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灌汤包(一)
黎书禾迈进食堂,发现今日用暮食的大人们好像更少了。偌大的食堂空空荡荡,只零星坐着几个大人,面对眼前的吃食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几人见着黎书禾进来时,均是眼睛一亮,而后又陷入苦闷之中。黎师傅现下过来与他们有何关系?备的那也是明日的朝食!那亮起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下去,扒拉着眼前这几份焦黑的吃食,心里将灶台前的刘师傅又骂了一顿,这一日日的,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即使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默默拿起那焦硬的胡饼随意吞食几口作罢。黎书禾也瞥见了桌案前今日的暮食,心下有了些猜测。心里感叹一句,若是刘师傅能向她诚恳道歉,她其实也不介意与他握手言和,交流一二。
奈何刘师傅只乐衷于偷学,加上先前的事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每每碰面没有发生硝烟便已是万事大吉。
让刘师傅开口致歉?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摇头失笑,将手中的陶罐放下,着手准备明日朝食的材料。近来朝食做了不少煮的,炸的,烙的,反而最原始的面皮包子还没做过。说起朝食,怎么能少的了灌汤包呢!
不如也给诸位大人尝一尝鲜吧!
包子里的豚肉夹着热乎乎的汤汁,咬开时那鲜香的汤汁又顺着流到了面皮上,等吸干了里面的汁水再一口咬下,那便是极大的满足和享受!等田七将食材领来,她便开始着手熬制灌汤包中最重要的皮冻。皮冻的制作过程属实繁琐。
老母鸡洗净切块,与豚肉皮和大棒骨一起放入锅中熬煮。熬到六成熟时,再捞出晒凉切丁。
锅中的豚肉皮继续用余火慢炖,煨至熟烂,再加入剁成泥状的肉丁,撇去浮沫后,反复熬煮,继续加大火力使其不断沸腾,直至汤汁浓稠。汤汁倒入碗盆中,透亮清香,满满的肉香味萦绕在空气中。黎书禾将其放置一旁没有再管,对着二人解释道:“这汤汁便放在盆中放凉,等凝固了便是这灌汤包中最重要的皮冻了!”两人虽说不知道这皮冻是何物,却也知道寻常浓稠的骨头汤放凉后也会变成胶状,这两样东西似乎是一样的原理!
还没等他们弄明白,黎书禾已经开始着手做灌汤包的馅料。灌汤包的馅料除了要往里加皮冻外,还要加一点熬制好的骨头汤,这样调的馅料便叫汤馅。调好的葱香蒜上吡上一层热油,搅拌好倒进汤馅里,瞬间变色,细腻拉丝。
她叮嘱着田七和春桃:“把这个调料倒进盆中时,要拿筷子不停地搅拌,不要让里头的馅料沉底了。”
春桃看得仔细,如今胆子大了一点,不懂之处也会发问了。“师父,这个馅料里这么多汤水,没法包呀?”一放上去那面皮就会被汤汁浸湿,届时不是破皮便是漏洒出来。黎书禾倏然笑了:“当然不是这会儿包包子,得等这汤料稍稍黏稠一些再加上那凝固后的皮冻才能动手。”
凝固后?春桃和田七微微睁大了双眸,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这包子的馅料,等冷的发硬后,那还能吃吗?两人面面相觑。
并非不相信黎师傅的手艺,实在是他们吃过太多馅料发硬的包子和饺子。那些不堪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心里直直发苦。不过黎师傅既然这般吩咐了,定是有她的用意。也许只是等凝固后再用其他独特的方式化开,那也说不定呢!
毕竟这可是黎师傅!
等待汤馅凝固的时间,黎书禾带着两人开始擀起了面皮。在面粉里加一些豚油和淀粉,能让这面皮更加柔软和黏固。否则馅料融化了,这面皮都要被里头的汤水泡坏不成!
“做这灌汤包,最主要的要记住面皮要中间厚,边缘薄。“黎书禾一边擀着一边跟两人说道,“这皮跟普通包包子的有些不同,薄,透,亮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中间厚实一些,是为了能兜住馅料汤汁,边缘薄,蒸熟的时候就几乎是透明的,一眼能看清里面汤馅,正所谓皮薄透亮不漏汤。两人似懂非懂,只一味先点头记下。
等擀完了厚厚一大摞的面皮时,已经是月上树梢。刘师傅早就已经拂袖离去了,漆黑如墨的夜晚,食堂里依然是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做伴。
黎书禾净了手,伸了个懒腰,对二人说道:“去歇息吧,明儿早起再教你们怎么包这馅料。”
春桃和田七也有些困倦了,闻言叉手行了一礼,便一同回屋歇息了。长夜漫漫,黎书禾踏着这月色回屋时,心里一直想着,也不知道孟大人和丁司直,究竞有没有说服覃采买和陆少卿?孟淮和丁復自是发挥出毕生的口才,肩负整个大理寺的希望,誓要吃上……不是,誓要保障大理寺诸位同僚日后的吃食问题。先说孟淮这边。
他甚至没顾上用暮食,便火急火燎地赶去找覃采买。见着人后,直接一拍桌子说道:“覃武伯,那刘茂春一天到晚琢磨新菜祸害大家,我觉得食堂后厨得新进一些酱料,起码能让诸位同僚吃些能入嘴的吃食。”
覃采买疑惑不解,这孟淮今儿怎么突然上他这儿来了?来就来吧,还提出这般奇怪的要求。
覃采买道:“刘师傅又怎么惹着你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孟淮就来气,怒骂道:“一天天的心术不正!不好好钻研厨艺,净想着歪门邪道!”
那王师傅都知道上进,这两日做的午食都尚且能入口了,就他这一天天的,不知道在瞎忙活什么!
覃采买:“那怎么又跟酱料扯上关系了?”孟淮神色无比认真,这可是事关他们能不能吃上黎师傅说的那些美食的重要酱料!
孟淮严肃道:“你看那王师傅这两天午食浪费的份量是不是少了不少?”覃采买点点头,好像确实如此。
心想着莫非王陶年上哪儿去进修了?
孟淮与他开始分析:“据我所知,这王师傅在烹饪午食时,往里头加了一种酱料。”
覃采买看着孟淮严肃的模样,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当初那周厨娘的菜肴便是由眼前的这位检验出问题来的,难不成王师傅也?
覃采买瞪大了眼珠子,静静等着孟淮的下一句话。孟淮继续道:“这王师傅的酱料,是黎师傅自己带来的,我瞧见了,只有小小的一罐,用完可就没了!”
“咱大理寺也不是这等抠搜的衙门,怎么能让掌勺师傅自己贴钱做酱料呢?"孟淮慷慨激昂道,“你这个采买就应当将此事揽下,多去采买一些酱料,也好让王师傅继续保持下去!”
覃采买听完一番话,这才琢磨出些门道来。原来不是那酱料有问题,是酱料太美味了,这孟淮生怕吃完了没有,怂恿他用公费去采买呢!
覃采买了然道:"确实不应当让师傅们自个儿贴银子。”他摩挲着下巴,虚心地问道:“孟大人有何高见?”孟淮见他被自己说动,心想总算是没有白费这番口舌,忙道:“于吃食方面,黎师傅可才是懂行的,我见着她时常拿出各种不同的酱料,覃采买不若找黎师傅问问,她那些酱料都是从哪里买的才是。”覃采买拱手道:“孟大人说的在理,我明儿便去找黎师傅问问。”孟淮瞬时兴奋起来,有了那些酱料,想必以后的朝食定是还会有更多不同的花样。
一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
覃采买瞧见了,连连摇头。
这知道的,是孟淮平生好一口吃的,为着美食喜悦欢呼。不知道的,瞧见一向板着脸的孟淮有一日能笑成这般,还以为他是捡了几千两银票哩!另一厢,丁復拎着食盒送入陆少卿的屋子里时,发现屋内灯火明亮。桌案上堆积着一叠卷宗,纸张的边角都有些泛黄,想来已有不少年头。陆怀砚听见推门声抬眸,丁復已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摆好。每日若是过了用食的时辰,下属总是能第一时间替他打来饭食。不得不说,丁復对他的口味和饭量也是有了几分了解。只不过……
陆怀砚看着今日桌上份量格外足的吃食,微微蹙眉。“怎么打这么多的饭食?"又仔细环视一圈,发现只有一副碗筷。陆怀砚:“?”
丁復立马告状:“都是那杀千刀的刘师傅,眼见着食堂今日没人,就逮着我一个人死劲加菜。”
他愤愤然地将刘茂春所作所为描绘了一番。陆怀砚的视线顺势扫过那几盘卖相极差的菜肴。按照以往来说,也不是不能吃。
偏近来嘴巴被养刁了,见着这些吃食第一反应便是心生遗憾,兴致索然。反省之下,只觉自己心志还不够坚定,日后怕是容易被人投其所好,钻了空子。
陆怀砚端坐后挑起一筷,还未送入嘴中,只听身旁的下属又在念叨:“陆少卿,这黎师傅为了大人们的吃食还自贴腰包,万一传了出去……我们大理寺食堂的名声怕是要更加令人闻风丧胆了!”
前有狼后有虎,且不说这刘师傅在食堂挤兑黎师傅的事情,就是那刑部的裴侍郎,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心想要撬他们大理寺的墙角。陆怀砚停顿一瞬,诧异道:“何出此言?”丁復急忙将方才遇见黎书禾的事情一说,又说着王师傅因着那罐子酱料,手艺都大有进益。
陆怀砚沉思片刻,问道:“所以,我们朝食里头的那些酱料都是她自己酿的?”
丁復连连点头,生怕陆少卿不明白他们大理寺此刻的危机:“可不是嘛一一都是黎师傅先前自己带过来的,她一个月的工钱便只有六百文,属实是少了一止匕〃
陆怀砚眼睫垂下,若有所思。
原是他误会了。
那日见着她给王师傅酱料,还以为这些都是拿着库房里的食材所做。确实没想到原来这么些时日吃的都竟是她先前自己花的银子。“陆少卿,您得将黎师傅的位置提一提,她这手艺,就是当主厨也是完全能胜任的。"丁復抓住机会进言。
陆怀砚想了想,最后点头应允:“等等我同覃采买说一声便是。”那酱料的事情也得告知覃采买,没道理大理寺众人的吃食,还要一个女郎来垫钱的。
丁復那满脸的笑容还未收起,下一秒便听到陆少卿那清冷的声音仿若恶魔低语。
“今日的吃食也太多了些,不要浪费,坐下来一起吃吧。”丁復.…”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