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34章
漫漫长冬,转眼即逝。
整座京城笼罩在噼里啪啦炸响的爆竹声中,又是新年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高挂着喜庆的灯笼,唯独摄政王府朴素一片,在谢别安醒来之前,严令禁止一切的庆祝活动。孟寒初挑拣了些有趣新鲜的玩意儿,悉数送到谢别安的跟前,十分耐心地一样一样为他讲解着。府中厨子做了往年没有尝试的糖糕与点心,都为谢别安齐齐备着,只等他醒来能够尝上一口。依照谢别安的身份,为他讨要宫中储备的千年灵芝是不妥当的。于是孟寒初不惜服毒,拖着病体进宫,在李望川瞠目结舌的眼光下要到了灵芝,回首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府中,研磨成粉混着大补的汤药给谢别安服下,期盼着能够有一点效用。
然而谢别安还是没有醒来。
孟寒初格外地有耐心,先前没用的医者又换了一批,药浴、针灸、换血,能用的法子全都试了一遍,但除却谢别安的身子愈发虚弱了,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孟寒初就这么好生地将他养着,不敢触碰。眼前的人如同玻璃一般,像是一碰就碎。距离得那么近,却又仿佛遥远得相隔在云端一样,只能遥遥地看上一眼他似乎退无可退了。
是日,孟寒初照例看着医者为谢别安诊完脉,依旧在他床前伫立许久,才转身离开别院。房内空荡荡的,只有长久点明的烛火陪伴着谢别安,床上的谢别安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似乎十分疲倦地歪了一下脑袋,而后又支着身体起来,艰难地迈着步子想要下床。
他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谢别安慌忙想要回到床上,掩盖自己的行踪,没想到刚抬头便对上的是端宜吃惊的双眸,她下意识想要惊呼,却在下一秒意识过来,捂住双唇,小声道:“你…你醒了!”谢别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声张。端宜点点头,坐到床边,轻声道:“王爷给我下了禁足的命令,趁他上朝,我才有机会过来避开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谢别安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门外,比划了一个走的手势。端宜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却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你想要离开?恐怕很难。王爷他整日守着你,根本不容外人靠近。如果他知晓了你醒来的消息,只怕是更难了”谢别安沉默了一瞬,没有任何动作。他知道只凭借着端宜,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其实他早就有转醒的迹象,也知晓这些日子孟寒初都做了些什么,只是自己一直不愿面对,才久久地装作昏睡,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逃离孟寒初的身边。
端宜见他沉默,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陆公子已经被送走了。你知道吗,其实王爷他对你”
谢别安抬手打断了端宜,并不想听她多说。孟寒初如何薄情寡义,他是最为了解的。只是送走陆月竹一事,并不能让他心底有任何波澜,若说孟寒初对他有几分真心,那谢别安也是断然不信的。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感而已,新鲜感消退了,自己对他来说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孟寒初手中的权力一手遮天,想要谁自然就要谁,哪会在意他区区一个暖床的男宠呢?
端宜又想了想,开口道:“过两日宫里有一个宴会,群臣都须参与,想来王爷不会不去。你这几日先养好身子,待到那日时,我会派身边的丫鬟在后门接应你。新年之时,城门都会大开,出了城,你就逃得远远的,不要回头。”谢别安感激地看向端宜,心中无以为报。然而端宜只是笑了笑,安抚地说道:“你如今的境地,与当年在冷宫的我……太过相似,都是身不由己。你无须在意,在王府能有一个说上话的人,我已经很知足了。”端宜来的匆匆,去的也快。别院虽然被肃清了人手,但仍有过往的卫兵巡逻,她并不能在谢别安的房中逗留太久。谢别安躺回床上,目光飘向院内盛开的积雪花树,心中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过往美好的桩桩件件,只能停留在回忆之中。而这份回忆,又太过沉重,太过痛楚,提起每一处,就连呼吸都是难过。夜晚,孟寒初照旧坐在谢别安的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像是挽留一般地低哑道:“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你还在这儿,在我的身边,别安。”“你快些醒来,还能赶上新年最后一场河灯。我带你去看,许一场愿,好不好?”
孟寒初紧握着谢别安的手,贴在颊侧,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窗外冰冷的风吹进屋内,摇曳着烛火,投下重重叠叠的影子。新年庆贺,皇帝大摆宴席,会客群臣。宝马香车,一路碾过京城的青石板街,留下数不尽的香风,繁华景致,尽数收入偌大的天穹之下,小贩吆喝唱卖,留下繁盛的画面。
摄政王府依旧是格外的冷清。
这一日所有的人都得了特赦,允许回家探亲。于是王府之中除却亲人在城外的人,都离开了。端宜因病未去赴宴,留在王府之中,晚膳送进她的房内,大门悄然紧闭,没了动静。
没了监督的人,扫雪的奴仆加快了动作,路过谢别安的院门,二人不由分说地加紧离开,生怕传染了病气。端宜别院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身上挂着披风,掩盖过头,左顾右盼,躲避着来往的奴仆。
谢别安支着身体,从床上走下,准备收拾行李,却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来京城,本就没有带什么,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带走什么,根本没有物件可以收拾。唯一属于自己的荷包,也已经没有了带走的必要,丢在这里就好。这么看来,他来时无一物,去时更是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带的。门被轻轻地敲了几声,谢别安去开门,来人身形瘦小,揭开了蒙在头顶的斗篷,露出了端宜瘦瘦小小的鹅蛋脸,绽放出一缕笑意。皇宫。
舞女挥动着水袖,细腰婉转,层层叠叠的花瓣落下,华丽至极,美不胜收。一曲舞毕,满堂掌声,久久未曾停歇。赏赐接连落下,在这除夕宴,皇帝似乎很高兴,下肚的酒也不少。
孟寒初坐在最靠近皇位的一侧,刚推杯换盏完,正要接下另一个人的一盏敬酒,忽然眉心跳了一下,问向站在一旁的锦影道:“端宜今日没有来?”锦影回答道:“公主感了风寒,不便前来。”前几日分明还好好的,忽然感了风寒……?想起还在昏迷不醒的谢别安,联想起前些日子的种种,孟寒初忽的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宴席,留下一头雾水的李望川和群臣。这……似乎不合礼仪?
但这人可是摄政王,无人胆敢非议。
谢别安朝着端宜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忽然一阵心悸,扶着胸口呛了一下,失重感如天旋地转般袭来,谢别安整个人如同站在刀尖上一般难耐,顿时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是冬日,额头却密密麻麻地布着一层细汗。端宜见他状态不对,连忙将谢别安扶到了桌边,倒了一口茶水给他。谢别安知晓这是孟寒初长久喂的毒发作了,一时喘不上气来,艰难地朝着端宜比划,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但端宜看着谢别安的状态,总是知晓他此刻是不好受的,只得安慰道:“没事,你先缓缓,宴会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谢别安却摇了摇头,坚定地想要快一些离开,然而当他脚下迈出一步,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谢别安咬着牙想要站起来,浑身的力气却又像是消散了一般,到底使不上劲。端宜尽力地扶住他,却只感受到谢别安如同纸一样轻薄,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刚巧端宜想出声安慰谢别安时,门砰地被一脚踹开,差些就要崩裂。二人面容惊慌地看向来人,却发现孟寒初脸色铁青地站在门扉处,一言不发地,眼祖却是如同千年寒冰一般,直直地坠进了二人的心心中。而后,他几乎是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你们,胆子是够大的。”
“既然你们喜欢待在一起,那我就成全你们。”就在谢别安和端宜以为孟寒初要大发雷霆时,他却突然转身走了出去,紧接着门被关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门扉传来密恋窣窣上锁的铁链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的浇泼声,直到刺鼻难闻的烟味和噼里啪啦的声响蔓延开来,端宜的脸色才显现出慌乱。
赤色的焰火跃动在二人的眼瞳之中,端宜难以置信地敲打着未蔓延至门扉的火焰,嘶吼道:“孟寒初!我是长公主,你敢放火烧我们!”谢别安坐在桌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沉默地看着端宜拍打门扉,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觉得有些解脱。
只不过死的模样会有些难看罢了。
孟寒初站在门前,看着逐渐燃烧起的门院,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谢别安又一次骗了他。
似乎自己无底线地纵容,换来的总是一次又一次可笑的欺骗。他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自己,难道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这个无情无义的骗子。
既然他要死,那么自己就成全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