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
围猎大选持续了两日,以孟寒初为首匆匆结束,参选人等皆有赏赐不一。这个消息被孟寒初刻意封闭,尚未来得及传入谢别安的耳中,便销声匿迹,甚至在王府都成了禁词,无人敢提。
谢别安转醒了之后更加沉默了,更多时候喜欢望着窗外一片光秃秃的院子发呆,似乎在幻想着什么时候那儿能出现一片花树。然而依照孟寒初的性子,断象不可能让府内出现任何的花种,谢别安也只是苦涩地笑笑,没有再敢向任何人提起这个想法。
有时候他一坐就是一整天,发呆也听不见别人的呼唤,好半响才能明白别人话里的意思,整个人的气度都变得呆滞,不知道为何,下人们私底下都变得不爱和他说话了,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个哑巴,现在又聋了些,又聋又哑,更加不讨喜了谢别安似乎也想明白了,行宫行刺那夜,是孟寒初引蛇出洞布的一个局,只是其中的代价换成了他自己而已。孟寒初的骄傲谋划让他在万千种结果当中没有顾虑过谢别安是否在其中斡旋是否会有生命危险,哪怕亲手终结的人是他自己孟寒初总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在任何事情上。谢别安坐在案几旁有些犯困,不知道是不是麻痹神志的药//物在他体内久久停留的缘故,这几日他总是没由来的困,身子乏力。刚想躺到床上去睡一会儿,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沉沉的嗓音:“坐着做什么?”谢别安抬眸撞入他的眼眸,孟寒初伸手去抚谢别安的脸颊,入手却是一片冰冷。好像自从围猎场上中箭之后,谢别安身上的温度就再也没有热起来过,孟寒初掌心滚烫的温度像是在为他取暖一般,牢牢地紧贴着谢别安的肌肤,一刻也没有松开。
谢别安没有反抗,甚至乖顺得过了头,让孟寒初没由来的有些心慌。孟寒初沉默着,他掌心缓缓收拢,刮了一下谢别安的脸,眼底未起波澜,音调平稳道:“围猎大选是为了给评定最新的武状元选取考官。”…真的是这样么?
谢别安眼底闪烁着疑惑的神色,孟寒初紧接着又说道:“大楚文官泛滥,朝中武官匮乏,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去选拔评定新人。有人递上折子,建议以武比较,选出最优的考官来考核,于是便有了围猎大选。”谢别安想起陆月竹的话,心底有些压抑,还是鼓起勇气,缓慢地朝着孟寒初比划道:可是他说,是为了娶端宜公主。孟寒初自然知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他的语气依旧轻柔耐心,仿佛是在哄小孩子一般的哄着谢别安:“好端端的,我去娶公主作什么?再言公主的夫婿必是人中龙凤,以我的名声,岂不是平白糟践了公主?”谢别安慢吞吞地想着,花费了好些时间,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孟寒初本就权势滔天,虽说娶公主也是锦上添花,但公主也未必想要嫁与孟寒初。再言,李氏一族向来与孟寒初面和心不和,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得到公主一脉的支持。不过,孟寒初主动向他解释这个,是什么意思?见谢别安没有回应,孟寒初俯身与他平时,叹惋般低声道:“别安,你还在怪我么?”
谢别安的思绪像一张粘稠的网,需要孟寒初说话才能带动。他像是置身在看不见底的深渊里一般,整个人被黑暗浸染,动弹不得。听到孟寒初这么说,谢别安下意识讨好般地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孟寒初发疯的模样历历在目,似乎这档做就能让孟寒初不要生气,自己也好少一些罪受。好疼的。
孟寒初满意地点点头,命人上了午膳。菜色一齐摆开在面前,谢别安却有些食不知味,像是机械一般地咀嚼着,整个人脑子钝钝的,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一般,孟寒初逐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命人来看。医者诊脉诊了半天,又仔细查看了谢别安身体的异样,才皱着眉头询问道:“近日公子是否有过什么吃食,或是中毒?”孟寒初下意识想要反驳,在他的羽翼之下,谢别安能有什么事?然而他又猛地回过神来,前两日就在围猎场,自己还亲手射出一箭,正中肩头。“那便是了。"医者查看了谢别安肩头的伤,“或许是抹在箭头上的兽//药所致……公子神思有所损伤,思量比寻常人缓慢些,呆滞是常有的事,若随着时间推移,影响可能越深,神智衰退至三岁孩童也有可能。只能施以银针、中药辅佐,是否能完全恢复,还得看天命。”
孟寒初隐藏在衣袖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几乎是后悔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居然会对谢别安有如此大的损伤,早知如此,他就应当及时喊停。可是一切已成定局,都已经来不及了。
谢别安似乎有些迷茫,目光转向医者又看向孟寒初,眨了眨眼睛,比划道:我不是好了吗?
孟寒初吩咐医者即刻施针,然而谢别安是很怕疼的,第一根针没入的时候,他便红了双眼,掐紧了孟寒初紧握的双手。孟寒初低声安慰道:“别怕,我陪着你。”
即使这般,谢别安还是掉了好几滴眼泪。他这时候还是知道医者是为自己治病的,忍痛点了点头,努力憋着不动,额头涔涔出了汗,整个人宛若煮熟的红虾一般,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待到医者离去,谢别安才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可怜巴巴地看向孟寒初,比划道:下次,能不能,不要扎了?
孟寒初眸中显露出一丝怜惜的神色来,他知晓现在的谢别安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是非,仅有的思绪也在慢慢地褪散,以后很可能心智也会退化得越来越小,他便柔声哄着:“好,没有下一次了。”
谢别安得到应允,开心地弯起了眸子,连嘴角都是翘起了弧度,看得孟寒初心头一阵抽搐。
谢别安这一病,就是到了初冬。
谢别安的身子也因那次毒发落下了病根,才入冬便披上了厚厚的狐裘,整张脸苍白得像张白纸,仿佛从那张脸上就能看到皮肤底下脆弱搏动的青筋。任凭孟寒初期间找遍了各路神医,也没有办法治好谢别安这怪病。好在谢别安的神智没有退化得太多,依旧维持在这般,平日的沟通只是慢了一些,需要给他更多的时间去反应。
虽然孟寒初也有好几次因为谢别安的反应太慢隐隐有了怒意,然而当他对上谢别安迷茫的双眸,那涌起的怒意仿佛又全然退散了一般,全化作了内疚和怜惜,但这也依旧驱不散孟寒初心中的阴霾。院中,谢别安正披着狐裘张望孟寒初是否到来。在谢别安更多的时间里,就是期盼着孟寒初的陪伴,然而这样的心愿,对朝政繁忙的孟寒初来说也难以实现,入了冬以后,孟寒初更加忙碌,要筹备的事情愈发多了起来。“别安。"孟寒初的声音响了起来,谢别安惊喜地回头,便看见孟寒初大踏步地走来,谢别安脸上露出暖洋洋的笑意,任由孟寒初将他的狐裘绑得更紧了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别安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询问要去哪儿,孟寒初弯了弯唇角,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从后门走出,登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一路奔驰,马车骨碌碌地行进着,穿越过城池,出了城之后,两侧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停栖着不多的鸟儿,吱呀地叫着。谢别安好奇地掀开车帘,孟寒初则闭目养神,时不时掀开眼皮看一眼谢别安。
马车在一座庄严的寺庙门前停下,有知客僧早早地在此等候,孟寒初陪着谢别安进了寺门,边走边说道:“这些日子我要忙,没空陪你。你便在寺庙之中祈福,修身养性,不用挨针了。”
原本听到前半句,谢别安还是恹恹不乐的,听到最后一句话,谢别安顿时开心了起来,眼神亮灿灿地看向谢别安,仿佛在说:真的吗?孟寒初点了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知客僧朝着孟寒初微微一笑,伸手邀请着谢别安进入佛堂,孟寒初便站在门前不动,看着谢别安缓缓离去,转身走向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内。
僧人闭目端坐在蒲团上,手里敲着的木鱼声不断,孟寒初悄无声息地站到门前,木鱼声倏忽停止,僧人睁开双眼,叹息了一声,开口道:“你还是来了。“孟寒初走入房内,在另一个蒲团之上跪坐而下,微微一笑,恭敬道:“老师。”
僧人乃是前朝先皇太子时期伴读,也曾做过孟寒初的老师。自先皇宾天后,便隐姓埋名,皈依佛门,自此不问世事,红尘不扰,一身清淡。孟寒初一直派人保护着这座寺庙,也是因为僧人的存在。孙居古并未多说什么,但也猜测到了孟寒初的来意,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孟寒初斟酌片刻,开口道:“肃王与国师已有联合之意,眼下朝堂风云诡谲,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我却未能有办法将他们逐一肃清。老师有何见解?”孙居古没有说话,而是眼神放空地看向门外,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谢别安跪坐在佛堂内,聆听着小沙弥阵阵的诵经声。“你这纵情声色的壳子,究竟还要装多久?”孟寒初抚平唇角,沉默了片刻,沙哑道:“大仇得报之前,我不能放。孙居古点了点头,像是默许了孟寒初的说法,又像是承认了只是他的伪装,而后才悠悠道:“只是莫要投入了真情。”孟寒初的嘴唇分明翕动了一下,然而很快闭合,想要说什么很快又放下了,他眼中闪过谢别安的影子,重重叠叠,转瞬即逝,似乎觉得又算不上什么,很快转而忘却。
只是占有欲作祟,算不得真情。
孙居古知晓自己的提醒对孟寒初来说只是点到即止,他在这寺庙之中也听闻不少,甚至祭祖之时,孟寒初不顾国师反对也带上了今日来的那位客人,能够祭拜先皇,这已然是另一种层面的认可。
二人相谈,直到日入山林之时,孟寒初才起身。只是他未曾注意,谢别安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翻飞的衣角,直至隐没入马车不见,谢别安留恋的眼神才长久地收回,沉默地回到小沙弥身边的桌案吃着斋饭,小口小口地,显示着动作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