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印(1 / 1)

为兄(重生) 小河边舟 10849 字 10天前

第23章私印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一扫清明雨水带来的湿润气息。泛黄的书页在阳光下微微翻动,有时一页一页,有时风大了,吹得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赵明宜去帮年老的寺僧搬经书。梨月见她身上终于有力气了,也愿意动,便没有阻拦。她身体实在很差,这般很难得了。空气中有杨柳叶子的味道。

“寺里种了柳树吗?“她将搬来的书一本一本摊开在竹席上,低声问梨月。“是种了柳树的,寺里西北角的湖边有一大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抽完枝,很茂盛了。"梨月往那边忘了一眼,一大片的杨柳在风中轻轻拂动着。其实很好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似乎不喜欢这个。赵明宜没往那边看,只低低地哦了一声,而后去帮角落阴凉处坐着的僧人录经册。

每年晒完经书都要重新清点一遍,还有一些被虫蛀坏的,也要登记在册。这时候风大了一些,竹席上翻动的书页哗哗啦哗啦。僧人已经找好了那本经书,却说有一本类似的:"《永乐北藏》有名,是明前的著作,只是还有一本《南藏》少有人知晓,是前朝一位清吏司郎中编纂的,您要不要也看看。”他们站在檐下。

王嗣年一边听着,余光却落在承露台角落正伏案录册的女孩儿身上。他看着她跟着寺僧一道晒书,来回跑了许多趟,额头上晒出一层细汗,脸有些红。到荫凉处坐了一会儿,又去帮人抄录书册。“好,带我去看看吧。“他收回目光,上了藏经阁。这边赵明宜心情却是很好,她感觉身上好像有了一点力气,而且僧人都很和善,她帮忙的时候有人与她道谢!

没有人说她的字不好看,也没有人要来教她写字……这样的感觉很好。

“檀越,是不是少了一本《永乐北藏》?我方才翻来翻去,只记得漏了什么,在晒经架上也没有找到。”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僧人走了过来,太阳晒红了他的脸,着急地问她。

赵明宜打开册子,细细地找了一下,发现方才没有录过这一本。“这可怎么办……若是丢了,师父要责罚我的。“僧人年纪看起来也很小,急得眼眶都红了。

她连声安慰他:“你别急啊,我帮你去找一找。“梨月也吓一跳,连忙拿了荷包里的糖给他吃。

赵明宜寻着扶栏上了阁楼。

藏经阁有两层,一层的经书都已经搬出来了,阁楼里的也陆陆续续在往外送。上了二层,抬头只见高高的佛像与神龛,四面梁枋上挂了经幡与帐幔,上面绘了火焰与祥云,还绣有小字经文。

她寻着册子登记的经架而去。听见有人在说话……“南藏与北藏在经、律部分是一样的,只是在论藏部分有一些差异,慧觉师父很喜欢这两部经书,您若有兴趣下次可以拜访方丈。"寺僧正说着话,却见这位大人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

转过头去,只见经架旁,一位穿着杏色小袄,绫棉裙子的姑娘正看着他们。窗外吹来一阵风,梁枋上经幡微动。

王嗣年只看见那双盛满秋水一般的明眸。

他没有说话,难得地顿了一下,寺僧也站在一旁,以为他们认识。赵明宜:“我,我来找这个…”她有些尴尬,只指了指王嗣年手上那本书。经书是线装的,棉纸黄色封皮,上面写着北藏经'。说罢又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僧人,说阁楼下有人在找这本书,以为丢了。“肯定是圆净师弟了,他年纪小,刚来寺庙还不熟识,不知道我拿走了这本书。"寺僧挠了挠头,接过她手里的册子。应该是知晓那位师弟的性子,怕他哭得整个寺庙都知道,便急匆匆地下了阁楼去找人。她又看着王嗣年。

“您上回与我说要用宣纸补我的伞,我找了很好的生宣……知客师父融完纸后,与我说糊不了,会把好的伞面弄坏的。我的已经弄坏了。“她隔着经书架远远地与他说了这句话。

“所以如果你以后也要补伞,还是不要用宣纸了。“她提醒道。只是说完后知后觉,这人气质衣着都不像是买不起一把伞的样子……谁人会像她一样去补一把破掉的纸伞。

她要下楼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雅致又柔和。她又回头。王嗣年却先她一步下了阁楼。

走在她前面,笑着与她说:“你的伞还在寺里吧……如果在的话,你可以找来给我,我给你补。"王嗣年指了指藏经阁旁的抄经堂:“你在这里等我吧。”赵明宜想说不要了。她都不认识他,怎么好麻烦人家帮自己做这个。实在不行还可以托舅舅再找人制一把。

王嗣年却已经往抄经堂去了。

她左右不定,挣扎了一会儿,只能让梨月回去拿。她在门外远远地等着,并没有进去。

“你回府将我案上的那盒磁青宣纸拿过来。"他低声吩咐侍从,而后请抄经堂的寺僧为他清出一张桌案,备一些清水,还有刷子,剪刀等物。侍从听完后愣了一下:“若要回府,那可得用快马。“而且那盒子磁青纸是宫廷赐下的,听大人的意思是要拿来给这姑娘补一把伞……王嗣年没有抬头:“你要用脚走回去也无妨。”侍从跑得飞快!

梨月将伞拿过来时,他的侍从也到了,应该是走得急,额头沁出了汗。她站在门外看他动作,却是太远了,不太看得清,只见到他低身伏在案上,青花的伞面遮挡了他半张脸。

她又想起了文殊兰。

王嗣年把青花伞给她的时候,只见这姑娘轻轻地笑了起来,脸庞白白净净的,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想好。“你在家会受委屈么?"他不知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侍从在一旁已然惊骇无比。

“啊?“她疑惑地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明明也不认识她。她虽然多谢他帮自己,却也不愿意透露太多,只回道:“自然不会。"明湘虽偶尔找她的茬,却有母亲与大哥护着,也不算受委屈。王嗣年以为,依着赵溪亭那样强势的脾性,他的妹妹大抵也是骄纵着长大的,说不定会欺负她。…明明两个都是妹妹,赵枢也委实偏心了些。淡淡地嗯了一声。

天色渐暗,侍从给他准备车架,赵明宜抱着伞,与他有着一些距离,远远地问他:“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要怎么谢您呢?"礼数要周到,母亲教过她。王嗣年想了想:“以后再说吧,等你下次见到我……“忽而觉得不妥,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便只能淡淡地转头。

却是已经走远了。

这人真的很奇怪,她是闺阁里的小姐,如果不是住在这大音寺,他们都不可能遇见。她马上就要回家了,怎么会有下次呢。她摇摇头,带着梨月走了。

方才送磁青纸用的是快马,他们回去的时候便也没用车轿,径直打马而去。却是往刑部的方向去的。

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更深露重,早已准备好的狱卒点了火把,在漆黑的夜里带了一名死囚进来,只是在弄进牢房之前,忽而将人用刀反扣在墙上,低声道:“听好了,你已经是死罪,不如用这条命为老娘孩子搏一条出路,也算你是条汉子!"一半威胁一半安抚。

死囚脸上一条刀疤直接横到脖子上,咬着牙道:“只盼大人你说到做到,把剩下的银子给到我老娘手上!"眼中都是血丝。狱卒这才放开他。

王嗣年在暗处,盯着把人替了出来。

不过一会儿,一头上套着黑布的囚犯被压着上了马车。他看了一眼,吩咐道:“送到赵大人手上。”

马车遥遥驶去。

赵枢从督察院下值,锦衣卫指挥使张济崖置酒招待他。道是因着上回底下人没管好,惊扰了他府上的女眷,所以把人抓来给他赔罪。宴上珍味不少,也是下了功夫的。

魏三拖着没多久打过板子的屁股过来敬酒,嘴上连声赔礼。只微微抬头,却见氤氲的烛火下,那与指挥使对坐的人,神色十分的淡。让人看不清情绪。那样出色的一张脸,在这位大人身上,属实有些浪费了……魏三脑子里七歪八想,姿态却是放得更低了。张济崖职位虽不低,却也不想因着底下人犯浑,轻易得罪他。因此也是连连说和。

赵枢只喝了一盏清茶。

从张府出来后,天已经擦黑。冯僚早已备好了车马,上了马车才道:“王大人已经将人替出来了,眼下正在东平街的宅子里,我已经确认过,人没错…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探子是从赵家出去的,自然是无比清楚这位大爷的手段,早已吓得哆嗦。进刑部都比进这位爷的私邸强。

赵枢还未进门,便见他已然跪了下来:“…只要您留我一条活路。"膝头磕在地上邦响。

杂房里只有半截昏暗的蜡烛。偶有风从窗隙吹进来,烛火微明微暗。囚犯不敢抬头,视线平齐之处,只能看到那位负在身前的手,修长如玉……一枚明净通透的玉扳指,刻了夔纹。

出了私宅,冯僚将披风递上去,问他这人事成之后留不留。把探子放回辽地鼓动那位殿下造反,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肯定是要派人跟着的。只是那人有求生之意……

冰凉的夜风中,冯僚只听见一声嗤笑。

“自然是杀。“赵枢看了他一眼,随手系上披风,意有所指道:“冯僚,你跟我也有这么多年了……"话未说尽。

月光下的长街飞起淡淡扬尘。

冯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了闭眼。

是他出刑狱太久,心肠变软了……竞然忘了给人留下把柄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带着诸多心事回了府。

回到赵宅的时候,下人忽然呈上来一件东西,红漆嵌螺纹钿锦盒,冯僚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不久前大爷吩咐他打的那对点翠青雀。小巧而精美的雀鸟静静地躺在锦绸上。

那样细致。

他思索良久,终于招来院里的小厮,低声问道:“大爷可睡下了?”“没呢。"小厮摇头:“方才打中堂过,灯还亮着呐。“说罢问他有什么事要现在去。

冯僚不理他,拿着锦盒径直往阆山苑去了。他直觉大爷今夜对他已生不满……幕僚很多人都能做,天津卫还有几位府僚没有跟回来,有的是人想把他挤下去。他若离开了这个位置,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得做些什么。

过了中堂,到了阆山苑,有侍从引他进去:“低声道,爷在沐室,您兴许得等一会儿了。”

冯僚扫了一眼周遭,问身旁倒茶的侍从:“怎么不见周侍卫周述真的身手极好,一般轻易不离开那位爷身边。

“周侍卫在大音寺……小姐近来身体不舒服,在那儿小住着。”夜色越来越浓,天边的星子闪闪发光。院里的花圃内传来阵阵虫鸣声。冯僚低了低眸,看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锦盒,直觉他来对了。阆山苑很安静,来往的下人都很恭敬,轻易也不进正房……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冯僚微微抬头,才见这位爷一身软面的白衣,腰间的系带松松地挽着,不穿官服的时候便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这分明极好的相貌,看着却是透到骨子里的冷。赵枢没有看他,修长的指节系了腰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径直坐到上首。

侍从过来上茶,端了一盏放在冯僚手边,上好的雨前龙井,淡而雅的香气飘散出来,这位历经世事身经百战的幕僚却不敢喝。只思衬着开口:“您前些日子给小姐打的钗,我已经让工匠做好了,想着先送来给您看看。若有不合适之处,也好早早让人改了。”

随即上前,弯腰打开桌案上漆红的锦盒。

赵枢抬眸,果然瞧见那盒子内,柔软的锦绸上放着的一对青雀发钗。翠鸟的羽毛柔软而鲜艳,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雀鸟衔珠,巧而精致,有点像宫廷的手艺。

冯僚庆幸自己这件事是花了心思办的,哪能料到这东西今日还能救自己一回。

“是从宫里退下的老匠人做的,工坊里的不如这个”赵枢看了那发钗一会儿,忽而拿了一只在手上,低垂的珍珠摇摇曳曳,很适合她那样的小姑娘戴。珍珠有些凉,微动的时候蹭过指尖,他突然想起白天覆上她眼睛的时候,睫毛轻轻扫过掌心的感觉。放了回去,盖上锦盒。

冯僚离开的时候瞧不清那位爷的神色,心里有些不上不下,却在正要出月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冯爷,您可别急着走呐。”一利落的侍从追了上来,喘着气儿道:“您手里管着账,爷吩咐让您自个儿支一千两银子,就当给您办事儿的辛苦钱…”

他哪敢要银子!

却隐隐知道他的位置似乎还是稳当的。

夜里,林氏让人熬了药给女儿喝下。

这方子比她之前喝过的药都要苦,她觉着里头有黄连……捏着鼻子灌下后感觉十分难受,睡也睡不着,她只能坐起来支开窗子透气。梨月给她披了件小袄,她坐在窗边的竹榻上一个人下棋。赵明宜喜欢下棋……可是她下不明白。大哥的围棋是跟祖父学的,她根本不敢找他下。家里的人都知道她慢吞吞的,也都不愿意陪着她,久而久之她就一个人玩儿了。

梨月给她温了盏梨子水:“您喝这个吧,一会儿嘴里就不苦了。“说罢去收拾妆台上的钗环,却见一旁搁置的青花纸伞,仔细瞧了瞧上边儿刷的磁青纸浆,低低地呀了一声:“小姐,这个很贵吧”

她记得那位爷,他们碰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后山石亭上,一次是在藏经阁。她捧着那伞给小姐看:“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这样的东西外头等闲是见不到的。"他竟随意用来补一把伞。

林氏名下有庄铺,不过书肆却是没有的,赵明宜也没见过这个。她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那纸浆已然严丝合缝地黏合在了伞面上,不仔细看倒真的看不出痕迹。她默了一会儿:“兴许也是一位大官儿吧…”不过应该也不乡再见到了。

倒是不知要如何谢他。

落下一子。

苦味很快便被压下去。

禅房熄了烛火,寺庙内渐渐陷入沉寂,窗外偶有虫鸣。天蒙蒙亮的时候,梨月还未起身,却听见另一边小姐的禅房内传来一阵很小低微的声响。她心下一跳,衣裳都未披便走过去,连忙掀开帷幔,才发现小姐眼睛紧紧地阖着,还未醒,却是在哭泣。

很压抑的哭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小姐?"她急忙拍了拍她的背,想着将她唤醒。不想摸到后背微微的细汗。额头也汗湿了。

赵明宜很快醒过来,梨月拿了个枕头给她,她安静地靠在榻上,一直静静地坐着。淡淡地道了一句:“没事。”

她又做梦了。

梦见前世她嫁到孟家那日,穿着大红的喜服,喜娘牵着她进了新房。新房外是热闹的劝酒声,闹了十分地久……兄长即将回返辽东,却不知为何折了回来,也无任何叮嘱,只给了她一枚私印。

那时他已经是蓟辽总督了。

高官侯爵,封疆大吏。

他的私印可想而知能干什么。如果她不懂胡乱用的话,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最后敬的那杯酒,兄长也没有喝。

为什么呢?这件事在她心里盘庚了很久很久,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大约是因为他从不拒绝她。就连那门婚事,那人不喜欢,他也为她强求来了。“梨月,有凉水吗?"她抹了抹脸,看向房中桌案上隔夜的凉茶,说道:“给我倒一杯吧。”

忽然觉得很热,脸也哭得红红的。

喝完后才觉得冷静下来。

过了两日,林氏又带她到慧觉师父那里扎了两次针,手腕上微微的刺痛,后面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又过了几日,她的月信过去,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林氏便吩咐收拾一下,一行人很快回了府里。

等安顿下来,母亲要去料理庶务。她便先去书房拜见了父亲。有一个丫鬟过来引她,身条十分秀气,却一直低着头,赵明宜觉着奇怪,便多瞧了几眼,才发现是月前祖母赏下的那个丫头。她眉心跳了跳,问她:“你不是在母亲院里伺候吗,怎么到了这里来…这是父亲的书房。"她抿了抿唇。

才知道她唤玉春。

原是改了名字的,前世她见到她的时候,下人已经称她为宁姨娘了。似乎是父亲给她改的,改成了相宁……

这名字分明是疼爱才能取出来的。

那丫鬟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怕她,颤着声儿道:“小姐……是老太太让我过来的,老太太说这几日夫人在大音寺看顾您,老爷无人照料,便让我来了。说罢忽然抖着肩膀,眼眶红了:“您,您别罚我,我下回不敢了。“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做!赵明宜忽然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在她还未开口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声。“蓁蓁,你在干什么。”

是他父亲的声音。转头便见她父亲面色淡淡地走过来,神情严肃:“谁教你的规矩,竞然教训起我书房的下人来了。我看你这些日子不是在寺里养病,倒像是出去躲懒了,连家里的规矩都忘了。”“父亲!“她高高地喊了一句,心口有一点发堵。正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冷静下来:“您说得是,女儿记住了。“她作为女儿管父母房里的事就是不对的,这件事她就是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倒不如回去与母亲商量,把这丫头送走。

二老爷这才看向女儿,只见她面容有些苍白,微微垂着眼眸。终归是自己的孩子,虽不如晗音懂事乖巧…缓了缓语气:“好了,跟我进来吧。”父女实在没什么特别好说的,只寒暄了两句,二老爷便放她回去了。只是走的时候好歹还问了句她的身体,赵明宜心里堵得慌,只随意应付了两句。而后又去老太太院里。

她也是来得巧,方进去门口的嬷嬷便告诉她明湘也在:“五小姐也病了两日,昨夜没睡好,眼下还恹恹着呢。饭也吃不下…“打了帘子进去,才见六仙桌上,明湘正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吵闹着要什么。“我想要您房里的那支嵌宝石掐金累丝的簪子,给我及笄的时候戴,您说好不好。”

老太太正色:“那是我陪嫁的时候带过来的,你倒是眼光好,那么多东西一眼就瞧上了这个。"点了点孙女儿的头。明湘撒娇着正要说什么,却见丫鬟引了谁进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六妹妹。也没有坐端正,依然伏在祖母怀中,想了想转头问老太太:“蓁蓁也快及笄了吧,我记得她只比我小半岁,不如让她的跟我的一块儿办吧。这样也省了事。赵明宜给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随意挑了一张凳子坐下。她低眸喝茶,只道:“湘姐姐在说什么呢……谁人家都是各自操办各自的,我母亲自会为我料理这些事。只有不受宠的女儿才会迁就另一个,祖母若是答应了,不是就在告诉所有人祖母偏心吗?老太太疼爱姐姐,姐姐也不愿意祖母落得这样一个名声吧。”

“你……明湘一下子坐直了,委屈地抬头,小声道:“祖母我没有这个意思。”

老太太搂着明湘,叹了口气,只道:“你牙尖嘴利,湘儿说不过你…罢了,摆饭吧。"不再提一块儿操办的事。

赵明宜也未再接话。

前世她办及笄礼的时候其实很安静,就是母亲为她办的,不像老太太给明湘那样大的排场。不过她倒是记得,那日母亲为她插簪后,不到半个时辰,河间府瀛海河上就放起了烟花。

已经接近傍晚了,她很高兴,觉着十分地巧。拉着母亲要去河边看。那场烟花放到了半夜。

倒是很好看的,让她本来安静的及笄礼忽然变得盛大起来。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再有。

不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有丫头喊了一声:“姨奶奶过来了!“门帘微响。甚至还未看见人,赵明宜便见祖母已经放下了筷子,看着分明是没了胃口的样子。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先下去吧。“捏了捏眉心,把两个姑娘赶走了。赵明宜与这位姨奶奶擦身而过。

应该也不能唤奶奶,分明保养得很得宜,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并不明显。她来后,祖母便没有空管她们两个了,径直让她们回去。出了荣安堂,她听见明湘哼了一声,站在小径上停下来,冷冷地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王夫人看上了你,明明三少爷更喜欢与我在一起的。“他夸她的字写得好,也说她绣在荷包上的凤仙花好看。他与六妹妹分明没有话要说。

赵明宜也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湘从小就对她有敌意,她们只是堂姐妹而已。赵家有财富有地位,母亲跟哥哥也疼爱她,她很知足,大多时候都不会与明湘起争执。

可这不是她不会就不发生的。

明湘却是冷哼一声,先一步走了。

转眼快要六月了。树梢上渐渐地有了蝉鸣声,书院的学生都换上了轻便的裀衫,都是很年轻的人,下了学不免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话。王颂麒独自站着,树荫底下吱呀蝉鸣。

他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正在思索着什么,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颂麒,你在看什么。”一年轻学生笑着走到他身后,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位少爷手里竞拿着一个绣了凤仙花的荷包,底下隐隐压着一颗珍珠,笑意渐渐浮了起来,问他:“听说你要定亲了,是那位姑娘送的吧。”王颂麒转头瞧,发现是同窗何生宁,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淡淡地道:“你在说什么呢,还没有影的事,不要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她怎么会给自己送东西呢。他不去找她,她便也没有什么反应,不像五姑娘,甚至会送东西来试探他。

她怎么学不会呢。

同窗见他怔愣,意味深长起来:“你可别瞒我了,我都看见了,一枚珍珠……倒像是姑娘家发钗上取下来的。"说罢碰了碰好友的肩:“告诉我又有什么,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又不会说出去…”

王颂麒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说是议亲,其实自上回见过之后,母亲便再也没说什么了,只让他先在书院念书。许是因为母亲想让他专心考取功名。从心底里说,他更喜欢对他主动一些的姑娘。譬如五小姐,他能从她眼里深切地感受到她对他的仰慕,会给他送东西,说软话。“你真想知道?"王颂麒捏了捏袖子里的东西,低声问同窗。何生宁笑道:“你就告诉我吧,让我看看到底是谁,能配我们王三少爷。”王颂麒顿了顿,耳根也变红了,把他拉到一边:“是赵家的小姐,河间府沧州盐山县赵老大人的孙女,赵六小姐,她……是我叔父属意的,要我娶她。“沧州的赵老大人,那当真是门当户对了。“何生宁呢喃了一句,很有兴味地问他:“这么说,你们是家里看中才在一起的,你别说,还挺登对。而且……看你这样,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了。”

“你在胡说什么。"王颂麒忽然有些着恼,低叱了他一声。若无意外,她会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不喜欢旁人这样讨论她。何生宁见他真的恼了,才收起笑容,不再调侃他了。书院一月一次考校,王颂麒拿着自己的文章到先生那里,却见先生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位同窗。不过先生还是看见了他,却让他回去拿给祖父看,又顿了顿:“或是给你叔父瞧也是可以的,他当年的策论写得极好,同一科的进士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我这里却实在是顾不过来了。”先生耐心温和,并不以出身论先后。他有时看不过来,也会让家学渊源的学子回去自己找长辈瞧。

王颂麒愣了一下,只得恭敬地行了一礼,先行回去了。恰好是书院一月一休的日子,王家早有人派了车马来接他,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晒得人心里毛躁。小厮一边打马,一边细数着家里的事,说起五爷来:“老太太这两个月光记着五爷的亲事了,看了不少人家的姑娘,现在五爷已经不回家了,隔三岔五住在刑部后衙。”

王颂麒又提起精神来:“叔父这些日子不在家么?”“瞎,这也说不定,已经多日不曾回来了。今天休沐,碰巧您又回来,老太太命人做了宴席,说不准要派人去请五爷呢。"小厮坐在车沿上,不紧不慢地挥鞭赶马。

王颂麒心里奇异的平衡了许多。

叔父那样优秀,还不是在婚姻一途格外坎坷。回家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赵家也算平静了一段日子。

赵明宜让云珠盯着父亲书房的相宁。后来又在院中遇见了她两次,倒是低眉顺眼安安分分的。直到今日在园中,相宁捧着一方砚台走过来,明明瞧见她了,却还是往她这边走。

赵明宜看着她的脸,面容逐渐与记忆力那个宁姨娘重合起来。相宁没给她行礼,却是特意挑了一个僻静处,显然是特意来见她的。一身绿色的长裙,面容如花一身书卷气,却是倔强地问她:“小姐,您为何总跟我过不去,我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您是主子,心胸未免太过狭隘,连夫人都不如。”赵明宜却不想她会直接来质问她。

她可不是个普通的丫鬟,前世她母亲连夜离开山寺,路上遇见暴雨坠崖,可跟这位姨娘的挑唆不无关系。她也并不回避:“哦,若你真的只是个丫鬟,在我母亲身边服侍也是一样的,为何又要到我爹的书房去。若我心胸当真狭隘,今日就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了…”

刚回来的时候,她便敢直接跪在地上让父亲看见动怒,赵明宜已经知道她不能再拖了。

前世母亲的灵堂那样阴冷,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下定决心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来仍在地上,吩咐梨月:“去找管事妈妈过来,就说这丫头手脚不干净,被我撞见了,让人送到庄子上去。不要再让我看见她……”

梨月吓了一跳。

却是不敢相信小姐会做得如此果决。往常就是一个会嫌弃药苦的小姑娘而已.…

应声去了。

相宁却是愣了:“小姐,您怎么可以如此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簪子。我分明是去给老爷送砚台的!"她咬着牙,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哭诉道:“是又如何,我想做老爷的妾,也没有什么错啊。”“您是小姐,从来不懂得做下人的苦,我也想让我的孩子做主子……您为什么要如此逼迫我呢。"脸上一行清泪。

赵明宜:“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不想知道……你不该向我哭诉。"她赌不起。若是一时心软,她又要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了。管事妈妈是二院的,听了消息便过来,只见那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小姐吩咐她将人送去庄子上。

她也听闻夫人与老爷似乎生了些嫌隙,以为夫人瞒着六姑娘,六姑娘不知道而己…谁知行事却比夫人果断。很快听命办事去了。天上累起团团的云,似乎要下雨了。

父亲还没回来,若是让他知道她处置了他书房的人,那才是真的一阵狂风暴雨。

雨点掉了下来,浓密地砸在脚边,管事妈妈为她撑起了伞:“小姐,您把她送去了庄子上,二老爷回来定然要发怒的。”管事妈妈想着,这两日林氏在锦州的典当行出了些事,管事的没法料理,只能请了她过去……一时半会儿也回来不来。赵明宜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低声告诉她:“发怒便发怒吧。今天最好了,只有在母亲不在的时候把她打发走,爹爹才不会是觉得是母亲挑唆我做的。父亲就是要发难,也不会冲着母亲。”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妈妈觉着六小姐今日有些冲动了,没想到她想的却是这个。

雨势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伞上,梨月打着伞送她回去,却远远地瞧见云珠带了两个丫头过来,手里都拿着伞。“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呢。"梨月冲她挥手,让她回去。赵明宜也看她。

云珠举了举手里的伞看向小姐:“我见你们迟迟不回来,怕你们没有伞,便来接小姐了。"说罢也跟着往回走。

梨月眼尖,瞧她手里拿的,眼皮子一跳,看向赵明宜,低声道:“忘了叮嘱这丫头了,这把伞我放在檐下晾着,没想到这丫头顺手拿了过来,上头的纸浆还没全干呢。”

“没事,一会儿收起来就好了。“赵明宜被护着回了二院。一到檐下,她还未松散片刻,便见不远处雨雾朦胧,一行人举着伞走过来,为首之人穿着湖蓝的交领襦衫,行色匆匆,面容冷峻。

是她父亲。

梨月担忧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赵明宜却是在二老爷跨进院里的下一瞬便给了他行了礼,喊了一声父亲。二老爷也不看他,只指了指她,冷冷地说道:“你过来我书房。”雨势倾盆,她看了看天,心里不住地打鼓,却还是跟了过去。梨月也知道小姐定然要挨罚了,微微一跺脚,在跟上去之前交代云珠:“大爷这两天去了天津卫,也不知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你快去请他。若是没有,你就去前院请冯先生,让冯先生过来一趟。”

希望有用吧。

天暗沉沉的,一阵雷声过后,雨下得更大了,码头都是雾,不离得近了都看不清人。

遥遥行来一艘官船。

王嗣年站在码头上,远远便见一行人下了船,很快便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接了身后侍从的伞便迎了上去:“隆鄂说你今天回来,我还不信,这么大的…看来这位舵工功夫老道。”

隆鄂也笑。

赵枢命人备马车。三人一道去往赵家。

多年的朋友,就连寒暄都不需要了。

而后院里,云珠早已心乱如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先到阆山苑去,却得知大爷还没回来,只得咬咬牙往前院走去,想去请冯先生。二老爷把小姐带去了书房,面色吓人。她只想着要找人救小姐,一路闷头便跑,谁知却在过了垂花门,出第二道门的时候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她听见一声戏谑的笑:“溪亭,你府里的丫头怎么回事,这么莽撞。”云珠跪了下来,发现自己撞的是一位身着青布直身长衣的男子,眼含笑意,却是看向身旁的人。

她打眼一瞧,眼眶都要红了。心下却是微定。不是大爷又是谁。

“爷,小姐,小姐她今日送走了二老爷身边的一个丫头。老爷回来了,正,正要…”她摇着头,说不清楚了:“请您去看看吧。”王嗣年慢隆鄂一步,却是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不一会儿,周述真带他们去往书房。真正的主人却是匆匆处理家事去了。送走长辈身边的丫头…也只有赵溪亭的妹妹能惯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