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换日(1 / 1)

第32章偷天换日

荀榕指尖轻轻叩击着梳妆台,雕花点缀的铜镜映出她沉静如水的眉眼:“阿妩姑娘愈发会说笑了。”

重妩笑了笑,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玉藕似的小臂:“娘娘请看。”荀榕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道:“冰肌玉骨,甚美。”“"重妩手腕轻转,将右臂内侧转向她,“我让您看的是这道伤痕。娘娘看到了吗?”

荀榕这才凝目细看,见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上,一道浅淡红痕若隐若现,若非刻意寻迹,几不可察。

她面露关切之色,温声询问:“阿妩姑娘这伤是如何弄的?”重妩挑起一边眉,笑道:“前几日在御花园梅林,遇到了个蒙面刺客,与那人交手时伤的。”

荀榕蛾眉微蹙:"哦?宫中还有这等歹人么?可曾擒获?”她眸色幽深如古井无波,仿佛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一般,只是关怀她是如何受的伤。

只是,过分平静了些。

重妩抚着自己右臂上的伤痕,微笑道:“娘娘怎会不知?”她欺身上前,毫不客气地倚着湘妃榻坐下,鞋尖悬空晃了晃:“我手臂上这伤,不就是娘娘亲手划的吗?”

如重妩所料,荀榕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看人时下巴微微扬起,露出一段纤长美丽的脖颈。她勾起唇角,道:“仙门中人最忌妄言,你可知构陷当朝太后该当何罪?”

“那得看太后是不是真太后咯。“重妩支颐笑道,“当日在娘娘生辰宴上看了好一出《芙蓉劫》,只觉那些伶人演技精妙。如今见了娘娘,方知最好的戏子不在台上,而在深宫之中。”

她徐徐道:“从我第一次见到娘娘,到后来经历了这许多奇事,便觉得娘娘仿佛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我只道因娘娘是将门虎女,才有这般方寸不乱的气度。却独独不曾想到,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娘娘亲手设计的一出好戏而已。”

“娘娘这出牵机傀儡戏,自枫丘城到昭陵地宫,从渡厄使到新帝登基,布得可谓天衣无缝。”

荀榕慢条斯理地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身上,唇边噙着淡笑:“阿妩姑娘说笑了。本宫不过是个深宫妇人,何来这般神通?姑娘莫不是话本看多了?重妩歪头打量她:“娘娘若是不嫌弃,我倒知道个新话本子,讲给您听如何?。”

荀榕虽贵为太后,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青春鲜妍的双十年华。但她即便到了此刻,依然是一派从容不迫的雍容气度,很是矜傲地点了点头:“左右闲来无事,姑娘若想说书,本宫倒愿听个新鲜。”重妩愉快道:“好啊。”

她站起身来,在内室中踱了一圈,娓娓道来:“那日在地宫中,在娘娘你没来之前,国师与谢锐对峙时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说在二十年前,枫丘城中来了一只伪装成凡人女子的幻妖。”

“彼时幻妖得先皇后,也就是国师发妻温荃姑娘相救,结下善缘,但后来由于澹墨居士想要设下陷阱将幻妖捉拿,国师与温姑娘便偷偷放了幻妖出城。人此,一人一妖天人永隔,直到温姑娘离开人世,都未能再见到她年少时的那位好友。”

荀榕不动声色,垂眸浅笑:“有意思。继续说。”重妩道:“然而后来我们却又得知,谢锐之所以能掩埋渡厄使的真相,织就弥天幻境骗过天下人,皆拜国师豢养的一只蜃妖所赐。蜃妖是比幻妖还要厉害数百倍的妖物,法力无边,能凭空织造真假不可辨的蜃境,并将活人拉进蜃境中。这等厉害妖物,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必有一番来历。”“谢锐曾说这只蜃妖听命于国师,我那时便疑心这只蜃妖,便是从前枫丘城中的幻妖所化。只是幻妖想要成为蜃妖,需付出极大的代价,且过程极为痛苦,那时我并未想清楚它是如何化为蜃妖的,自然也并未想清楚它是如何与国师产生交集的。”

“我只道这蜃妖必然蛰伏于深宫之中,却不知她身在何处。“她忽得逼近一步,直勾勾盯着荀榕的眼睛,“娘娘,你认识它,是不是?抑或说一-你就是它?荀榕端坐在椅上,鸦羽般的长睫微垂,掩住眸底冷光:“阿妩姑娘,蜃妖之说未免荒唐。本宫若真是什么妖物,如何能在这皇城中安稳活到今日?”重妩耸了耸肩,面上仍是一派天真笑意:“蜃妖没有实体,必须附身于什么人或物上才能存活。何况这只蜃妖要能近身接触到皇帝,不是娘娘,又是谁?荀榕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困惑的眼神望着她。“娘娘,你与先皇后如此相似,因而被谢锐选进宫中。我刚知道此事时,是真的觉得您很可怜,像只没有自由的金丝雀,"重妩语调轻快,“可我却没想过,若这一切,本就是娘娘您计划好的呢?”荀榕哂笑:“你是说本宫能左右先帝的心意?”“你不能,"重妩道,“但你知道他一定会选你。因为你与他挚爱之人太像了。”

荀榕平静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先帝三宫六院,众多嫔妃,不都或多或少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么?本宫并非最像的那一个。”“但你是最了解先皇后的那一个,"重妩笑道,“这天底下,恐怕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子比您更熟悉先皇后的一颦一笑,更懂得如何扮作她的替身,以此来获取谢锐的宠爱与信任,是不是?”

“因为,先皇后本就是你的生母。而你,是被谢锐亲手溺毙的先皇后遗孤。”

荀榕眼底凝起寒霜,面上仍挂着滴水不漏的端庄笑意:“阿妩姑娘莫要妄言。本宫亦是那日在地宫中,方知温皇后身世,此前从未听闻她曾有婚配子女。“十五年前被扔进井里的稚童,尸骨早该化作一坏黄土。“重妩比划着孩童身量,笑吟吟道,“可若有人将她救了起来,再将她与高门贵女互换身份,从此金尊玉贵养于将门深闺,又有谁能勘破这出金蝉脱壳的戏码?”荀榕忽然笑了起来。

“姑娘不去写传奇话本,当真屈才,"她道,“只是本宫好奇,一个小小孩童,被人扔进井中,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重妩笑道:“关于这点,原也令我百思不解。可偏是娘娘点醒梦中人。”“数日前,逍遥宗奉人界帝王请求出山降服枫丘疫鬼,那时我们到了枫丘城遗址,见到了那位作祟的罪魁祸首--蜃妖。我师兄师姐将它打伤后,发现它的真身便附在大漠中的一口孤泉中,此妖正是借泉水为媒,诱使那些过往皇商与前来探访的禁军目睹鬼城幻相。”

“后来我听闻国师讲述十五年前枫丘灭城一事,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重妩一字一句道,“倘若蜃妖便是从前那只幻妖,离开枫丘城数载后,又想悄悄回去探望自己的昔日好友,却惊闻伊人已被困深宫。换作是我,必定会暗中潜入宫闱,伺机接近她,将她救出来。”

“可惜皇城中有阵法镇着,妖力十不存一。蜃妖身无法力,又需得寻一个寄身之处,我想,宫中井口众多,又与地下河互通,倒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处。”“不过,它尚未见到自己的好友,更没能来得及将她救出皇宫,倒先见井中落下个气息奄奄的孩子。它认出来故人之女,抱着她一路从地下河中逃出皇宫,正欲想方设法回去相救温姑娘,却得知了她与谢军师身死、枫丘城被焚城的消息。”

她紧盯着荀榕的脸,想从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上寻出一丝破绽。可她连睫羽都未颤动分毫。

重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幻妖想救那孩子,想为昔日好友复仇。可人是天子,贵为九五之尊,复仇何其艰难?我想,那时它一定不知道,死于乱相之下的谢军师并未魂归忘川,而是化为厉鬼,又向鬼界之主借了阳寿与法力重返人间。”

“幻妖孤身一人,最先想到的去处一定是温荃的故里枫丘城。然而那时枫丘城被谢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昔日故土已成焦墟,城中数万冤魂深埋于黄土之下不得安息。”

荀榕慢条斯理地转着翡翠扳指,淡声道:“当真是可怜可叹。”重妩不理会她语气中淡淡的讥讽,只道:“那日在枫丘城中,我师姐曾说过一句话,"她忆起芙鳐那时惊慌失措的神情,笑意真切几分,“她说,蜃妖?那不是万千恶念汇聚在幻妖身上而形成的妖物么?”“这一语道破天机。幻妖为了替自己的好友和曾照拂过它的乡亲雪恨,竟选了一条最为惨烈、最为痛苦、但也最为快捷的升阶之法。"饶是重妩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最能忍痛之人,想起恶念附身的痛苦,也不禁在心中对这重情重义的幻妖暗自佩服,“它让枫丘城中万千冤魂的恶念附在了自己身上,忍受万鬼噬心之痛,成为了仅次于本……仅次于妖界至尊的十一阶大妖一-蜃妖。”荀榕平淡地点评了一句:“虽是妖物,倒是个有情有义之辈。”重妩莞尔笑道:“何止有情有义?要我说,这幻妖当真是妖中豪杰,吸纳了数万枫丘冤魂怨煞,硬生生从低阶幻妖直入十一阶大妖之境。这般狠绝魄力,上穷碧落下黄泉,恐怕也寻不出第二人。”“它有了无上法力之后,便开始筹谋起复仇之计。首当其冲的,便是为那位温姑娘与谢军师留下的孤女寻一个煊赫身份。”重妩从袖中翻出本小册子,道:“我从地宫中出来后,便觉得许多事尚有疑窦,这些天来想办法打听了些有关荀家嫡女之事。”荀榕面上笑意分毫未改:“姑娘真是舍近求远。本宫活生生在此,何须绕那么大个圈子查这些陈年旧账?”

重妩摇摇头,平静道:“我要查的,从来不是您这位′贵妃娘娘',而是十五年前真正的荀氏嫡女,荀榕。”

荀榕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不置可否道:“简直是无稽之谈。本宫乃是镇国将军嫡女,打从出生那日便在荀府长大,阖府上下皆可为证。”重妩静静地打量着她。

荀榕这张脸生得极美,肤色如羊脂玉般瓷白,此刻她卸了钗环倚在竹榻上,一张花容逆光也流转月华清辉,眉眼与画中那位谢夫人重叠又割裂。重妩缓缓道:“是啊。可你并非只身一人,不是还有位神通广大的蜃妖吗?”

“若是寻常妖物自然不行,"她指尖轻叩案上茶盏,唇角绽开笑意,“可若有蜃妖的蜃境相助呢?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连荀家满门血脉亲眷都被它骗过了,不是吗?”

她“哗哗"翻了几页那本小册子,终于找到一页,指着上面一行道:“据我所知,颍川荀氏世代将门,家中子女皆要自幼习武。但荀家嫡女荀榕因先天不足,常年顽疾缠身,荀将军与荀夫人将她捧作掌上明珠,不忍心教她受练武之苦。这本是颍川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也不算难查。”“于是荀榕便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并未如其他荀家儿女一般驰马试剑,此事虽有违家规,却被荀将军一直拖着。这一拖,便拖到了荀榕六岁。”荀榕神情不变,只是面色似乎微微白了些。重妩盯着小册子上记录的文字,徐徐道:“荀榕六岁那年,又一次突发寒症,阖府皆道她熬不过立冬。然而她不仅熬过来了,病愈之后竞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甚至主动向父母请缨与家中兄弟一道习武。荀将军原以为她只是说着玩儿,却不料女儿天赋异禀,武艺超群,十一二岁时,荀家同辈中便再无人是她的对手。”

她笑了笑,道:“一个人生病前后,可以性情大变,却从未听说过病愈后连体质根骨都焕然一新的道理。想来便是从那时起,荀家真正的嫡女荀榕便夭护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姑娘与谢军师的女儿,也就是你。”荀榕唇角浮起讥诮:“姑娘怕是喝醉了,青天白日的竞说起胡话来。可要本宫帮你传太医?”

重妩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

“蜃妖幻术何其精妙?骗过荀府中人,让他们以为你就是荀家嫡女,并非什么难事。从此罪人之女成了荀氏明珠,至于真正的荀榕,是因病夭折,还是在那位蜃妖的设计下"被迫′夭折,便无人可知了。”珠帘被清风掀起又垂落,叮咚声里裹着漫长的沉默。荀榕脸上终于流露出些生动神色:“阿妩姑娘说笑了,本宫听不懂这些怪力乱神之词。”

重妩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你在荀家扮了十年乖顺贵女,就为等入宫复仇的机会。果然,顶着这张脸,再添上几分刻意摹仿你那位生母的气韵,谢锐对你一见倾心,一切皆在你二人掌控之中。”她忽得想起什么,笑道:“啊,我差点忘了。还有那个溺于你腹中的孩子。纵使谢锐不允荀家女生下皇子,但却阴差阳错恰巧合了你的心意。你本就不可能为仇人诞下孩子,亲手将谢锐的骨血溺毙后,甚至还能借此博得他的同情与愧疚。”

“你连为这孩子选的死法都与他当年为你选的一模一样,这般手段果决,的确非常人能及。”

荀榕淡声道:“只因先帝龙驭宾天,死无对证,你便能信口雌黄,随意污人清誉了么?”

重妩扬起眉:“我哪有信口雌黄?再说了,他能病成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样,不也有你一份功劳么?”

她又道:“谢锐害你家破人亡,你恨毒了他,要他简简单单不受任何磋磨便死,恐怕难消你心头之恨。我不得不承认,娘娘下的这一盘棋,实在是妙极了。”

“或许是在你进宫之后,你与你真正的生父一一那位国师大人血脉相认,二人联手为他演了一出双簧。国师让谢锐以为自己病重是因枫丘城冤魂怨气缠身,并谏言让他广纳世家子弟为渡厄使,实则将他们炼成人傀为你二人所用,这其中那位蜃妖自然也功不可没。而你,则是真正的牵机人。”荀榕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这故事倒是编得峰回路转,精彩得紧。”重妩笑道:“娘娘,你那位国师父亲殚精竭虑要将你从这深宫阴谋中摘出去,你二人演技也堪称天衣无缝。虽说当日在地宫,你来得太快,时机又太巧,我心中已然起疑。不过,黑灯瞎火中你朝国师心口处射的那一箭,又着实做不得假,倒教我打消了疑虑。”

“其时太子殿下被囚,又得知自己生母身亡的真相,正是万念俱灰之际。此时娘娘再如天神下凡一般降临,救他于水火之中,殿下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娘姐对他的恩情,定然要尽他所能回报于你,"重妩打量了眼长阳殿中纷华靡丽的装潢,啧了一声,“然而从始至终,这份于他刻骨铭心的恩情,不过是你与国师谋划好的囊中之物。”

“那夜在地宫中操纵人傀的根本不是国师,是你。你笃定那一箭射出,定然有人傀舍身相挡;你也算准了崔兆会被我们发现,并带出地宫;甚至于最后的最后,昭陵塌陷,那些人傀葬身地宫之中,亦是你的手笔,"重妩道,“你要救出崔兆,是因你还需要一个傀儡向天下人掩埋渡厄使的真相。你亲手葬送那些世家少年,我却并不知为何,难道那些世家与你也有仇怨么?”荀榕平淡无波地道:“口说无凭,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是本宫做的,证据呢?”

重妩道:“谢锐暴毙,国师消散,地宫崩塌,所有人证物证的确都不会再现于世,娘娘也的确高枕无忧,能安安稳稳做你的尊贵太后。“她顿了顿,又笑道,“可惜啊,娘娘百密一疏,却忘了一事。”荀榕目不转睛地盯着重妩:“什么事?”

重妩微微一笑。

“蜃妖在枫丘城捕风捉影,因国师大限将至,你们必须尽快动手,"她道,“但你们未曾想到,大昭开国皇帝曾与逍遥宗有些交集,谢锐竞遣人持问天令来请仙门中人出山降妖。至此,你们不得不稍微改变计划,干脆顺水推舟,用蜃好留下的那幅画、昙华寺的老和尚所言引我们入皇宫,借仙门之手揭露谢锐当年的暴行。你甚至妄图借机杀了我,以我身死嫁祸谢锐,挑拨仙门与皇帝的关系。”荀榕冷冷地道:“休要血口喷人!本宫何曾想杀了你?”重妩挑眉道:“那日在梅园中持刀伤我的蒙面人能操纵人傀,我原以为那是国师。但在地宫中,我却惊觉国师根本武艺低微。他生前就只是运筹帷幄的军师,而非行军打仗的前锋,我早该想到的。”她一字一顿道:“那蒙面人身手极好,一把弯刀使得出神入化,这偌大皇宫之中,恐怕也无几人能出其右。因为,那是荀氏祖传的荀家刀法,使刀的人,就是你。”

荀榕轻笑一声,道:“若本宫说不是呢?”重妩目光掠过她素白衣襟:“梅园那夜,我与那蒙面刺客交手时,在她左肩上戳了三个血洞。娘娘可敢解开衣襟验伤?”荀榕搭在膝头的手指微不可察一紧。

重妩眼尖,立刻道:“娘娘玉体金贵,哪怕只是风寒微恙,亦会惊动太医院首座。然而,前几日你却遣你的贴身侍女去尚药局悄悄取了几味药材,三七、白笈、地榆、明……这些皆是治外伤的良药,你要他们何用?”荀榕神色不动:“本宫前几日不慎被猫儿抓了,胳臂上有伤,不愿劳动太医院,有何不妥?”

重妩笑了笑:“看来娘娘是不愿承认了。”话音未落,她骤然出手,五指成爪直取对方衣襟!“放肆!"荀榕动作极快地避开她这一击,两人瞬息间拆了十余招,案上茶盏被掌风扫落,碎瓷溅了满地。

重妩旋身后退半步,盯着荀榕绷紧的左肩冷笑:“伤口未愈便强行动武,娘娘不怕撕裂旧伤?”

她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想找些能用的暗器,却只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竞是当日在皇城大街时荆云涧给她的金叶子。她拈起其中一枚,思绪却无端偏了偏,想起来已数日不见那道白衣身影,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便是这么一分神的功夫,荀榕掠过妆台,拔出一根簪子,扬手向重妩咽喉刺来!

重妩微微一怔,却立即回过神来,反手甩出三枚金叶子,暗器破空声裹着凌厉劲风,直刺对方左肩。

荀榕身法极快,侧身避开两枚,第三枚却不偏不倚地擦过她肩头衣料。素纱裂开一道细缝,三道暗红血痕赫然入目。重妩收了手,笑意盈盈道:“难怪娘娘从不让人近身伺候沐浴呢,原来是身上有见不得人的伤痕啊。”

荀榕站定,抚过肩头渗血的裂痕,忽得冷笑一声:“本宫当夜就该杀了你。”

“娘娘终于肯承认啦?"重妩袖中滑出短刃,寒光映亮她凛冽眉峰,“现在杀也不迟。不过,我还有两个疑问。”

荀榕眸光停留在那柄短刃上,心知自己不是她对手,慢条斯理地拭去指间血珠:“什么?”

“第一个问题,"重妩偏头望着她,“那些世家子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费尽心思将他们炼成人傀,又让他们葬身地宫中?”荀榕沉默片刻,扬起唇角。

她一点一点笑起来时,那张如万年寒冰不化的面容如晴霜初霁,清冷里泅出灼灼的艳。重妩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何谢锐愿掷千金换她一笑。荀榕缓缓地道:“这些世家自诩名门望族,表面清高,却最是反复无常。需要安抚平民百姓之时,便默许皇帝强娶民妇的暴行;威胁到他们切身利益了,便集体上奏要求处死′惑君妖女。”

她神情淡漠,仿佛在叙说旁人的故事:“他们明明知晓皇帝究竟做了什么,却还要替他遮遮掩掩。当年枫丘城那场焚天大火,你以为,单凭先帝一人,便能让它烧得如此旺么?”

重妩道:“所以你与国师便假借择选渡厄使之名,表面是为谢锐续命,实则是要让世家亲手送子嗣赴死,让百年望族断送香火?”荀榕淡淡道:"本宫可没说过这些是本宫做的。”重妩笑了:“娘娘不承认也无妨,但这招借刀杀人着实精妙。“她忽得想起一事,问道,“那荀家呢?为何荀家能独善其身?难道是娘娘心软了?”荀榕望着她,平静道:“十五年前,荀将军曾跪在太极殿前,血谏反对强征民女入宫。后来先帝因为先皇后的缘故,不愿广纳妃嫔,那些世家便给先帝递折子,说妖妃祸国该沉塘,亦是荀将军极力反对。”重妩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娘娘倒并非是非不分之人。”窗棂外的天光流水般漫过荀榕苍白的脸,她似乎有些累了,只道:“或许吧。”

重妩道:“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欺身上前,微微低头,注视着荀榕的双眼:“这出好戏也该落幕了,戏中却有个主角尚未现身呢。”

荀榕冷道:“谁?”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重妩佯装讶然地挑眉道,“那位对温姑娘赤胆忠心,筹谋多年为她复仇,不惜上演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的蜃妖呢?”荀榕红唇微微翕动,终道:“本宫如何知晓?”重妩弯起眼睛:“好吧,娘娘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便多问。”她踮起脚尖向殿外望去,左瞧右瞧,看得荀榕蹙起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重妩摊开手,笑道,“只是想知道,那位去尚药局取′安神药'的玉珠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