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chapter53
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悄无声息。
等时岁回过神,窗外昏黑,面前的茶盏热气早已消散。变冷,变凉。
宋婕已经离开很久了。
走时,浑身带着寒霜般的冷意,高跟鞋声音尖锐刺耳。在时岁对她的提议清楚地说出“不可能"三个字后。宋婕红唇弯一下,并无讶然:“你是不满意什么?可以说出来。”她话中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眼神也轻飘飘落下。虽未言明, 但时岁读出了其中的嘲她不知满足的意味。时岁笑了笑,平静回视过去,淡淡道:“我不可能利用他。”宋婕手指漫不经心心在桌上敲一下,眉梢也扬了扬。直接道:“三千万美金,加曼哈顿中心区两套顶级公寓,够你和你父母衣食无忧一辈子。”
“你不相信,我可以预付一部分,直接汇入国外账户,他查不到。”时岁胸腔起伏一下:“我说了,我一一”
但宋婕根本不让她把话说完,便兀自说:“如果你担心晏听礼还能顺藤摸瓜查到你,我会给你安排可靠的安保。”
她话落几秒,似乎没有耐心再等,紧接着就问:“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时岁唇抿成一条线。
突然说:“我真的非常不喜欢您,总是打断我说话。”似乎没反应过来。
宋婕看她几秒,大概觉得荒谬,她扯唇:“你说什么?”时岁重复一遍:“我说,我不喜欢您打断我说话。”宋婕彻底收敛笑意。
视线落在她脸上。
被这样注视着,时岁也回视回去。
也在此刻,她恍然发现,宋婕面无表情的时候,和晏听礼的神态是如此之像。五官凌厉,眼神同样的冷漠,高傲,轻蔑。宋婕那么喜欢晏从谨,但事实上,她那么避之不及的晏听礼,才是真正像她的孩子。
只是她没有发现,或者是不愿承认。
从思绪中回神。
时岁表明态度:“无论您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可能背叛他。”“为什么?”
时岁沉默了下,说:“因为我爱他。”
“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宋婕嗤,连连问,“你爱他什么?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开?”
时岁:“原因很复杂。”
宋婕已然嘲讽:“你是觉得他能给你更多的物质?”时岁蹙起眉。
有时候,和宋婕沟通,让时岁感觉,像是在面对一个plus版的晏听礼。因为思维根本不和她在一个维度。
时岁心底已经提不出什么愤怒,只淡淡道:“您没有感情,从来利益为重,自然不能理解。”
她自觉语气平缓,但宋婕看过来的视线陡然锐利。明显是被激怒的前兆。
当宋婕褪去最后一层伪装的外壳,扑面而来的就是刀锋般的凛冽和压迫。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体面也被撕开。
“好好好,真是给我演了一出狼心狗肺的大戏。"宋婕开始笑,边鼓掌边说,“当初我同意让你住进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她红唇勾起刺眼的红,吐出的字眼也是直戳人心的犀利。“十几岁就没名没分地跟我儿子滚在一起。”“时岁啊,你父母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一幕,是时岁曾经噩梦里的场景。
她从前总是诚惶诚恐,最怕宋婕用这样轻蔑刻薄的眼神看她,再攻击她的父母。
但这刻,这件事终于发生时。
时岁竟心如止水,没有因为这些话产生任何的波澜。甚至能理智跳出自证陷阱,抽丝剥茧地分析她的话。几秒后,时岁微微一笑说:“我父母没有教过我这些,他们是彼此初恋,结婚二十几年,都很恩爱。”
“我怎么学会的?"时岁故作苦恼地想了想,“大概是和您与晏伯伯学的吧。“您和晏伯伯各自有那么多情人,耳濡目染,就学会了。”说着,时岁眨一下眼:"听礼哥哥应该也是的,所以我们俩就一拍即合了。”
她边说,边看到宋婕因为生气,而颤抖的面部表情。握着茶盏的手指也收紧,几乎就要朝她泼过来。但最终还是为了维持最后一丝虚伪的教养。沉沉放下。
时岁冷淡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晏听礼被泼了满身水,冰冷,黏腻地贴在身上的毛衣。
那时他脸色苍白,从未有过的狼狈。
而如今,在她如此出言不逊的情况下,宋婕甚至还能保留理智,不曾将水泼在她身上。
宋婕能忍耐,不朝她发难,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对晏听礼呢?难道最尖锐的刀就一定要刺向最亲近的人吗?时岁突然感到有些悲哀。
话题谈崩成这样,自是不欢而散。
随着高跟鞋声音远去。
良久,时岁抿了口已经变凉的茶水。
干渴的喉咙并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更加艰涩,到有些发苦的地步。时岁从窗外眺望,看昏黑的天空。突然想起晚上和晏听礼的约定,从包里拿出手机。
也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晏听礼拨来电话。时岁边接通,边往外走:“喂?”
那头隔了好几秒才说话。
沉沉的,机械的。
没有情绪的。
“我要见你,现在。”
时岁脚步停顿一下,奇怪问:“你声音怎么了?”晏听礼置若罔闻:“我说,我现在要见你。”时岁脑中响起雷达,开始飞速运转。
一一她最近,没惹他啊。
时岁心里毛毛地报了最近的商场地址:“我们在这吃完饭,再…"”“嘟嘟嘟。”
她没说完,电话挂了。
时岁看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气笑了。
这是什么态度?!
半小时后,晏听礼到了她订的中餐馆。
鉴于他在电话里的态度,时岁也没给好脸色。直接把平板丢给他,示意他加菜。
但晏听礼瞄都懒得瞄,直接把平板递给服务员,让她离开包厢。从坐下来,他就不发一言。
掀着眼睑,视线平平的。
像是机器人分析数据一样。
从她脸上扫过。
一遍又一遍。
时岁鸡皮疙瘩都被看出来了。
鉴于晏听礼别扭的点总是常人没法理解,时岁只能问:“你又怎么了?”晏听礼看着她。
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总是这样被逼着结婚,时岁压下无奈,耐心说:“我说了,我还没准备好,我们还要多磨合性格。”
“我都听你的。”
呃?”
“我说,不用磨合了,我都听你的。”
晏听礼没有任何表情地说:“我们可以结婚了吗。”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时岁更觉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我,结不结婚。”
时岁被他东一锤西一棒地说得发懵:“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现在结婚?”晏听礼直勾勾看她,眼底无机质的黑。
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很突然地说:“3.0上线,我会有更多取之不尽的财EР◎
时岁点点头:那恭喜你。”
事业上取得成功,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事。
“和我结婚,你下下辈子也用不完。”
时岁沉默几秒。
她看起来很拜金吗?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在拿钱砸她?时岁无语:“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她就是个普通人,各种纸醉金迷的奢侈品还不如一份泡面入味的鸡公煲更能让她开心。
虽然她之前的确朝晏听礼要过分手费。
但本质只是想父母不那么辛苦,自己也不用因为工作疲于奔命。“你不要钱。”
晏听礼垂眼睫,重复一遍,“我的钱你不要。”“到底怎么样,你才和我结婚?”
时岁被问的有些烦躁,深吸口气道:“哪有你这样逼婚的,你越逼我我不想结。”
伴随着服务员来包厢上菜。
晏听礼眸色也彻底冷寂,下颌紧绷,不再说一个字。后面的气氛,更是凝固。
时岁边吃菜,边用余光打量他。
看他薄薄的眼皮垂下,像在走神,吃菜的动作也很慢。“诶,这是生姜。"时岁指着他筷子上,伪装成土豆的生姜。晏听礼的吃喝住行都很挑剔,饮食尤甚。
除了口味淡,不喜欢吃调料。
动物内脏,头,任何莫名其妙的部位不吃,气味浓烈的蔬菜也不碰,生姜更是他的雷中雷。
但时岁的提醒晚了,晏听礼已经咬了一口。随后皱着脸,面无表情地吐出来。
盯着餐盘上的生姜,他冷冷丢进垃圾桶,看起来更生气了。时岁缄默地咬着筷子,有些无奈。
她在心中呼口气。
算了。
一个和生姜都能生气的人,就别计较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脾气了。时岁不得不承认,因为和宋婕的对话,让她开始对晏听礼有些溺爱。眼看饭桌沉默,她便主动找话题,关心地问一句:“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你心情才不好吗?”
大学时候,晏听礼很忙没空休息,或者是闲暇时光突然被急事打断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自己生闷气。
总而言之,他不高兴能有很多种意想不到的原因。哄哄就好了。
谁知时岁话音刚落。
晏听礼蓦然抬眼看她。
时岁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解释说:“我听说最近3.0准备规模生产,你都在忙这个。”
“听说?”
晏听礼扯一下唇,“你听谁说的。”
“高霖翰啊,他发好多朋友圈,怎么了?”晏听礼语气很淡也很轻:“你很少问我工作。”时岁捉摸不透他的反应,猜测:“是有什么机密我不便了解吗?”“你想知道什么?”
像是试探,像是防备。
时岁莫名被刺一下。
嗓音便也垂落,不太高兴地说:“我就随便问问,能想知道什么?”晏听礼视线凝在她身上。
这家中餐厅的灯光不亮,他脸色半明半暗。看不清楚。
他忽而说: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行。"时岁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晏听礼缄默了片刻。
“我没有不高兴。”
我只是害怕。
时岁吐槽:“那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晏听礼不说话。
他整个人都像被一种不知名的迷雾笼罩。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的确不像即将犯病的模样。
时岁还要问。
突然,晏听礼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大概是工作电话,他蹙眉扫一眼。
就当她面接通。
时岁隐约听到一些。
大概晏听礼坚持要换一批新的供应和经销商,这么大的换血,曾经隶属宋婕的那一批,和她有利益相接的元老自然不满,董事内部吵得不可开交。对那头,晏听礼语气很不客气,面无表情挂断电话。时岁给他夹菜:“菜要冷了,你多吃点吧。”“你觉得呢?”
时岁懵:“觉得什么?”
“我是该用原来的供应商,还是不管这些董事,继续换?”似乎为了让她能听懂,晏听礼问得简略。
时岁没放在心上,继续低头吃菜,“你怎么高兴怎么办。”对面的视线依旧凝在她面上。
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一丝微表情。
这种机器人扫描般古怪的审视,实在让时岁忍无可忍,连带着那点溺爱都快消耗殆尽。
她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晏听礼不吭声。
就像个沉默又犟种的锯嘴葫芦。
时岁索性放弃。
喝完最后一口汤,面无表情说:“我吃饱了,你一”也在抬头的这一刻。
她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什么,通电般将一切都串联起来。时岁瞳孔缓动,脊背也僵硬。
抬眸看他,边缓缓问:“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今天下午为什么会在这边?”不等晏听礼说话,她继续往下问,语速也越来越快,“是因为你知道我和宋婕的见面对吗?”
“你到现在,"时岁不可思议,“还在监视我?”晏听礼:“我没有监视你。”
“那你是怎么…”
“宋婕,她手机里的3.0系统,有我植入的程序。”时岁情绪平复了些。
虽然监听谁都很可耻,但她如今对晏听礼的道德要求已经放得很低。但一颗心还没落下。
她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盯着他问:“所以,你怀疑我要联合她,一起利用你。”
“对吗?”
尾音隐隐发颤。
晏听礼这次没有说话。
他视线垂落,不知在想什么。
时岁点点头。
“也是,“她不知道嗓音已经带上鼻音,起身拎包,“你怀疑的对。”“宋婕说要给我三千万美金外加两套房,我很心动。有钱有自由,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说完,时岁也没管晏听礼,立刻就往包厢外走。胸腔像有无数颗跳跳糖胡乱碰撞,让她心浮气躁。但所有情绪,只汇聚成一个念头一一晏听礼怀疑她会因为利益背叛他。在这段感情里,时岁知道自己劣迹斑斑,她骗了他好多次。但她不会为了利益。
去骗他,害他。
心中五味杂陈。
但委屈最多。
出了饭店,屋外的寒风刀一样刮在脸上。
感觉到脸颊的湿润,时岁用手指拂过。
才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
背后脚步声渐近。
时岁不理,抬步就走,手腕被拉住。
晏听礼将大衣套在她身上。
大步拉着她,迈步去停车场,上车。
一言不发。
时岁挣脱不开,被按在副驾驶。
晏听礼倾身给她系安全带,落下一句:“回家说。”“我不去。"时岁冷淡道,“我现在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手腕被收紧,晏听礼压着情绪,看她。
“和同事,你怀疑我和他有暧昧。和你妈,你怀疑我为了钱背叛你。”“你既然这么不信任我,我们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时岁。“晏听礼眼睫颤着,沉嗓,“把话收回去。”“怎么,你不爱听了?我说的哪一点有错?”“你闭嘴。”
“凭什么要我闭嘴!"时岁的情绪逐渐上来,并且毫不受控,“你要一直这样猜忌我,我们不如早日分一一”
晏听礼胸腔起伏,猛地凑上来,堵住她嘴巴。时岁更是火大。
毫不收力,伸手扯他发丝。
间隙,她吸着鼻子,感觉眼泪滚到下颌。
正落在晏听礼手背。
他呼吸停顿瞬息。
终于退开。
却是将头埋在她脖颈。
整个肢体语言,像是被水淋湿的小狗,倒显得比她还委屈了。时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哽咽着说:“你装什么?”“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为了钱害你?”脖颈那里传来沉哑的一声。
“我根本不在意。”
时岁:".?””
“我不在意你为了钱利用我。”
时岁反应了会,又锤他脊背一下:“你别乱扯话题!我问你,是不是怀疑我。”
晏听礼停顿了好一会,才说:“我没听下去。”“你回答之前,我就把监听设备砸了。”
时岁冷冷道:“所以你还是怀疑一一”
“我不敢。"晏听礼突然打断。
猛地抬起头看她,昏暗的视线里,他眼底像是被水洗过,又倔强又拧巴。“我不敢听!”
沉默了会,时岁轻声说:“你要是对我多一些信任,你就该听下去。”“我不监视你,就已经给你最大的信任。”时岁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撼到:“不监视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事,算什么信任?!”
晏听礼拿起她手,贴在脸上。
垂着眼,呼吸也时轻时重地拂过她手腕,他情绪像是平复了些,边亲吻她手腕边轻轻道:“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向她,一字字道。
“自私,冷漠,多疑。”
“但我爱你。”
他声音很轻,却清晰落在她耳边:“你可以利用我,但不准离开我。”时岁瞳孔颤动一下,别过脸:“我根本不会利用你。”“无所谓。"他可有可无地说,“我所有的一切,你随意支配。”“哪怕对我开一枪。”
这话太像天花乱坠的情话,但时岁知道不是。晏听礼不会说情话,他只会说疯话。
此刻他的表现,就是正在发病的征兆。
时岁深吸口气。
恼得掐他脸:“既然你自我认知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改?”“你帮我改。”
晏听礼闭上眼,贴在她手心,深深呼吸,“我才改。”时岁撇嘴:“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都没改,根本就是冥顽不灵。”“那就用一辈子改。”
晏听礼睁眼看她,其间闪着细碎的光点。
“你教我。”
时岁不敢报希望:“我还能教你什么?”
话出口,时岁蓦然一愣。
突然想到,和宋婕对话时。
她说,晏听礼不懂爱,是从没有人教他。
时岁回神,随即晏听礼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腔调说。“教我怎么爱你。”
“用一辈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