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chapter26
吃了药,第二天,晏听礼的烧就退了。
但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天还没亮就揉着眼睛,直挺挺地从床上起来。
这还是老式的木板床。
晏听礼这样高的个子,稍微有什么大动作,都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时岁被他吵醒,眯开眼睛,伸腿踹了他一下:“你干嘛,好吵。”晏听礼托腮,眼睑懒懒垂下。
他发丝乱乱地蓬在头上,身上的T恤也松垮垮地垂着,露出冷白清晰的锁骨。
时岁看一眼,脑中浮现出四个字。
秀色可餐。
晏听礼这种气质,待在这样陈旧的环境,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少爷落难。好半天。
他张唇,吐出几个字:“我睡不着。”
时岁:“?”
“这个木板不平,"晏听礼面无表情,“我背咯得疼。”前几天,他也说睡不着,喊着没空调。
现在空调到了,又嫌床不平。
时岁忍了忍:“那我给你垫个二十层的鹅绒毯吧。”“两层也行。”
“………“时岁又是一脚过去:“给你两脚行不行。”“你不咯吗。”
时岁眼珠慢悠悠转了下:“我没你这么讲究。”晏听礼却突然哂一声,像是想起什么:“怪不得。”时岁看他。
“让你在下面不愿意,非要坐我身上动。”“睡也睡我身上。"他握住她要踹过来的脚踝,冷笑一声,“这是把我当垫被了?”
时岁的小心思被戳破,眼神默默飘走。
晏听礼用种仿佛第一次认识她的眼神盯她半天。倾身过来,伏在上方:“以前怎么没发现。”时岁装傻:"嗯?”
“你这么坏。”
时岁反应了下,也觉得她近来确实有些嚣张。可能是小镇太安逸,让她本性都不自觉暴露。之前总会压抑再压抑。
时岁目不转睛看他,忍住那种被他近距离盘问时下意识的慌张,鼓气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你要怎么样。”
说完,她看见晏听礼唇角翘起弧度,眉眼也被清晨太阳初升的阳光过滤得仿佛蒙上一层柔雾。
他突然低头。
在她脸颊碰一下。
“挺好。”
他亲完起身,脱去上衣,换衣服。
满身劲。
时岁:啊?”
“高兴。”
她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晏听礼的精神状态了。自己害他背疼,他也高兴?
“你要去干什么?”
晏听礼:“买席梦思。”
时岁…”
一一看来晏听礼不是来“度假",是来参与她家"老宅改造计划"了。小镇的时间流速,似乎都比平常更慢,连晏听礼的作息也出奇规律起来。一万年不早起的他,现在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因为太阳会升起来,直直照到他脸上。
想睡也睡不着。
醒得早,自然也就睡得早。
十点,伴随着老宅树上的经久不息的蝉鸣声,他疲惫地进入梦乡。小镇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能做的就是宅在家里在晏听礼的电脑上看电视。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一一
没有了人工智能的晏听礼在生活常识方面就是白痴。晏听礼毛病多,不想再去镇上小饭馆吃。
他嫌不干净,要自己做饭。
时岁便也随他,陪着去小卖部买了菜。
但晏听礼不会用老式锅灶,看到现在还有人用柴火做饭,眼中震撼就像看到原始人跳擦边舞。
在时岁一步一教导下,他好不容易引火点起柴。又因为老宅的烟囱因为常年没有烧火,堵了,整个厨房黑雾四起。两人都被呛得捂着嘴往外跑。
晏听礼沉默地打水灭火。
出来时,白皙精致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全是灰。时岁看得笑倒在旁边。
他便面无表情,将手上的灰,狠狠抹在她脸上。睚眦必报。
时岁尖叫一声。
气得跑回厨房,刻意摸了一手的灰。
跳起来往晏听礼脸上抹。
他任由她动作,随后再一把将她脸,往自己脸上蹭。啊啊啊!
饭没吃上,还精疲力尽。
一身的灰,打水洗都洗不干净。
时岁灰头土脸,严词要求去河里洗。
晏听礼听得皱眉:“是那个洗衣服洗菜的河?”“对啊。”
“不去。”
“为什么?”
他撇头:“脏。”
时岁:“去上游又不脏。你不去我去。”
“你也不许去。”
时岁已经习惯和他顶嘴:“为什么?”
晏听礼表情还是冷冷的:“不许在外面洗澡。”时岁…”
她扭头就走。
晏听礼盯着她,嗓音沉了些:“岁岁。”
是他从前惯用的,施压时的语调。
时岁眼睫颤动一下,应激性地停顿脚步。
反应过来,抿紧唇转身。
抬头回视过去,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两人无声地对峙片刻。
晏听礼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
好几秒。
他才吐出几个字:“要去一起去。”
时岁眨眨眼,露出一个殷勤的笑。
两步走近,垫脚,手在他发梢抚一下:“听礼哥哥,你今天真好。”晏听礼一把攥住她手。
似乎觉得别扭,他的神情很古怪。
“你这样。”
是训狗吗?
晏听礼拧眉,停顿着,不想说出后面的字句。一一更不想承认,他竞没有觉得不高兴。
时岁慢吞吞:嗯?”
晏听礼沉下嗓:“这是训狗师的常用路数。”被他戳穿,时岁心中刚溢出的小小得意冷却。想套路晏听礼。
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正犹豫怎么糊弄,晏听礼已经冷冰冰拽住她:“还走不走。”时岁愣了愣,心尖有些微妙的痒。
没忍住,悄悄朝他侧脸扫了眼。
那她,算不算成功了呢?
一路沿着小溪往上,待来到时岁指定的地方。看到实地,晏听礼的表情好看了些。
不是他想象的,被很多人泡着的小水沟。
这出四面小山环绕,围成一弯潭水,幽深静谧,上面还有倾斜而下的小瀑布。
溪水汩汩,镜子般的水面清澈见底,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和小鱼。“小时候过暑假,"时岁坐在岸边,白皙脚丫试探点了下潭面,语气有些怀念,“我爸爸就会带我来这里游泳。”
但后来时跃工作忙,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那段记忆也就永远定格在童年。这一切对晏听礼都过于稀奇。
他鸦黑的眼睫垂下,用手捧起一掌水,水面下的小鱼被惊扰,摇着尾巴游匹。
几秒后,他抬头看她,喉结缓动了下,像要说什么。时岁注意到,抬眸回视他。
“以后,每年这时候。"晏听礼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都可以过来。”顿了下。
又加了两个字。
“我们。”
时岁手指顿住。
脸色微微白了一些,她快速撇开脸。
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塞了团棉花。
怕太明显,时岁干脆直接蹦进水里,溅起水花。也打湿了晏听礼一身。
“你来追我啊。"时岁在水里伸出手臂。
晏听礼脸色黑了些,直接跟着跳进水里。
他从小就有专业教练教导,时岁哪里是他的对手。几秒就被捉住,被从后揽住腰,呼吸喷薄在耳后,很灼烫。水下,他的动作也轻浮孟浪。带着惩戒的意味,顺着大腿往上摸,到绵软两团的时候,猛地收拢。
时岁蓦然僵住,脸颊浮现红晕,…这还在外面!”“你都敢在外面洗澡,"晏听礼理所当然道,“我在外面摸一摸你,又怎么了。”
果然,训狗有风险。
尤其是晏听礼这种疯的。
他几下就让时岁软下来,咬住下唇,不肯出声。“岁岁,"晏听礼抽出手,张开两指,在她面前恶劣地展示,“你的水把水都弄浑了。”
“闭嘴!"时岁一把打开他手。
晏听礼最爱看她羞态,嗤嗤笑。
逗也逗够了,他便弯颈,下来吻她。
唇齿相碰间,几乎温柔到不像他。
时岁闭上眼,感觉心也像和身体一样泡在水里沉沉浮浮。她品尝到些许苦涩,努力告诉自己,要学会满足。人不可能永远幸福,但能细细记住这几个瞬间,也足够了。时岁没指望晏听礼愿意待太久,原本只打算洗个澡,就回去,但他像是没玩过水一样,身上的灰洗完了,还在水里游了几个来回。游完了,便湿着头发,毫无形象地蹲在岸边,幼稚地将岸上的石子往水里漂,和时岁比赛谁打出的水花多。
赢了她,还抬起下巴,好像是多么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时岁无语。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拖着晏听礼:“走了,我累了。”远处的太阳西沉,即将收回最后一丝余韵。沿着小溪往回走,乡路安静,只有徐徐的夏日清风拂在面上。走在路上突然,时岁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她停顿脚步,看向晏听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晏听礼辨认了片刻,目光朝一处扫去。
时岁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处灌木丛一一就是那里。又凝神听了会,时岁眼睛蓦得亮起:“是小猫叫!”她小跑过来,刚要扒拉开草丛,被晏听礼拉住,代替了她的动作。“别被咬了。”
时岁便看着他将草拨开,竞然真在里面看到了小猫。是一只农村随处可见,最普通的三花小猫。大概两三个月大,尾巴围住自己,瑟缩地看他们。“真的是小猫,"时岁不停去摇晏听礼的手臂,“你把它抱出来,养它吧。”晏听礼却没动作,侧脸,黑眸沉静望着她。她看他神色,轻声问:“你…不想养吗?”“不想。”
“为什么?"她追问。
时岁不敢深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想让晏听礼养下这只小猫。或许是觉得。
他总是,显得很孤独。
晏听礼视线又往灌木丛下的小三花看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游离:“养猫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时岁心咯噔一跳。
没有再开口。
她想着小猫的去处:“那我把它带回杭一一”“我们,"晏听礼突然打断她,“我们一起带它回去。”他强调:“我要和你一起养。”
夜色掩去时岁脸上透出的白。
良久,她轻道:嗯。”
月光将二人拉出很长的影子。
小猫在晏听礼怀里很乖,还打起了惬意的呼呼。“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时岁问。
“平安。”
时岁有些怀疑地看他。
怎么小时候还能取出“穗穗”这种诗情画意的名字,长大后水平倒退这么多。难道是因为。
穗穗平安,读起来朗朗上口?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晏听礼漠然道:“那只不叫穗穗,叫小圆。”时岁:“……”好记仇。
他停顿一下,视线快速朝她扫过。
用着漫不经心的声调:“是,岁岁平安。”平安是只很闹腾的小猫。
半夜跑酷,早上准点喵喵叫,喊人起床。
有了平安后,他们二人每天和军训一样准点起。漫长白天,总在家中待着,到底难以消磨。他们看了几十部影片,终于宅腻了。
晏听礼便延伸出了其他能做的事一-比如早就跃跃欲试的,种菜。他时常盯着隔壁邻居家的菜地,眼神高深莫测。看得时岁还以为他想去偷菜,很讲道德地拉住他:“这家阿姨有点凶,要摘我可以带你去赵奶奶家,她…”
晏听礼指骨在她头上轻敲一下:“谁要偷菜。”时岁…”
“我要种。”
行吧,正好祖宅的小院有两块地。
时岁便安静地看着他作。
晏听礼虽然时常懒散,但执行力很强,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蔬菜秧苗,严阵以待看网上的学习视频。
…他高考都没这么努力。
时岁眼睁睁看着一个一开始连蔬菜苗都不认识的公子哥,有模有样地播种,松土,浇肥。
八月初的时候,菜地郁郁葱葱,小秧苗开起了花。晏听礼每天拿着本子记录,推算道:“大概还有十天,你就能吃到我种的生菜。”
“十五天,吃到我种的辣椒。”
他突然皱眉,冷冷看着最后一排的西红柿:“为什么你们长这么慢。”时岁:".?””
怎么还有人对西红柿发脾气?
晏听礼不悦看向她:“开学前你都吃不到了。”“我可以让邻居过来摘
“不行,"他低头用笔在记录本上划过:“我九月会抽空回来。”时岁一愣:……干什么。”
“来摘菜。"他收了记录本,“回去做给你吃。”时岁心尖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下。
一种难言的闷疼蔓延开来,几乎让她直不起腰。刚来的时候,觉得时间慢。
后面的日子,却快得让时岁恍惚不已。
眼睁睁看着夏日缓过,日短夜长,树上经久不息的蝉鸣也有了停歇。这天傍晚,晏听礼拎着桶,推开吱吱嘎嘎的竹门。听见动静的平安“咚"得从小窝跳下去,翘着尾巴奔去门外,围着晏听礼手里的水桶喵喵叫。
时岁也从靠椅起身,去看他今天的“战果。”他最近又发展出钓鱼的爱好,每天给平安加餐。平安对网上买的高价进口猫粮和罐头不来电,只当保命餐勉强饱腹。晏听礼对平安这种挑嘴小猫,也格外有耐心。换了十几种粮,眼看平安还是喂不胖,被时岁提议买点小河鱼做猫饭试试。他略一思考,便真的买了钓具,隔两天去小溪边钓鱼。起先拉着她一起,但时岁嫌太热,不肯去。他虽然不太高兴,但看她热得红起来的脸颊,还是生着闷气地答应了。
晏听礼钓鱼也很有一套,好像世间真没什么能难住他的事情,基本都是满载而归。
的确如他经常挂在嘴边的。
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时岁看着他每天提回来的小半桶,严重怀疑这条溪里那几条鱼要给他灭族。晏听礼戴着手套,仔细把鱼处理完,再加鸡胸肉,南瓜,鸡蛋黄,虾仁,打成沫,放在锅上蒸。
弯腰喂给早已经等不及的平安。
时岁在一旁看着。
在晏听礼喂猫的时候,她悄悄拿出很早前买的ccd,对着他和平安的侧颜。“咔嚓。”
拍了一张照。
时岁没忍住。
在镜头露出一点点指节。
也算,这张照片有了她。
“你在偷拍我?"晏听礼侧头,看过来。
他对这些小动作一向很敏锐。
时岁把ccd放下,想装傻糊弄过去。
晏听礼伸手:“拿来。”
她不给:“放心,没把你拍丑。”
“拿来。”
眼看糊弄不过去,时岁只能讷讷递过去。
他接过,扫了眼。
“为什么要拍照。”
时岁:“…就是觉得好看。”
“我不喜欢拍照。"晏听礼手指在删除键停顿。时岁不舍得,下意识按住他。
这是她唯一一张晏听礼的照片了,忍不住道:“别删。就当纪念了。”“为什么要纪念。"他反问,淡淡道,“分开的人,才需要纪念。”时岁轻易被他说的紧张起来。心跳如过山车,最后还是归于沉寂,囫囵道:“也是,那你…删吧。”
等了好一会。
ccd却被塞回她手心,看到照片,时岁愣了下。晏听礼垂着眼,手抚着平安的头。
“就当平安的百日纪念照了。”
他的眉眼被夕阳渲染得尤其温柔。
梦幻到时岁都快忍不住以为,这是一场梦。她凝视着晏听礼,终于问出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你对平安这么好。”“为什么会去做那个手术,"时岁斟酌着,“不想要小孩。”晏听礼抬头,缓缓朝她看一眼。
有些好笑地说:“小孩有什么用。”
时岁:…啊?“这是什么回答。
“小猫能让我高兴,"晏听礼漫不经心道,“小孩能吗。”时岁努力想理由:“但多一个小孩,世上会多一个爱你的人。”晏听礼手指顿住。
许久,才像被逗笑,从喉间发出“嗬”一声,偏头看她:“是吗,你看我爱晏则呈吗?”
时岁愣住。
听他毫无感情地说:“爱到恨不得他死在女人床上,算吗。”眼看他又有犯病的趋势,时岁忙摆手:“…你不能举这种极端的例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展开这段辩论。
就像想让他养小猫一样。
可能。
还是觉得他太孤独了。
如果以后有别人,能陪在他身边。
最好勇敢一点,自信一点,给晏听礼一个健全,完整的家。不要和她一样怯需。
时岁极力忽略心心中的酸涩和闷疼,继续道:“用爱培养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很爱爸爸妈妈的。就像我很爱我爸爸妈妈。”晏听礼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狐疑地转头看她:“你很想生?”时岁:啊。”
“你想生,我也不给。“他收起被平安吃完的碗,语气还是偏执如旧。“你只许最爱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