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龙(1 / 1)

第22章以身饲龙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芙鳐狐疑道,“这地方不是什么昭陵地宫吗?怎么会是国师府!”

重妩走到崔兆身前,撩开他的衣摆,从他腰间摘下一物。“师姐可还记得这个?”

苏妙弋仔细看了眼,轻呼道:“这不是渡厄使的令牌么?当日在云裳阁,那名唤阿鸾的姑娘从崔兆腰间摘下来专程给我们看呢!”重妩忆起那手持令牌耀武扬威的少女,道:“是啊。”她指尖摩挲着那枚令牌,轻声道:“现在看来,师兄将她赶出国师府,倒是救了她一命。”

殷穆不解:“小师妹,这话又是何意?”

“若她还在国师府中,恐怕也要落得个和崔兆一样的下场了,"重妩默了默,道,“剜心取血,却要教人自愿献祭,这位帝王真是好阴毒的手段。”她转过身来对众人道:“我想,若国师与皇帝当真是一丘之貉,那么所谓在国师座下修习仙法的渡厄使,便是以心头血饲主的人傀。”苏妙弋厉声道:“他怎么敢!”

“那皇帝多年前火焚枫丘城,身上有万千冤魂反噬的孽障,使得天子龙气溃散,心脉将枯。这等身居高位之人命不久矣之时,定然不愿就此身陨,肯定要想办法找替死鬼。”

她一字一句道:“那国师在朝中威望极高,却助纣为虐,甘作替他操持这腌膳勾当的刽子手。二人联手犯下一桩弥天大罪。”“皇帝亲自下谕告知京中贵族,将在名门世族中择选所谓′命格至纯'的少年,拜入国师座下为渡厄使修习仙法。而凡渡厄使所属世家,皆得国师亲赐护宅法阵,妖邪不侵,福泽绵延,"重妩复述着当初崔兆亲口告诉他们的话,“这样一来,京中望族自然争相想要将子女送进国师府,深信这是所谓无上殊荣。”“而实际上,这些怀着一腔热忱拜入国师府的少年,最终的归宿却是在这昭陵之中献出了自己的心头血,供那皇帝滋补延寿。"她神情凝重,“无论是被那皇帝煽惑为家族献身,或是被那国师诱哄能飞升成仙,总之,这些少年无一例夕成为了人皇的献祭品。”

荆云涧缓缓道:“一石二鸟。此举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一来,他得了那些渡厄使修炼的灵气,从此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二来,京中世家子弟在他手中为他掌控,"重妩冷声道,“这位陛下既要世家忌惮皇权,又想借他们的骨血延寿。渡厄使这枚棋子,用得当真精妙呐。"<1“只是,"她沉吟片刻,“不知这狗皇帝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当日崔兆虽说成为渡厄使需前尘尽断,可若是数百名世家少年凭空消失,恐怕也会惹人疑窦。她的疑惑还没被解开,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叹道:“仙子真是聪慧过人。”

重妩猛地回头,见一张温润的脸庞正含笑望着她,正是那位白衣翩翩的国师。而在他身后,皇帝面无表情地立在阴影中,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泛着幽幽寒光。

然而此刻,皇帝方才还枯槁如朽木的脸上竞生出了些红光,看起来精神翼铄了许多,竞似比之前年轻了十岁。

苏妙弋霍然拔刀指向他,喝道:“你竟敢用活人炼魂延寿!当真是丧尽天良!”

皇帝阴测测地笑了,方才那张慈和假面彻底撕裂。“仙子何必动怒?这些孩子为朕延寿,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亦是他们的荣光呐。”

“什么荣光?“芙鳐怒目圆睁,“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炼成人傀?”那皇帝幽幽一笑:“国师助朕延寿乃是顺应天命。这些孩子能为天子献祭,是他们的造化,应当感激朕才是。”

芙瑶怒道:“你!!”

“芙摇,不必多言。”

荆云涧上前一步,漠然道:“我师兄妹无意过问你们这些宫闱秘事。本君只好奇一点,你将这些世家少年炼成人傀为你延寿,又是如何瞒过天下人的?”芙摇喝道:“师兄,这狗皇帝如此歹毒,我们怎能不管!”却见荆云涧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神色沉静地等待那皇帝开口解释,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他如何做到的一般。

皇帝淡然道:“自然是多亏了朕的好国师啊。”那国师被重妩击了一掌,还未缓过来,面上毫无血色,强撑着一口气温声道:“仙师,当年仙界之主紫霄帝君曾与人界定下盟约,约定两界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纵是帝君亲临,也不能插手人界帝王之事,若仙师还信得过在下,便听在下一句劝,这些事,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芙摇指着那国师厉声喝道:“管你什么盟约!这般草菅人命的勾当,姑奶奶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国师目光柔和地望着她,便似看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纵容,却听一旁荆云涧平静道:“好。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国师也莫要指望我们出手镇压枫丘疫鬼了。”

他转身拉过重妩,对众人道:“走罢。”

重妩骤然被他扯着向前,惊愕道:“等等!大师兄你等等,咱们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啊!那小太子还没被救回来,还有人傀一事还没水落石出,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啊!”

荆云涧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地便要离开,只听那皇帝压着怒火喝道:“仙师留步!”

他停住步伐,却未回身。

皇帝一张俊容阴沉得如乌云密布,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森然道:“罢了。只要诸位仙师助朕救出焕儿、镇压枫丘疫鬼,朕与仙师坦诚相待又如何?”荆云涧不为所动,道:“还请陛下明示。”皇帝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刺骨的笑。“朕自然知道修仙需断尽尘缘这套说法瞒不住所有人,"他冷冷地道,“朝中不乏有些老狐狸,譬如荀家那老头儿,或许心存怀疑,便不曾将家中儿女送进国师府来。”

重妩道:“你是说荀贵妃的家人?”

皇帝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心醉魂迷的神情,转瞬即逝。“正是。因此,国师为朕想了个法子。”

他眉眼含笑,眼底却凝着霜:“国师少年时,曾救得一只大妖,从此那大妖便供他驱使。这妖法力极强,能够凭空制造幻境,将人拉入幻境之中,便如真实世界一般逼真。”

皇帝虽未解释,众人却已瞬间了然,苏妙弋惊呼道:“你是说……蜃妖?”他偏头想了想:“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但朕也未曾见过这只大妖。朕乃真龙天子,寻常妖物见了皆会退避三舍,这些事便交给了国师一手操办。”他语气里颇为自负,芙摇不耐地打断他:“然后呢?”皇帝微微一笑:“有了这等大妖相助,一切便好办多了。自打朕颁下在京中择选渡厄使的旨意后,便与国师想了个法子。”“每年三月三,朕会于泰山举行仙门大典,让那些世家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得道飞升。"他神情淡漠,仿佛在论及蝼蚁,“那些愚民哪里分得清蜃境与现实?他们只会叩谢皇恩,对国师感激涕零,再将家中幼子源源不断送进宫来。”重妩实在忍不住了,拔剑便想向皇帝冲过去,却被荆云涧一把拉住。他淡声道:“为何是在泰山而非京中?”

皇帝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朕原以为仙师会比朕更清楚缘由。”他颇为耐心地解释道:“那自然是因皇城中有禁制限制法术了。蜃妖法大虽强,却也抵抗不过这数千年的上古大阵,这才只能选在泰山。仙师的问题可问完了?”

见他一副毫无悔改之意的模样,重妩冷声质问:“好个渡厄飞升!你以封禅大典为幌,用蜃境证骗世族送子女入瓮,再剜心取血为你续命!你也配为人界帝王?”

她气得声音发颤:“所以崔兆说渡厄使要斩断尘缘,根本是防止家人察觉异常!”

“够了。”

皇帝神情冷漠,道:“区区几个孩子,又怎能与大昭国运相提并论?朕自少时登基,十六年来呕心沥血,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大昭之事!如今北疆战乱未平,朝中尚有党派之争,世家大族都还妄想着来分朕的权力,朕岂能早逝?朕的焕儿尚且年幼,又如何扛得起偌大一个天下的重担来?”他眉眼间厉色更甚,道:“朕为了天下牺牲几个孩子,何错之有?"<1众人被他这城墙般厚的脸皮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那皇帝冷笑一声:“算来子时也将至,不知那贼人在何处?”重妩拧眉道:“所以你方才一派有恃无恐的模样,是因为在这地宫中你能召唤人傀?”

皇帝轻哼一声,冷道:“区区小贼,不足为惧!”他广袖轻扬,无数披着斗篷的人傀便如被傀儡线牵引一般,顺从地站起身来。皇帝面含微笑地向着一旁的国师道:“爱卿,多谢你,朕如今觉得这具身子舒适多了。”

国师垂眸道:“陛下何必客气。”

重妩攥紧双拳,便欲大步上前,给那皇帝的后脑勺来上重重一击,荆云涧却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臂,小声道:“待寻到太子后再来和他算账也不迟。”她气得脸色涨红,眼神如刀剜一般,狠狠瞪着那皇帝,又听荆云涧低低叹了一句:“莫急。”

重妩厉声道:“这般卑鄙小人,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一声轰响。荆云涧反应迅速,飞快将她拉开,重妩被那响声惊得眉心一跳,见地宫四壁轰然坍塌。碎石飞溅间,只见那皇帝巍象不动,昂然道:“无耻小贼!现在将我儿交出来,朕尚可给你留个全尸!”然而无人应答他。

那些迸溅的石块渐渐平息下来后,众人凝神望去,见方才是从地宫穹顶处砸落下来一样庞然大物,因此发出了这般巨响。皇帝一手从腰间拔出天子剑,剑刃处一抹青霜,剑气如虹,在幽暗中亦可见寒光森森,重妩一时看得呆了,心中不禁喝彩道:“好剑!”他手挽长剑,眸光森然,阴冷着一张脸向那巨物走去。可待他看清那巨物时,手中长剑"当哪"一声坠落在地,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颤抖着扑了过去:“焕儿!”

闻言,重妩疾步上前,一把将皇帝推开,将眼前景象看了个分明。是一座铁笼。

一座与方才关押崔兆一模一样的铁笼。

笼中蜷缩的少年虽已昏厥过去,低垂着头,重妩却一眼认出是那小太子谢文焕。她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少年胸口时猛然一滞。太子殿下身着的华贵锦衣被鲜血浸透,衣襟处微微敞开,裸露出来的苍白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枚锋利的桃木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