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夜话

与我无关。

布鲁斯·韦恩在心里细细咀嚼这句话，只觉得流进心脏的血液变成了冰水。是实话，但不好听。

薇薇安她对一个人的不幸遭遇如此冷漠，是因为认定对方罪有应得，还是因为本就乐见如此呢?

回忆起以往的表现，他相信是前者，只是他也迫切地想读懂离开几年后经历更多的女孩是否依然保有善良和正义的本性。毕竟幼时的这几年正是青少年三观塑造的黄金时期，如果不是当初事态紧急，他断然不回将薇薇安送到他无法触及的异界。望进女儿清澈明亮的眼底，布鲁斯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如果视频里被如此对待的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呢？”“那不可能。“女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布鲁斯浓眉一挑：“为什么这样肯定。”

“我身边没有那种坏家伙啊，大家都是好人。”似乎是站累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不想杵在原地不动，软软地往前一扑，趴在他的大腿上。

布鲁斯心想，果然，在薇薇安的理念中，先做了坏事因而遭到惩罚和报复是理所应当，反过来说,没有做恶的人也不应该遭受不幸。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善恶观念，尽管不在意法律程序这一点令人头痛，但好在她心中有符合大是大非的自我判断。

像极了华国古代的人伦复仇思想，是一种不完全符合法律的社会化道德化正义。

他被冷水浸泡的心脏总算感受到几分温热。看来当初给她安排法律学习课程还有有所成效的，别管她有没有法律意识，至少没有主动违法犯罪的想法，大方向是趋善、正义的。嗯，也有可能是因为太懒散，嫌麻烦。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思想呢，我和阿福也不是这么教的。难道区区四分之一还是异世界的东方血统能影响这么深刻吗？他垂眸，视线落在软趴趴懒得动弹的某个小孩身上。薇薇安实在是一个相当自我，相当高傲的孩子。从小，她就对外出交际没有兴趣，不只是因为年龄尚幼的原因，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融入社会的意图，融入由人组成的圈子，接受他人制定的规则，对她来说是不愉快，不乐意的。

所以她才不想上学，普通的孩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在她看来每天花几个小时学简单至极的知识，和无聊的同龄人交流是一种浪费和折磨。想到这里，布鲁斯视线不由上移，投向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的几人。只有提姆这样聪明又早熟的小孩才能得到她的青睐。对了，还得加上容貌好看。

杰森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薇薇安主动搭话的嘛。迪克也是如此，他要是长相气质不佳，早在当初宣传马戏团表演的时候就被薇薇安大小姐拒绝了，根本不会提起兴趣去看马戏也说不定。这个颜控的毛病属实有些严重了。

他这样想，意识到跑题了，连忙拉回思绪，眼下他想确认女孩是否对所有在她眼中属于外人范围的人都保持冷漠的预设态度。作为孩子的父亲，他不想显得太过冷硬和尖锐，仿佛审讯般，他轻缓地抚摸她顺滑的脑袋，选择拐了个弯儿地问，“那你觉得蝙蝠侠做的怎么样？”他刻意问的笼统，想看薇薇安从哪方面切入，是暴力问题，违法问题，还是讨论正义与秩序，这本身就能透出部分想法和态度。女孩嫌趴着的姿势不够舒坦，索性侧坐在了男人腿边的地毯上，她慢吞吞地蹭了蹭仍然搁在腿上的脑袋，声音软绵绵的。困得要死，还问什么蝙蝠侠，就这么在意吗？你回想起了在餐桌上初次讨论蝙蝠侠的时刻。“挺好的，数据统计的犯罪率不是下降了嘛。”手指在头顶轻点两下，“所以你将之归功于蝙蝠侠？会不会太有失偏颇？”“也不止吧，有蝙蝠侠等超级英雄的功劳，当然也有廉洁一些的行政司法体系的功劳。”

“蝙蝠侠像是第一枚火种，穿针引线织网的那根针和线头。”布鲁斯眼睛微微睁大，这样的溢美之词令他感到汗颜了。没想到几年过去，薇薇安依然对蝙蝠侠抱有好感。而且还是在自以为有矛盾的情况下，能够排除负面情感的影响来做出较为理性的判断……

有些骄傲。

也有欣慰的部分，她的女儿依然站在正义与秩序这一边。这一刻，他回想起了曾经在餐桌上与5岁的幼童对话的时光，那是初次就蝙蝠侠的相关话题和女儿进行探讨，虽然过程简短，但使他洞悉了薇薇安的部分天性和想法。

几年过去，没有变化。

可以放下一部分的心了。

你似乎听到布鲁斯小小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他在放松什么，困得想打哈欠的你想着，总不会是因为听到你夸蝙蝠侠干的好吧？！

布鲁斯以为他是什么夹在老妈和媳妇中间受夹板气，努力想要缓和双边关系的没用男人吗！

你顿时清醒过来，抬头怒视一脸疑惑的布鲁斯，“怎么，你是担心我对蝙蝠侠有偏见，态度不好，影响你俩感情了？”嘶，好个阴阳怪气，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保持安静缩小存在感的几个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低头捂嘴，克制自己千万不要笑出声了。

否则那边的矛头可能就要调转朝向他们了。两个韦恩，不论大的还是小的，可都是喜欢迁怒的主。布鲁斯一脸懵逼，啊不是，这小脑瓜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又扯到野史上了？

不就问了下对蝙蝠侠的看法嘛，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他也不敢多问，生怕再给薇薇安那套胡说八道的理论增添新的证词。布鲁斯轻咳一声，拉回注意力和话题，“既然你觉得这些超级英雄们做的还不错，如果换做是你，愿意像他们那样挺身而出，打击犯罪吗？”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看你怎么回答。“又累又麻烦，我才不要！"她猛地抬起下巴，瞪圆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大胆刁民，休想害朕！

“谁当谁冤种。”

咻，天空好似射来两只利箭，一只插进布鲁斯胸口，一只扎在迪克心头。“宝贝，为什么这样说，你刚刚不是还在夸他们吗？"男人忍住想要抚上胸口的动作，手指蜷缩握紧。

女孩看不见的背后，迪克表情沉痛地捞过两个弟弟死死抱住求安慰，上演夸张的默剧。

“这不就是一份全年无休还没工资的工作吗？当牛做马，还卷的要死。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女孩拼命摇头，一脸抗拒，白色的双马尾甩来甩去，像两条银色的鞭子，抽在幻想中的牛马工作上。

“像托尼叔叔那样，损害健康，牺牲时间，自掏腰包，还要挨骂，被防备监控，被指指点点，图什么啊？”

她干脆爬起来，坐到爸爸的腿上，精致无暇的小脸上全是迷惑。她想不明白那样有钱又聪明的托尼·斯塔克叔叔为什么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安心当大富翁享受生活不香吗？好像是很突然的一天，在失踪一段时间回归之后，他紧急召开新闻记者会公开宣称自己就是钢铁侠。

当时的她除了惊讶，疑惑就是庆幸了。

不理解但尊重。

幸好布鲁斯没有那样远大的志向。

她可受不了哪天布鲁斯也套个铁皮罐子被不知哪路人马摔在地上，砸的咂眶响。

想到这里，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托尼也整点保护道具吧。“关于托尼的部分，等你哪天问他，让他亲自讲给你听。”布鲁斯动作温柔地帮你解开已然凌乱的发带，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发中，梳理开来。

“薇薇安，你会有这种帮助他人的想法吗，当发现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嗓音低沉温柔，宛如在演奏一首小夜曲。女孩垂眸想了一会儿，抬眸望向男人钴蓝色的眼睛，那里清明深邃，仿佛无限包容的大海。

“如果我看见的话，我会。”

没看见就算球。

女孩稚嫩的脸上书写着纯真，干净的眼睛一览无余。心中仿佛放下一块巨石，四肢流淌着温热的血液，布鲁斯脸上流露出柔和至极的笑意，他轻轻捏了下女孩粉白细腻的脸蛋，“我们薇薇真是个好孩子。这样就够了，

打心心自问，难道没有设想过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能够继承他的意志与理想，与他自始至终同路而行吗？

口口声声和阿福说只要薇薇安善良，站在正义与秩序这边就满足了，但深刻自我剖析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有的。

他潜意识里渴望着他的孩子像他一样，深爱哥谭这座城市，也爱护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愿意尽一切努力去打击犯罪，维护正义，营造良好的生存环境。然而薇薇安不是这样的。

他不愿意用冷漠去形容，她只是像大多数那般独善其身。她并不把城市的安宁与人民的幸福当做自己的责任，她只在意身边的小小世界。

但薇薇安也并非冰冷无情，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看见了有人需要帮助，她也乐意伸出援手。

到此为止，他重新整理好心情和想法。

薇薇安，是他的女儿，独一无二的珍宝；

是他血脉的延续，不是他理想的承载体；

不是可以按着心意揉搓捏造的泥人玩偶，不是可以输入指令按想法行动的机器人。

再高明的教育家也不可能将一个孩子像修房子似的，完全按照设计图纸，搭好的框架一板一眼立起来。

她也不是盆栽，不需要为了完美矫正成一株病梅。“爸爸，你不喜欢我的回答吗？”

见男人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深刻而复杂，像一幅品鉴门槛很高、需要足够阅历才能看懂的画，女孩有些不解，带着点忐忑问道。布鲁斯回过神来，对上女儿含着些许不安的眼瞳，连忙把她抱进怀里，轻抚后背。

“没有不喜欢，薇薇这样就很好。”

这已经比他的预想要好得多。

善良，正义，守秩序。

韦恩的部分，只要让薇薇安意识到哪些土地和产业是属于韦恩家族的，她自会纳入保护范围，虽然经常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其实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对自己认可的人和事物具有相当的责任感。至于蝙蝠侠的部分，他完全放下了得到薇薇安理解支持的奢望，幸而有人与他想法一致，可以在夜晚同路。

他看向了不远处没有离开安静相伴的三个孩子，不仅是他们，还有芭芭拉，凯特，卢卡斯等人，还有正义联盟的同伴。蝙蝠侠不是一个人。

就让薇薇安自由自在地过她想要的、喜欢的生活，这是他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

“哦~那还有事吗？”

眼见女孩睡意朦胧，眼皮耷拉的样子，他微笑着表示没事了，快回房间睡觉吧。

女孩点点头，道了声晚安，啪嗒啪嗒走开了。等拖鞋敲打楼梯的声音渐渐淡去，布鲁斯·韦恩才望向三个男孩，轻叹一声，开口道：“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何迟迟不愿向薇薇安坦言蝙蝠侠的身份了吧？”迪克和杰森面面相觑，他们和薇薇安相处不久，了解不深，也是第一次了解女孩的内心真实想法。

迪克想起曾经马戏团表演那惊险的一夜，正好印证了薇薇安所说的“看到了会帮忙"，作为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人，他认为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称得上善良，不能要求更多了。做义警维护正义与秩序这种事就交给他们来，他想要保护被他视为家人的小妹平静安宁的生活日常。

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布鲁斯一脸欣慰，杰森嫌弃地别过头。“肉麻死了你。”

说什么保护小公主，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迪克一把勾住杰森的脖子，按在怀里用力揉搓他的头发。“这么说杰你不愿意咯？是对我们薇薇安有什么不满吗？”杰森奋力挣扎开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轻哼一声，不屑回答。单手插兜，拽的要死。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随心所欲，任性自我，想一出是一出的。

能够做出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送镶了极品宝石眼睛的玩偶这种行为的，能是什么世俗意义的乖宝宝吗？

她不是意识不到送出礼物的价值，也并非抱着羞辱的恶意，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想要那样做，没有特别目的，没有深思熟虑，仅此而已。任性程度可见一斑。

人也懒散。

能坐着绝不站着，躺着更好，指望她牺牲睡眠和娱乐时间在外面奔波劳累，不如指望小丑变成救苦救难的圣人。

大小姐还是好好过她大小姐的日子好了。

至于善良？

杰森想到短信里提到的她亲手做的礼服，抿起的嘴角泄露一丝笑意。虽然一开始很不情愿，如今还是接受了家里出现几个外来者和她分享家人的关注，没有排斥、排挤，这怎么不算善良呢？和他见识过的富家子弟相比，简直就是大好人。至于很可能无法接受布鲁斯就是蝙蝠侠什么的……关他什么事？

杰森幸灾乐祸地在心里笑话着，瞧大小姐举的钢铁侠的例子就知道了，等到真相揭露的那天，有布鲁斯好果子吃。

提姆见布鲁斯舒怀许多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同情。他根本不知道薇薇安背着他做了什么。

虽然没有听薇薇安亲口承认，但提姆有99%的把握克洛奈就是薇薇安。也就是说布鲁斯借机拿来试探女孩想法的事件，始作俑者正是她本人。这种情况，得出的答案真实性有几分？

提姆仔细回想刚才那番父女对话，发现女孩说的还都是真话。迷惑性就更强了。

涉及到家人，再高明的侦探也一样会被蒙蔽。一边心不在焉地配合讨论如何才能在身份揭露那天让薇薇安不要太生气，一边在心中断言：绝无此种可能。

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

此刻提姆心中不免产生一种优越感。

他隐隐怜悯地瞥了眼翘着二郎腿的男人一一布鲁斯他，根本不懂薇薇安！

大

咔哒。

关上房门，你背靠门板，低着头。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月光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玻璃窗照进来，流泻一地银光。

良久，一声轻笑。

半明半暗之中，咧开的嘴角泄露出隐秘的深意。<1今晚的一切，比料想的结果要好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