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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糯团子 2452 字 24天前

第二十章

明月高悬,云影横窗。

青石板路上落满皑皑雪色,推窗往外探去,园中悄然无声。

婢女手持羊角灯罩,无声穿过乌木长廊。

金丝藤红漆竹帘垂落在地,映着满室的光辉。

管事跪在下首,满脸堆笑:“老爷,苏老夫人听闻二姑娘前几日往养安堂捐赠银两,心中欢喜无比,叠声称赞二姑娘仁慈善良,又道老爷教女有方。”

两家相互换过庚帖,彼此对这门亲事都喜闻乐见。沈父高坐在上首,一手托着茶盏,笑声爽朗:“她终归姓沈,既是我们沈家人,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管事笑着附和:“那是自然,我们二姑娘命中带福,天香寺雪崩,也就我们二姑娘死里逃生,逢凶化吉。若不是为着这个,苏老夫人也不会急着迎二姑娘入门。”

管事双膝跪地,拖着上前,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恭恭敬敬送到沈父手中。

“这是二姑娘的嫁妆,还请老爷过目。”

薄薄的两页纸,不过是些劣田差铺,赚不到什么银子。

沈父垂首凝眸,沉吟抚须:“着实多了些。”

管事一愣:“那我再减去一二?”

“罢了,就这样。”沈父扼腕叹息,“好歹也是我的女儿,嫁妆多给些也无妨。”

“老爷仁慈。”管事出声奉承,又道,“府中上上下下我都打点好了,这事谁都不许说漏嘴。只是有一事,老奴不知该说不该说。”

管事欲言又止。

沈父抬抬手,示意管事继续。

管事提心吊胆,低眉顺眼:“昨儿大姑娘去了一趟佛堂,她没见着二姑娘,只是将二姑娘身边跟着的婢女敲打了一番。”

沈父惊讶:“殊儿?好好的,殊儿去找沈鸢做什么?如今跟在沈鸢身边的,又是哪个婢女?”

管事实话实说:“是从前跟着大姑娘的松苓。”

他悄悄觑沈父一眼,战战兢兢,“先前老爷送去二姑娘厢房的奴仆婆子,都让大姑娘赶了出去。”

沈殊性子骄纵跋扈,这样的事多如繁星,不足为奇。

沈父眉心紧拢:“她这性子,倒是让她母亲纵得无法无天了,从前也不见她这般胡作非为。”

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妄议主子是非。

管事垂首低眉,不敢随意接话。

茶盏搁落在黑漆彭牙四方桌上,沈父长叹口气:“罢了,小事而已,由她去罢。”

想来是担心沈父偏心,沈殊才故意在沈鸢的厢房大闹。

无关痛痒的小事,沈父并不放在心上。

管事试探开口:“那老爷可要去看看二姑娘?我听说二姑娘近日为李妈妈一事消瘦许多,日日在佛堂抄经。”

为这事,苏老夫人对沈鸢赞不绝口,道她有孝心,知感恩。

沈父连连摇手:“不必了。”

从沈鸢回府至今,沈父都不曾同她相见。

于他而言,沈鸢不过是一颗用来冲喜、巴结苏家的弃子,既是弃子,又何必花心思。

沈父哑声。

“沈鸢若是出府,多找些人好生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

春寒料峭,云卷云舒。

长街车马簇簇,人头攒动。

松苓笑着扶沈鸢下了马车,往书坊走去。

“二姑娘早该出来了,成日闷在府中,也不怕憋坏了。”

沈鸢心不在焉应了声,转首回望身后步步紧跟的健妇奴仆,蹙眉:“怎么这么多人?”

松苓唇角笑意不变:“这是老爷的吩咐,说是怕外人冲撞了二姑娘。二姑娘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在书坊外守着就是了。”

上回出府,可没有这么多人跟着自己。

沈鸢若有所思:“罢了,让他们跟着也无妨,省得他们回去没法交差。”

松苓眼睛弯弯:“二姑娘真真心善,能跟在二姑娘身边做事,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沈鸢笑而不语。

连着半日,沈鸢几乎走遍汴京城中的书坊。

松苓怀里的话本堆得如山高,她有气无力缀在沈鸢身后:“二姑娘,您走慢些。”

沈鸢朝跟着的奴仆扬扬下巴:“这些先送回马车,我再看看别的。”

她今日大大小小逛了十来间书坊,买的不过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白瓷做成的牡丹芙蓉,或是汴京城中时兴的话本。

都是寻常姑娘家喜欢的,不足为奇。

松苓揉着酸痛的手腕,慢吞吞跟着沈鸢走。

沈鸢摆弄手中的银书签,朝掌柜扬了一扬:“怎么只有银的,可有金书签没有?”

掌柜叠声笑道:“有是有,只是金书签贵重,得提前预订,姑娘有喜欢的款式没有?”

他从柜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姑娘喜欢雪中寻梅,还是井中观月?”

沈鸢翻找册子,蛾眉渐拢:“可有马踏飞燕?”

趁松苓背过身,沈鸢飞快在掌中留下一个“刘”字。

她在城中孤立无援,唯一称得上认识的,也只有那日在天香寺前见过的公子。

马踏飞燕的金书签是他送给沈鸢的,也是他让沈鸢带着书签,到城东书坊寻一位姓刘的掌柜。

掌柜遽然仰起头,随后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喜欢马踏飞燕的客人不多,所以没登记造册。”

他让人另取笔墨,“我画下来,姑娘瞧瞧满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再改改。”

言毕,又从沈鸢手中接过册子。

无人发觉那本册子中多出一张小纸条。

松苓挽着沈鸢走出书坊,半空忽的飘落起雪珠子。

沈鸢立在门廊下,身影单薄消瘦。

雪珠子洋洋洒洒,如轻盈羽翎,落在沈鸢掌心。

她眉宇笼着挥之不去的孤寂落寞。

松苓怕沈鸢又想起伤心事,忙忙挑些俏皮话哄沈鸢欢心。

她朝身后的婆子招招手,从她手上接过剔红茶花圆盒,眉眼弯如月:“二姑娘瞧瞧这是什么?”

圆盒掀开,竟是四块精致小巧的樱桃酥。

果子酥脆,外面一层又一层起酥,里面裹着枣泥馅。

沈鸢怔怔盯着攒盒中的糕点,泪睫忽湿。

松苓唬了一跳:“二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是不喜这樱桃酥,我让人再去买别的……”

“没有,没有不喜欢。”

沈鸢嗓音哑得厉害,哽咽出声。

她拿帕子垫起一块樱桃酥,未语泪先落,“他从前说过,明月楼的樱桃酥最是好吃。”

松苓还当沈鸢是在说李妈妈,并未多想。

雪色朦胧,对面的茶肆今日冷清许多,只二楼雅间有客人关顾。

楹花窗子半掩,崔武立在窗前,无意瞥见书坊前立着的沈鸢,关窗的动作一顿。

“那不是……沈家的二姑娘?”

谢清鹤挽起竹帘的手指微怔,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他剑眉轻拢,不虞:“她怎么在这?”

“兴许只是路过。”

窗子阖上,隔绝窗外纷飞的雪雾。

崔武不以为然,“又或是在置办嫁妆,听说苏老夫人对沈二姑娘很是满意,想来两家应是好事将近。”

谢清鹤倏然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