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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糯团子 3063 字 24天前

第五章

青松拂檐,怪石嶙峋。

天香寺前处处支着小摊,香客几乎无处落脚,只能缓步往前走。

沈鸢沿着山路迤逦往下,时不时驻足往后,目光逡巡着谢清鹤的身影。

她怕自己和谢清鹤走散。

“清、清鹤。”

人山人海,鼎沸喧嚣淹没了沈鸢的声音。

她驻足,伸手攥住谢清鹤的衣袂,晃了一晃。

“前面小摊上有樱桃酥。”

沈鸢双眼如江水,眼波流转。

寺前的樱桃酥自然比不上明月楼精致小巧,做工差了许多,不过是面粉烤熟了,又拿梅花的模具套上。

可却胜在便宜,且用料也足,不曾偷工减料。

沈鸢挽着谢清鹤踱步至摊前,“我瞧着和明月楼也差不了多少,你要不要试试?”

小贩手中称着樱桃酥,油纸垫在糕点下方,两边麻绳裹上,齐活。

比明月楼的攒盒不知简单了多少。

闻得明月楼三字,小贩大言不惭,他一只脚架在长条凳上,口中咬着秸秆。

“姑娘,不是我说大话,我这樱桃酥可比明月楼好多了,我这用的都是好料。”

他随手掰下一块边角料,塞在沈鸢手心,“不信你试试。”

沈鸢没吃过明月楼的樱桃酥,自然辨不出好坏。

她拿帕子垫着,侧首递给谢清鹤,满脸堆笑:“你尝尝是不是真如他所说。”

这樱桃酥一个也就两文钱,可比明月楼便宜了许多。

若真的相差无几,往后她也可日日为谢清鹤带一包回去。

“可惜远了些。”

沈鸢眉眼透着惆怅,须臾又舒展。

她悄声挽着谢清鹤往高处走,山脚下人头攒动,有妇人挎着竹篮兜售香囊香袋子,也有人篮中是泥垛的小玩意。

沈鸢脑子转得飞快,“天香寺香火旺盛,往日的香客虽比不上香会这两日,可也是不少的。”

她想着学着妇人,在这里卖香囊。

一来可以赚钱贴补家用,二来还可以为谢清鹤捎带樱桃酥。

可谓是一举两得。

“过了春,待你入京,用钱的地只会多不会少。”

沈鸢掐着手指头,她对官场的事一窍不通,也不知文人墨客往日是如何交际的,只是想着人在京中走,有点银子傍身也是好的。

“我想了想,你父母年岁高,山匪那事还是别同他们说了,省得他们在家中担惊受怕。若是有需要用钱的地,我可以帮你想法子的。”

谢清鹤笑而不语,樱桃酥攥在手心半日,也不曾动过一点。

也不知道沈家究竟是如何教的人,竟将沈鸢教得这样愚昧无知。

谢清鹤只是随口一说,沈鸢竟都事事记在心上,想方设法为他周全。

他心不在焉应着。

忽听前方一阵喧嚣,小厮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都让让!公子!公子,你可别吓我!”

小厮的惊呼如一把尖锐的剪子,撕开了天香寺的祥和安宁。

香客一哄而散,深怕城池失火殃及池鱼,不敢上前。

沈鸢连着往后退开两三步,抬眼往前张望。

白茫茫雪地上,一个男子倒落在地,他额间淌着血。

道道血痕沿着额角往下,凝聚在地。

窃窃私语如漫天雪珠,散落在沈鸢耳边。

随波逐流,她被迫跟着香客往后退。

一个男子拽着小姑娘,拼命朝人潮中挤,正好在沈鸢身边。

小姑娘显然是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才会……”

男子乌黑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左右环顾一周,他抬手牢牢捂住女孩,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

“闭嘴,再胡说八道,你今日就不必吃饭了。”

小姑娘哭哭啼啼,双眼含着热泪。

她竭力往后张望,可惜又很快被男子强硬按回去:“东张西望做什么,让你守着摊子,不听,竟给我惹事!”

耳边吵吵嚷嚷,香客交头接耳。

“那是哪家的公子罢,怎么运气这样不好,出门上香竟会碰上这种事。”

“我听说是为了救个小姑娘,那家人也真是的,瞧见一地血,竟抱着孩子跑了,真是狼心狗肺,好心没好报。”

“那么多的血,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众人唉声叹气,可却无人敢上前。

小姑娘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怯生生站在父亲摊子后。那父亲顾着自家生意,也不理她。

香客渐渐散开,可人站在高处,还是能瞧见山脚下的小厮,正小心翼翼扶着男子上马车。

他手忙脚乱,一会怕摔着自家公子,一会又怕碰到男子的伤口。

额头上似乎是被山石砸伤,血流不止。

沈鸢往下望,她忽的从袖中掏出香囊,倒出香囊中的香料。

又朝摊子后的小姑娘招手:“你过来。”

沈鸢挑出香料中的木芸粉,“这是止血用的。”

小姑娘怔怔望着沈鸢,随后眼周一红,她飞快接过木芸粉,撒腿往山下跑。

雪地一望无垠,小厮一手扶着苏亦瑾,欲哭无泪:“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这就、这就……”

话犹未了,忽听苏亦瑾咳嗽两三声。

小厮喜出望外:“公子,你总算是醒了!”

苏亦瑾出事那会,他正忙着寻花笺的主人。

猝不及防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小厮差点跌破了胆,“你若是再不醒,我这小命也不保了。”

苏亦瑾一手捂着额头,满手的血。

小厮大惊:“公子,这可碰不得,我们还是快些回府,让太医瞧瞧。”

苏亦瑾皱眉:“先去趟百草堂,我这个样子回府,祖母和母亲见了,又该念叨了。”

一语未落,倏然听见身后传来怯怯的一声。

小姑娘双目通红:“对、对不住,这个是、是止血的。”

她忙忙将手中的木芸粉递给苏亦瑾。

小厮赶着接过,将信将疑,他凑上前闻了一闻,仍是不放心:“公子,还是回府罢,这也不知有没有用。”

小姑娘泫然欲泣:“这个是、是……”

苏亦瑾笑道:“给我罢。”

小厮忧心忡忡:“公子,这管用吗,可别……嘿,还真的止住了!公子,真的不出血了!”

小厮转忧为喜,喜不自胜。

苏亦瑾俯身道谢:“你懂医?”

小姑娘实话实说:“不是,是一个姐姐给的,就在那。”

她转首往后,手指朝上抬了一抬。

雪雾朦胧,山石旁青松低垂,哪还有半个人影。

……

马车缓慢穿过雪幕。

山路崎岖,车夫走得并不快。

沈鸢垂眼挑拣香囊中的木芸粉,心有余悸:“还好我今日戴的是这个香囊。”

谢清鹤指骨落在膝上,若有所思。

半晌,他似是不经意提起:“那夜在山脚下,你给我用的……也是木芸粉?”

谢清鹤嗓音沉沉,如墨眼眸似有若无从沈鸢脸上掠过。

眼睛半眯。

倘若沈鸢那夜并非是偶然出现,而是故意为之……

谢清鹤眼中越过几分狠戾杀意。

沈鸢低首理着掌心的香料子,她嗓音带笑:“怎么可能?”

眼皮往上抬,沈鸢一双眼眸澄澈空明,如上好的和田玉晶莹剔透。

“山下常有木芸叶,我那一夜是用木芸叶替你止血的。”

怕谢清鹤再出意外,沈鸢拿木芸叶磨成粉,时刻戴在身上。

她朝谢清鹤晃晃香囊,“这里还有旁的药饵。”

拢在谢清鹤眼底的疑虑未消,他点点膝盖:“我还以为你会亲自救人。”

沈鸢讪讪:“我听旁人说,那公子是汴京城中的富贵人家。”

若是自己上前救人,被沈家知道,只怕会生出旁的祸端。

沈鸢轻声细语:“且我手上也就木芸粉能止血,谁去都一样。”

谢清鹤不动声色抬眉:“那夜在山脚下,你并不知我的身份。”

“那怎么能一样。”

沈鸢想都不想,出声打断,她面色肃然,一字一顿,“你和他们都不一样的。”

谢清鹤曾救过自己一命,无论如何,沈鸢都会想法设法救他。

“被你家里人也无妨?”

“自然。”

沈鸢认真笃定,浅色双眸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她低眉,目光淡淡在谢清鹤手腕上的红痣掠过。

沈鸢轻声喃喃,“你是你,是不一样的。”

谢清鹤眼珠微动:“有何不一样?”

“你……”

香囊攥在手心,皱巴巴的一团,流苏带子差点让沈鸢扯断。

她一颗心揪紧。

抬首,迎着谢清鹤漆黑眼眸,沈鸢红唇张了又张。

冷风灌入,沈鸢鬓角的碎发吹起又落下,她眼中怔怔。

一记嘶鸣倏然在马车外响起。

车夫忐忑不安敲了敲车壁。

“姑娘,外面有位公子找,说是想当面谢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