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金缕衣 糯团子 2767 字 24天前

第二十一章

屋内设着点翠珊瑚喜鹊报春紫檀插屏,屏心嵌着珍珠贝母,流光溢彩,锦绣满目。

帘栊响处,谢清鹤挽着竹帘的手指松开,缓步步入里屋。

颀长身影映照在插屏中央,他一只手负在后背,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披在肩上,剑眉星眸,鞋履飒飒。

“……苏家。”

谢清鹤漫不经心握住铜火箸子,拨动香炉中的香灰。

狮子踩绣球鎏金铜熏香炉点着松檀香,青烟氤氲,如烟似雾。

是他往日在东宫惯用的檀香。

先时在乡下,沈鸢房中不曾点香,有的只是她从山上采的草药,亦或是自己捣鼓的花汁。

皆是些下等便宜的香料。

那些香料入不了谢清鹤的眼,不会供奉在东宫。

如同沈鸢一样。

不提东宫,便是苏家,沈鸢也是望尘莫及。

她配不上。

谢清鹤声音缓缓,“苏尚书?”

崔武颔首:“是。”

青烟袅袅,谢清鹤一双如墨黑眸抬起,透过重重白雾和崔武相望。

铜火箸子搁在一旁,谢清鹤指骨落在案沿,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沈鸢怎会有能耐攀上苏家,还入了苏老夫人的眼?

崔武是谢清鹤的心腹,不难猜出谢清鹤心中所想。

他躬身,拱手回道:“苏小公子身子骨弱,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昏睡不醒。苏尚书遍寻名医,仍然无果。后来苏老夫人找到一位道士……”

崔武斟酌着开口,“那道士说、说苏小公子命局中官杀星多,且日主弱,需得找一位……”

崔武省去中间的长篇大论,言简意赅。

“沈二姑娘此番嫁到苏府,名为婚娶,实为冲喜。苏尚书起初并不同意,后来见幺儿迟迟未醒,只能出此下策。”

崔武还有一句话不曾明说。

沈鸢嫁到苏府后,倘或苏亦瑾病情有所好转,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若是他长睡不醒,一命呜呼,只怕沈鸢日后的日子不但不好过,还会背上克夫的命运。

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家中女儿遭这样大的罪,也就只有沈父,为一己私利连女儿的生死都可以不管不顾。

沈鸢到底是谢清鹤的救命恩人,崔武扬起双眼。

“殿下,沈二姑娘的庚帖是沈父做过手脚的,可要我……”

只要将此事透露给苏家,这门板上钉钉的亲事定不会再有下文。

窗外雪色朦胧,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

谢清鹤眉眼淡淡,漆黑瞳仁无半点波澜,目光落在崔武身上,如寒刃锐利冰冷。

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由自主伏得更低。

那是来自上位者不动声色的震慑和压迫。

崔武掌心冷汗沁出:“殿下,我……”

“崔武。”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如同镰刀架在脖颈。

崔武不敢怠慢:“在。”

铜箸子在炉壁上发出清脆声响,咚咚两声,似金铜磬响。

谢清鹤轻哂,唇角掠起一点笑。

“你何时这般喜欢多管闲事了?”

崔武脑袋垂得更低,叠声道“不敢”。

铜箸子在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谢清鹤拂袖起身:“日后她的事,不必再告诉我。”

崔武垂首:“是。”

……

书坊前的身影不再,七宝香车稳稳当当穿过雪幕,最后在沈府大门前停下。

门前五扇黑漆栅栏,两头石狮子伫立在青石台矶之下,一众奴仆婆子手持通胎花篮式玻璃灯,簇拥着沈鸢往前走。

穿过月洞门,两侧是抄手游廊,中间穿堂连着抱厦。

沈鸢故意放慢脚步,扶着松苓的手缓缓穿过游廊。

园中红梅点点,灿若云霞。

沈鸢刹住脚步,目光往上抬:“这园子的梅花,倒是开得极好。”

松苓满脸攒笑:“二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折一两枝,先前管事送来的白玉联珠瓶,用来插红梅再好不过。”

沈鸢抬手阻拦:“罢了,我自在园中走走便好。你们都下去,不必再跟着。”

松苓为难:“这……还是我陪着二姑娘罢,二姑娘双膝的伤虽无大碍,可到底伤筋动骨一百日,还是该好好将养才是。”

跟着的婆子亦道:“正是这个理,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好生照看二姑娘,还望二姑娘莫要让我们为难。”

沈鸢蛾眉蹙起:“有松苓陪着我就好,且我只在府中逛逛。”

婆子欲言又止,终还是不肯强求。

青石甬路,怪石嶙峋。

枝上红梅如画,沈鸢穿花拂石,不知不觉走了许久。

转过影壁,忽听松苓忙忙从后面追上。

她踮脚往远处张望,急不可待挽留沈鸢的脚步。

“二姑娘,不可再往前走了。”

松劲风寒,朔风彻骨。

长廊逶迤往前,朱漆斑驳,两侧悬着的湘妃竹帘破败不堪,满目荒凉孤寂。园中枯树成林,衰草连天。

沈鸢只觉眼前此景实在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何时来过。

“这是……哪里?”

自她踏入沈府伊始,处处锦绣满眸,金玉为窗,何时见过这样凄凉的一幕。

“这、这……”

松苓猛地跪在地上,双手伏在额前,战战兢兢:“二姑娘,我们回去罢,若是、若是让老爷知道姑娘来到此处……”

她声音在寒风中打着寒颤,身子抖如筛。

电光石火间,沈鸢忽的恍然,这里是……她生母的住处。

也怪不得松苓这般如临大敌。

沈鸢往后眺望,不动声色扶起松苓:“这里无人洒扫吗?”

松苓咬唇,强咽下哭腔,摇摇头:“自、自姨娘走后,老爷就不许旁人踏足半步。这院子本是临街,后来那角门似是让老爷封了,也不知这么些年过去,那门上的锁可还牢固。”

怕被人瞧见,松苓扶着沈鸢,飞快逃离此处,还特地挑近路回厢房。

“这路不好走,往日少有人过来。”

松苓引着沈鸢穿过花墙。

遥遥瞧见管事步履匆匆,面缀焦急不安。

主仆两人忙不迭刹住脚步,离得远,她们听不见管事说的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是在寻沈父。

云影横窗,婆娑树影摇曳在墙上。

管事立在廊庑下,得知沈父在沈夫人屋里,匆忙携人往正房赶。

难得沈殊也在。

酸枝木框点翠花鸟纹插屏后,沈殊绫罗裹身,她手中抱着釉彩百花景泰蓝瓶,瓶中三两株君子兰。

君子兰在汴京中并不常见,价值百两。不过因着沈殊一句喜欢,底下伺候的人费尽心思寻了过来,只为讨她欢心。

隔着插屏,管事只见一道袅娜身影。

沈殊拨动手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冷笑。

“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什么事直说便是,难不成是我和母亲听不得的?”

管事颤颤巍巍:“自然、自然不是,只是事关二姑娘……”

沈父悠哉悠哉躺在贵妃榻上,由着婢女手持美人锤为自己敲腿。

头戴簪缨,腰悬金印。

他近来春风得意,对沈殊的骄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见沈鸢两字,沈父心中更是不以为然。

“二姑娘怎么了,你直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

沈殊跟着帮腔:“就是,父亲行得端站得正,哪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主子发话,管事不敢不从。

他屈膝躬身,一张老脸映在烛光中,抖了一抖。

“老爷,苏家刚刚来人,说是苏小公子今日突然咳血。”

沈父一改先前的镇定从容,猛地从榻上坐起:“什么?”

他甩袖起身,“蠢物,这种事你怎么现在才报!”

管事叠声告罪:“老奴得到消息就立刻来报老爷了,苏家如今还在花厅等着。”

烛影参差,沈殊立在屏风后,听见窗下传来管事压低的声音。

“老奴听他的意思,是想将婚期提前,早些迎二姑娘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