客栈。
“这是陈嘉陈二爷的随从,先前我在衙门行馆中见过他,叫江旭。“娘妆轻声道。
幼君放下帘子,叫小厮复赶起马车,慢慢晃着身子微笑起来,“看来我料想得不错,陈嘉果然对庾家打起了坏心。”
“那位陈二爷是为报复还是为别的什么?”“不知道。"幼君略微摇头,,“不管他是为什么,反正肯定是想借那个郭绣芝的手暗害庾家。”
“那咱们去告诉庾先生么?”
幼君忖度片刻,依然摇头,“就怕得罪了陈嘉一-咱们关家要想做成皇商,官场上,宫里的人,就谁都不能得罪,何况是陈家这样的无论朝廷宫里都只手遮天的人物。庾先生本事大,想必就算有人暗算,他也能见招拆招,逢凶化吉。”“可庾先生不是托咱们打探郭绣芝的底细么?咱们怎么答复他好?”“随便敷衍过去就是了,庾先生早晚自己会查出来的。”“就怕庾家出了什么事,庾先生把账算在咱们头上。”幼君将笑眼转到她脸上,“不会的,庾先生恩怨分明,又不是咱们要害他们庾家,他记恨咱们做什么?”
“可是一一”娘妆犹豫道:“要是庾先生心里对姑娘有了芥蒂,岂不是打翻了这段好姻缘?姑娘不是心里喜欢庾先生?难得有个能打动姑娘心的男人,因此结怨,我担心姑娘抱憾终身。”
幼君不假思索便一笑,“什么是好姻缘?我命中注定无夫妻之缘,与其为情所困,不如把心放在生意上,情分这东西的看不见的,只有钱,一分一厘上了称都能称得出分量来,人活一世,不见得喜欢的东西都能得到,何苦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烦恼?”
二人谈论间,渐已白雪盖城,到处白茫茫一片,晚饭后庾祺三人由鲍家出来,尽管天黑了,月光映着雪光,倒显得亮堂,时辰不算晚,鲍家套了马车送他三人,一路上因有赶车的小厮在,谁也不好对鲍桂兰屏评说什么。硬憋回家中,杜仲终于憋不住了,一进仪门便道:“我不喜欢那鲍桂兰!”庾祺回头瞅他一眼,只作没听见,自顾走入洞门。九鲤只得悄悄劝杜仲有话明日再说,这会天晚了,别闹得鸡犬不宁的。杜仲无奈依言回房,等绣芝烧水来洗漱,先对她解释今日之事。
嘘嘘叨叨说了半天,绣芝反来劝他,“你在鲍家坐了一日,这会这么晚了还啰啰嗦嗦说这一堆的废话,就不累?先睡吧,有话明日再说。”因见她端着水盆就要出去,他忙走去把门守住,“这怎么能是废话?我怕你生气,自你走后一直提心吊胆,你却像没事人一般,你到底有没有生我的气?绣芝只好把水盆放在地上,坐在榻上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今日没有桂兰姑娘,明日也还有别的姑娘,我多大岁数了,连这道理也不明白?岂会为这种事生气。”这番话倒将杜仲说生气了,他走去那头坐下,冷笑一声,“你真是宽宏大量,连我同别的姑娘相看你也不生气。”
她睐过眼看他一会,轻声笑叹,“我生气不生气有什么用?难道我赌了这口气,老爷就能答应你娶我为妻?你从前说的那些山盟海誓我知道是真心,可心是真的,事情却未必如愿,你做不到我也不怪你。”杜仲提上口气来,把手在炕桌上轻捶一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明日我就对师父讲个明白,那鲍桂兰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娶,我要要的人是你!"<1
“这是你自说自话,老爷向来说一不二,他不答应,你又有什么办法?“绣芝徐徐苦笑出来,“再说我嫁了你,我的家人又怎么安置?”“你嫁了我,你的家人将来自然也就是我的家人,我知道你家那位老太太在担心什么,反正我没有爹娘,将来就当她是自己长辈孝敬,如何?”绣芝不由得抬眼看他,“你能拿她当长辈,那你能我的儿子当你自己的儿子么?”
他摊开两手,“这有什么不能?”
“养个儿子可不容易,不单费钱,还费精力,要教他读书,教他为人,他饿了你要烧给他吃,病了你会日夜悬,事事操心,样样劳神,好容易等他长大了,你还要为他成家立业的事打算,挣的一分一厘都是为他挣,这些事你都心甘情愿?”
他猛地点头。绣芝却笑笑站起来,往窗户前缓步走去,“我信你此刻有这份心,可这些琐碎之事,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谁能做到?除非-一"她立在窗前扭头看他一限,“除非你不要自己的孩儿,只要有了亲生的孩儿,你的精力钱财自然先紧着花在他身上,哪还顾得上别人生的。"<3一时说得杜仲无言以对,仔细忖度之下,站起身朝她走来,“我可以将什么都一分为二嘛。”
“人家生几个儿女的还会厚此薄彼呢,何况有一个还不是你生的,你以为过日子像算账,什么都能算个公平?"尤其像狗儿那样的孩子,天生愚笨些,不免是要吃亏的,她只是想想也有些心疼起来。她盯着他,眼睛禁不住有些咄咄逼人。
杜仲眨眨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不要自己生孩子?”不可能的,她从他的表情里窥探出来,不想传宗接代的男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即使他现在答应,将来年纪大了也要出尔反尔。她不能把狗儿无端带入另一个风波里,这世上兄弟阅墙,姊妹反目的事还少么?其实和他的缘分不论从哪头看都是可笑,他娶不得她,她也不能嫁他,从前那些情分根本经不起仔细量度。
她淡淡笑道:“从前的事,咱们都只当是做了场梦,以后别再提了。”言讫便端着水盆开门出去了,杜仲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只当她还是生气,心下打算势必要反抗庾祺这一回,未必不能成功!于是生等了几日,想着这事在庾祺那头大约淡了些,旧事重提,大概他不会再动怒,因此这日起来便走去厨房,亲自瀹了碗早茶,巴巴端到东厢房,想讨庾祺个喜欢。
庾祺这厢刚洗完脸,把面巾丢在盆内,走到桌前来坐下,斜上眼睇他一回,便端起茶来吃。杜仲趁势照从前九鲤的路数,笑道:“师父,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不急着成家,先立业要紧,我想跟师父再苦学几年医术,婚姻之事一一”
不等他说完庾祺就放下茶碗打断,“我说什么时候该成家就该什么时候。”一听他这口气就知没商量,杜仲干脆挺直腰板,两手扣在腹前,歪声道:“要成亲我也不和鲍桂兰成亲,我心里喜欢的人是绣芝。”庾祺怒瞪他一眼,“喊人′绣芝',你真是不害臊,你比她小了十来岁,亏你也喊得出口!这事没得商量,你再和我纠缠,我立刻就赶她走。”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直传到九鲤房中来,她正在洗脸,不由得从面盆架上嵌的镜子里窥绣芝,她在后头挂罩屏上的帘子,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她的双手顿了一顿,又接着理纱帘。
九鲤知道她听见了,心下尴尬,丢下面巾转过脸来笑,“郭嫂,上回杜仲不是送了些鸡鸭到你家去?你可别舍不得,常杀了给狗儿补补身子,他有些体弱,一定好吃得好些,将来才能长结实点。”绣芝掉过身点头,笑虽笑着,却有些提不起气来,“我知道,赚钱都是为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九鲤一面换衣裳,一面从穿衣镜中瞧着她,“其实杜仲待你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叔父一一”
绣芝一径走来镜前替她系裙带,“我明白,姑娘不必多说,换作是我,我也不答应。姑娘还该劝劝杜仲才是,让他别年轻冲动,和老爷闹僵了倒不好。”言讫替她理理衣裳,端着水盆就出去了,倒留下九鲤在屋里空自惊奇,怎么这世上的人在男女之事上都如此看得开,就只她和杜仲是两个痴男怨女正恨自己不争气,偏杜仲推门进来,走来便朝床上倒下去,两手枕在脑后,长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过了这几天,师父该有些松动了,谁知一说还是不中用。”
九鲤走来床前踢他垂在地上的脚,“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叔父不答应倒不是因为她年纪大有儿子,是一一”
说到此节又有点犹豫,却勾得杜仲坐起身,“不是为这个还能为什么?你说啊!”
她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反正告诉你叫你留留神也好。叔父是怀疑郭嫂来咱们家是有些别的目的,她和从前那县令王山凤好像关系匪浅,王山凤可是靠两位陈国舅拔擢起来的。”
“王山凤是王山凤,绣芝是绣芝,他们能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绣芝从前在衙门做过事,他们就能有什么关系了?!简直怀疑得没道理!我看师父案子办多了,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了!”
“话不能这样说,我倒觉得叔父疑心得不是没道理,你细想想,在衙门后厨当差不是寻常妇人说去就能去的,衙门里头那么多小吏差官,他们家里总有亲眷争着抢着要干吧,凭什么把这差事赏给个毫不相干的郭嫂?”杜仲眼睛一转,“那就是绣芝和王山凤是亲戚。”“是亲戚她怎么从来不说呢?”
“兴许是因为王山凤犯了事,怕受牵连,所以没说。”“你忘了,郭嫂到咱们家的时候,王山凤的事还没发呢,有个做官的亲戚,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九鲤起身,在床前缓缓踱步道:“我猜他们之间本来是有什么干系,不过郭嫂不愿动用这层关系,或是怕欠下人情,或是不喜欢这层关系,是走投无路了才找到王山凤讨了这份差事,本来就不喜欢,所以自然就不提起曪。”
绣芝恰在窗外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吓了一跳,手撤住怦怦乱跳的心口。原来他们在背后怀疑她,疑心易生暗鬼,不论她做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只要他们查出她与陈家有关系,将来必是要仇视她的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