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026
文瑶揽着衣袖不肯松,整个身子也都往魏璟的手臂靠去着。见她不肯动,魏璟默不作声地睨着她。
时下天热起来,掌事吩咐人给她的衣裙不似常服,反倒偏向舞姬的服饰,不算修身,衣料也很是轻薄。
一双藕臂及至双肩都在薄衫里隐隐透现,待靠近时,瞧得也清晰了些。文瑶顾不得难堪:“……我能跟在殿下身后吗?”若是平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水边,但跟着魏璟却不由她选择。况且眼下危险当前,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魏璟不明白她这是何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怕水?”那夜瞧见她从池水爬出来,确有些奇怪,只没过胸口的池水,她竞能沉在水里好一会儿才上来。
文瑶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若是以往魏璟断不会做这些事情,但面前人今夜到底帮了自己,他倒也没有拒绝。
只是见她揽得这般近,问了一句:“你或许想本世子抱着你?”文瑶窘迫,松了他许多,只抓着了一片衣角。魏璟往前走,步伐不算快,但身后有个人,到底拖慢了些。水没过鞋面,往前走时迈出的步子有些吃力,文瑶每走一步都能明显让人感觉到在停顿,且不自觉地又一点点靠了过去。行至青苔易滑处,她一个不稳险些滑倒,幸而反应极快地借助魏璟稳住了身形。她心口高悬着怦怦直跳,双手抱着魏璟的手,指尖不安地用力,抓得牢牢的。
薄衣隔不了什么,猝不及防的柔软贴近,魏璟也顿了一瞬。文瑶生怕他把自己甩出去,于是抱紧道:小人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殿下今日之恩。”
魏璟没理会她是故意还是真害怕,只加快步伐,最后几步伸手将她从身侧拉到身前,直接推着往前的。
终于上了岸,文瑶才大松了一口气,站定身形,退后几步,低头道:“小人僭越了。”
原来并不是不知,魏璟目光从她身上定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不再看她。江淮之早已在一侧等候:“殿下,人已经安排妥当,周檀能否放出来了?”为了帮周檀,江淮之提出要亲自安置周云月,适才来时见羽卫进了这雅园,便知事情已经成了。
魏璟不疾不徐抚平衣袖皱褶,抬眸:“你要救人,还要拖着本世子来帮忙。”
江淮之扶手,笑道:"殿下之恩,淮之不敢忘。”或许是帮,但魏璟今夜显然也早有预谋,替文家翻案,眼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江淮之见文瑶也在,亦朝她揖道:“听闻是舒姑娘那日救了周云月,淮之在这谢过了。”
文瑶轻轻颔首。
听陈管事说江淮之的父亲与周檀关系颇好,即便周檀被抓,有可能一并牵连被斩,江家都不曾避嫌,反而暗中帮忙。这一点文瑶也很是感激。
她想问问云月姐姐的情况,但因眼下着装实在不便,她躲在魏璟后面,不敢上前。
江淮之也瞧见了,没作停留,旋即转身离开。文瑶依旧跟在魏璟的身后,想着今日之举,才蓦然想起来,魏璟那日出现在街道上并不是巧合。
他应当就是为了找周云月去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要让章王平反她的爹的案子。
文瑶停住步子,想起那梦境里章王会与她说那番话,原来便是有这层原因在。
再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被刀剑穿膛的画面,她有些发冷。魏璟从刚才见她上来,便敏锐地察觉她脸色不对,挑眉问:“看见什么了?”
“没什4……”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羽卫将人都清走了,前楼很安静。文瑶换回自己的衣服,便在马车里等,她向来是不挑地方,只是靠着也睡着了。
直至天亮,马车忽然停下,文瑶才茫然睁开眸子。魏璟并没有回来,而马车也被人拦下了。
外头玉白道:“王爷来得不巧,殿下刚刚策马到前面去了。此次行宫出行,是魏璟带着羽卫沿路护送,自然不可能会在马车里。“本王管他在不在!”
章王纵身下马,一大早上便火气上头,显然是因昨夜之事怀恨在心,“本王梨园你们都敢抄得,区区一个丫鬟,本王怎么就不能问罪了?”章王心里很明白,昨夜的女子压根不是什么丫鬟,从魏璟的反应里他便知晓不是个普通人。
何况今日一早还有人告知他,魏璟将这女人带进东宫。章王朝着马车里的人道:“你给我出来!将本王的人耍得团团转,本王今日非收了你不可。”
玉白拦在前面,不让章王的人近身半步,章王便越发好奇。“看来还真是个有用处的人。”
魏璟身边极少有女子出现,章王昨日被魏璟摆了一道,抄了梨园毁了他的欢愉场,又将怀孕的周云月带走,他咽不下这口气。文瑶不敢出来,只是道:“小人只是听吩咐行事,并非要得罪王爷。”“原来会说话,本王还以为你是个哑巴!"章王拦着马车不给走,身后的马车也渐渐逼停了,远远地落了前面一大截。在眼下的三王当中,章王行事素来强横,在他的眼里没有那么多颜面规矩,谁让他心情不好,他便要让谁心情不好。而这种时候,大家都是远远观之,并不敢轻易上前。而这后面的恰好便是高家的马车,高柔让婢女前去打听了一下,听闻是章王在问罪文瑶,暗自窃喜。
惹到章王,没人能躲得过去,她不信世子还能包庇了去。高柔嘱咐道:“让马车从侧方前行,不可耽误了时辰。”若马车久停,前面必然会有所发觉,羽卫兴许回过头来,戏就没法儿看了。而高家的马车前行,后边的人也都跟着走,特地给章王余出了场地。玉白被几人缠着挪不开身,眼瞧着章王就探帘子进去,文瑶先一步下了马车。
到底躲不过,被章王一把抓住。
“王爷还请饶恕了她。"忽地一道温和的嗓音忽然出现在两人身侧。江淮之道:“说起来那日云月姑娘被王妃斥责,若非舒姑娘与世子救下云月姑娘,王爷兴许也会不知道云月姑娘怀有身孕。”章王听完并不松手,他不是会感恩之人,脑子里怒火也未消半点。只知道江淮之是魏璟的人,他断然不会因他几句话就轻饶。江淮之只好道:“周姑娘是我带走的,王爷不应该迁罪旁人。”章王这才松了手,转头拔刀指向江淮之,怒道:“人在哪儿!”“王爷只管安心便是,无人会对云月姑娘不利,当下王爷要做的是放过周大人。”
章王听不惯威胁,火气上来毫无理智可言,直接将那刀蹭破了江淮之的脖子。
他身材魁梧,也是自小军营里练出来的,江淮之这样文弱的人压根无法与之抗衡。
但他压根不惧,依旧淡然道:“王爷明知周大人是无端卷入,并非主事之人,何必因一时冲动行事呢?倘若周大人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周姑娘如何承受得了?”
江淮之脖子上的血依旧流出来了,文瑶在旁边瞧着害怕,担心章王真的要把人杀了,急忙走上前:“江大人说得不错,云月姑娘那日在雨中被王妃罚跪,已经动了胎象不稳,若此时再出现什么事,王爷又能接受吗?前三五个月正是稳胎的时候,王爷不该如此冲动!”
章王与周檀没什么仇怨,不过是因为周檀不肯将女儿送进王府,又因他与魏璟有那么点关系在,故而添油加醋,拱了一把火。所以归根结底,就是为一口气,没什么仇怨。但眼下不同了,周云月有了身孕,这对章王来说是天大的喜讯,也是教人能捏住的把柄。
昨夜是,今日亦是。
他恨恨地松了手.想起昨日大夫给周云月把脉时也是如此说词,转头看向文瑶:“你又是如何得知?”
文瑶回道:“小人是大夫,那日离开前曾给周姑娘把过脉象。她本就因周大人被羽卫抓走才去寻王妃帮忙,忧思过度加上淋了雨,这才动了胎气。”章王闻言,生生憋了一肚子火,喘了半天气才威胁道:“若她少了一根头发丝,本王剁了你们!”
没在魏璟手里他尚能忍一忍,甩袖转身,策马而去,卷了一阵尘土。文瑶扶起地上的江淮之,“江大人可还好?”“抱歉,连累舒姑娘了。"江淮之被她扶起来的同时也瞧见了她腕上被勒红的印子,心里亦有些过意不去。
“若你不在,我怕是也要遭罪的。”
文瑶仰头,视线落在他的脖子处,从袖口里拿来夜里覆眼留下的细纱,绕在了他的脖颈上。
轻软织物触在肌肤上,江淮之指尖不自觉收紧,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有拒绝。
眼睫低垂,弯下腰来配合。
文瑶嘱咐说:“我身上未带药物,江大人需要尽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好,多谢。”
章王逗留得太久,羽卫到底还是察觉了,魏璟正皱着眉,欲策马回头,江淮之先到了。
他下了马车,回禀了方才章王阻路之事,继而才道:“舒姑娘并无大碍。”魏璟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瞧着他,目光聚在他脖子上。梅花薄纱隐隐透着红,还落着一个蝴蝶结。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何人所系。
江淮之见他眼睛不曾挪动,伸手去摸了摸,抬头问:“可是有哪里不对?”他与魏璟之间,是君臣,有恪守敬重之礼;两人共事多年,因年纪相仿,又是心思缜密之人,通常不必多言便能理解对方,故而关系也会较其他官员更近一止匕
眼下自然能感受到魏璟看向自己的目光,好似生了些不满意。他不知从何而来,只扶手提醒道:“后方马车已经跟上了,殿下可继续前行。”
老皇帝难得出行一趟,点了许多大臣陪同,浩浩荡荡地出行,直至午时才到行宫。
再作安顿,歇息,至日落后才开了宴席。
江淮之虽同行,却并不能与其他人一样坐着赏乐饮酒,需顾着整场席间。譬如各方递来的奏贴他需要过眼然后转交给魏璟,群臣们需要回禀的他需要代为传达……老皇帝不便接见太多人,于是便交给了江淮之。这些原本是交给江父负责,奈何江父近日身子不适,便都落在了江淮之头上。
他忙了整日,来不及去处理伤口,只换了身衣服,衣领束起来些,将将遮了伤口,但那片薄纱却未曾来得及取下。
幸而颜色与衣袍相近,若不近瞧,看不出什么。但章王素来是在脂粉堆里的,他又见江淮之不悦,瞧了他一眼,便冷哼哼道:“咱们少詹事想必在来时路上遭人啃了,遮遮掩掩的,好生扭捏。”故意让众人将目光聚在他身上,教他难堪。江淮之淡笑视之,躬身退下,并不回话。
魏璟顺着瞧了一眼,缓缓转过头,指尖沿着杯沿磨转。他对这样的宴席并没有来的意愿,通常略坐一会儿就走了。只是他离席,无人敢说一句不是。
倒是章王目光随着他,放下手中酒杯,也起身跟着过去了。穿过一重又一重院落,走到云霞台,魏璟方才停下,他脸色明显不如来时那般松散。
侧过眸,问了一句:“皇叔有话说?”
章王从石阶下缓缓走上来,“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要给文家翻案,有许多人能找,偏偏找本王是何意?”他们叔侄俩的关系并不好,尤其事事被魏璟压着,章王心里也有怨恨,所以奉月堂刺杀一事,他一早知情,甚至还插一脚添乱。魏璟不会不知道,却还是要找他来帮忙替文家翻案。魏璟言简意赅:“叔父简单,省事。”
“放屁!”
章王喝了酒,脑子却异常清醒:“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告诉你,若想借机扯到这行宫大火一案,小心你祖父受不住这么气死过去!到时候朝堂无君王,乱作一团,谁都没有安生日子可过!”文家案子平反,之后便是行宫大火一案,他若接手,便搅进这浑局,便要被当成出头扛揍的那个。
他可不愿放着好好的享乐日子不过,去管那些癫事。“早晚都是死,"魏璟唇边延了冷笑,“以叔父的胆子,不应该。”章王觉得他不可理喻:“你爹怎么就教出你这个不孝东西!”小时候他凶两句就哭的人,这会儿站在一处,淡定从容到让人觉得像是换了魂。
他骂完欲走,魏璟忽然问他:“灵州假扮鹤老之事可与叔父有关?”章王回头:“人你都弄死了,还来问我?”魏璟面色平静:“那赵愈可是叔父的人?”雅园的事魏璟一直都知道,也知赵愈一直与章王有来往,但章王适才一番话,却又让他变了想法。
果然,章王怒道:“他确实有那么几分忠心,但那样事事都端着的人不怎么可信。本王不至于那么愚蠢,你别什么事都往本王头上扣!”魏璟没接话,而是又问:“所以叔父有鹤老的消息吗?”章王不愿多理,想是酒意上头,于是笑说:“你若想找,何必来问叔父?那高家小娘子不等着你主动去吗?”
言下之意,是高家透露的消息给章王。
魏璟暗了脸色,好心劝了一句:“叔父找鹤老是看隐疾,何必舍近求远,落了人圈套。”
隐疾二字精准刺激到了章王。
他暴跳如雷:“休要胡言!本王马上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见他一脸平静,实在气不过,于是又说:“好啊!你昨日带来的女子不正是大夫么?听宫里人说医术十分了得,便让她来给本王看看!”魏璟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意有所指:“老东西,看好了有什么用?”
章王气急败坏,指着他骂道:“你,你二十四了,你生出了个什么玩意了没?连个女人都没,不孝的东西!”
这话说完,很快便有侍从来寻人。
章王教他气昏了头,平复了一阵,试图扳回一次:“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与其娶文家那个病秧子,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好好享乐!”才过西时,远处尚能看见一点点弥留的霞光。魏璟朝身侧的廊道处看了一眼:“你想待到何时?”文瑶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她没有想过偷听墙角的,只是很不凑巧的,她刚好在这儿赏风景。“小人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房中闷热,来此透透.…”文瑶站在他身前,晚风将两鬓发丝拂乱了,她伸手挽去耳后,便露出今日被抓伤的淤青。
章王与魏璟的力道不同,魏璟虽也很用力,但从没伤及筋骨。章王手劲蛮力,他的五指用力到几乎要陷进肉里,当时是真的打算卸了她胳膊。
魏璟望着那指印,问:“疼么?”
文瑶手放下,坦言:“有点”
一片安静,沉默。
“你还有心思给人包扎,本世子瞧你该是不疼。”“江大人伤口在脖子上,王爷下手没轻重,划了不浅的伤口。"文瑶抿唇解释道,“他也是为了小……”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解释,但面前人看着好像不太高兴,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只是没解释完,魏璟就不愿意听了。
他转身往回走,她也就紧步跟上。
“这两日的药殿下按时服用了吗?“不用每日煎药,一直都带了药丸,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想起来吃,又或者干脆扔了。魏璟没理她,直到走到门口,他才顿了步子。没有开门,直接走了。
文瑶正纳闷他为什么又不回房了,于是好奇地推门进去看了一眼。红烛罗帐里,有几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女子,坐在那儿等着。“你是谁?殿下呢?”
文瑶僵了一瞬,立马回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