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孺慕
这里是去往垂花门的地方,过了垂花门就是前院了。赵明宜站着的时候便看不到他,眼下坐着就看不到了。只能微微仰着头,心情还是不怎么好,只低声道:“我是来等母亲的,母亲去拿对牌了,我在这里等她。”
她穿了身鲜嫩的青绿色,衣裳细致地绣了兰草,底下是缃色的裙子,叠了精巧的玉兰花。目光有些黯淡,只是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仍然是亮了一下。赵枢摸了摸她的头。他很擅长观察人心,妹妹自然也不例外,他看见她低垂的眼睫:“那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呢?"他声音温和如玉,全然不似在衙门的清冷。
张、刘二人远远地站在游廊上,俱是有些震惊。张先生又见大爷微微俯下身来听那女孩儿说话,这已经是很迁就的姿态了,谁能让他如此,便问冯僚:“这是赵家哪位小姐?我们似乎从未见过…
问清楚些,他们心里好有个数。殊不知刘先生也是这么想的,眸光转向冯僚,也想听听他怎么说。
“那是六小姐,你们平日也接触不到这位小姐,也不必太上心。”冯僚随口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这位小姐在爷心里的地位他都还没估摸清楚呢。指定不低就是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要跟张、刘二人说。他要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自然要保留几分。
两人点点头,也不知信没信,反正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往那边看了。赵明宜却还是忍不住地跟大哥说了方才的事:“祖母让我把那对青雀拿给她看看,说也要给五姐姐打一对儿一样的,可是我往常拿去的东西,没有一样儿回到我手里了,都给五姐姐拿走了……
“我喜欢那对青雀,我不想给她。”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明确地说她不想做什么。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当初晗音也从她手里要过许多物件,翡翠屏风,梅英采胜簪,还有耳坠子、珊瑚手串等小物件。她不想给父亲便会说她,要她让着姐姐。久而久之,她的东西只要晗音看上了,便都留不住。这又算什么?
赵枢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大事。可是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很烦恼。
这又有什么呢…他蹲下身来,与她平视,问她:“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么?”赵明宜点头。
赵枢笑了笑:“你记住,任何时候,当你遇到一件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便想想别人是如何做的。别人用何种方式对你,你便也用何种方式对旁人……很公平。”
他在教她。
赵明宜看着哥哥的眼睛,忽而发现他的眼眸很深邃,似乎看不到底。他也用最直白的话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好像忽然想明白了,笑容又回到她脸上,微微倾身问他:“那我也去跟湘姐姐要她最喜欢的东西!”“祖母说我不给是我小气,那五姐姐不给不也是小气吗?我知道她,她肯定不会给我……“那应该就不会厚着脸再问她要青雀了。她通得很快。
眼睛瞬间亮亮的!
赵枢站起身来,也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那便去吧…不要害怕,有什么事让人去找冯僚。他不能解决便来找我,我会帮你的。"说罢看了看游廊底下,冯僚跟张、刘二人站在不远处,见他望过来下意识地躬了躬身。赵明宜也向着冯僚点了点头。
她已经很熟识这位先生了,只要哥哥不在,便会把他留在府里。任何时候她都能找到他,像是大哥留给她的人一般。赵枢要去督察院,很快便走了。冯僚跟两位先生也跟着走了。等林氏从垂花门进来,才见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在女儿身边,摸摸她的头便走了。高而挺拔,女儿在他身旁衬得那般纤细。“那是大爷不是?“她往那边看了一眼,侧眸问张妈妈。张妈妈也望过去,只见游廊那边还候着几位穿长衫的先生,都垂着头恭敬地等着:“是大爷,也只有他了……咱们府里的这一辈,可无人有这样的威严。”承翎承宣那几个都还在书院读着圣贤书呢。林氏一时无言,只望着那边思索着什么。等见人走后,只剩下女儿在庭院中才匆匆走过去:“你怎么到这里来…这里内外院连着,怕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林氏结果梨月的手,亲自推着她。
“我来等您的…“她又把在荣安堂的事说了一遍。林娉也皱起眉来:“老太太真是糊涂惯了,手伸得那么长,也不怕哪天折了手…明湘也是,让她母亲跟老太太惯坏了。”真的很有意思。老太太跟三夫人也整日说林氏把她惯坏了。到底是谁的孩子谁心疼,自己养得怎么惯着都觉得不够。赵明宜默了一会儿,笑道:“我不会给她的,您看着吧。”林氏方才想要给女儿想个法子留下那对钗,不过她眼下仿佛自己有主意了…那更好不是,应该是谁教过她了。
荣安堂里,门前的丫头方才送走那位把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的姨奶奶,便见名明湘小姐从庭院中走了过来。那位小姐穿了湖色的裙子,织金撒花精子,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将这位小姐迎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待要上茶了,立在门前的几个丫头你推我我推你,显然都不敢进去上茶。前几日五小姐房里伺候的丫头挨了耳光,这事在丫头里已经不是称密了,偏偏老太太护着,把知情的都敲打了一遍。最后只有穿蓝色比甲年纪小些的丫鬟被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祖母,您说要帮我打一对青雀的,您有没有让人去啊……“明湘实在很喜欢那精巧的东西,可是平日里她敢问六妹妹要,昨日却一点都不敢。那是大哥给的,她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
谁知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哪里那样麻烦,我让她拿过来,给你不就是了。外头打的还不一定能原样做出来呢。”明湘心中大骇:“可那是大哥给的啊,若是让他知道…她还没那个胆子:“我,我不要了。”
老太太心里思量了一下,她平日里也少见这个小辈,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孩子母亲去世的时候,孤身跪在灵堂上,神色冷得吓人,却是他年少的时候了。到底是小辈,想来也不敢忤逆她,便道:“本就是他偏心了,你也是妹妹,怎么就打一对儿?我便是拿来给你他也不能说什么。”明湘还欲说什么,却见祖母揉了揉眉心。跟她说起那个姨奶奶来:“也不知我是做了什么孽,你祖父怎么就让她回来了呢,我当初废了那么大劲把她弄去老四那边,如今全然白费了。”
说着说着头又疼了起来。
明湘听着,也不敢说话了。那位姨奶奶祖母能说,她却是不能的,即便是妾那也是祖父的妾,祖父是赵家的天,她一点都不敢议论。正说着,外间忽然传来打帘子的声音,有丫头唤了声六小姐。老太太往炕上微微躺了趟:“你看,这不就送来了么……瞧你的胆子。”赵明宜身后跟着梨月,梨月手里果真捧着一个匣子。那个跟过去的嬷嬷也站在身后,笑呵呵地上来道:“还是六小姐懂事孝顺,老太太一说便去拿了,那对儿钗我也有幸见了见,果真是打得好,老奴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式的……大爷真是舍得。”
老太太面露不屑:“能有什么好的,瞧你夸的,拿上来给我瞧瞧。”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赵明宜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又看了眼伏在老太太怀里的明湘,侧头看向梨月:“打开给祖母看看吧……“说罢给她使了使眼色。梨月意会,亲自捧着上前去了。
老太太半躺着,手枕在如意团枕上,却是微微支起了上身去瞧,入目便是两点清雅至极的蓝。心下微惊,却是不愿表露出来,状似无意地让丫头去拿西洋镜:“我也看不清,你们这些人就等着我亲自叫吧。"不懂眼色的东西。丫头挨了骂,立刻去找。
等西洋镜拿到手上,才仔细地往锦盒中看去。青雀衔珠,雪一般白的珠子,莹润又有光泽,那青雀羽身更不必说了,这等颜色也不是工坊能能做出来的老太太也的确见多识广这样的东西看一眼便知价值几何。先不论银钱多少,单是找工匠便不知要废多大力气了。心里惊骇,面上却是淡淡地,让丫头把西洋镜收回去:“也不过如此,还算是好的………
明湘在一旁也看着那锦盒,渴望之意不言而喻,摇了摇老太太的胳膊:“祖母。”
梨月却是很快合上了锦盒。
“祖母,您说要看看,再让工坊去打,我也带过来了。只是我也有一个物件儿想要跟姐姐讨呢,去年婶娘给五姐姐打的那座千叶玉屏,我看了也很喜欢,不如姐姐也借我赏玩几日,到时候再还给你姐姐。“赵明宜看了眼梨月,梨月很快站到她身后去。
老太太看出了这丫头的意思。
湘儿管她要青雀,她便跟明湘要玉屏……确是不好说什么的。谁知明湘却是炸了,从老太太怀里坐了起来:“明明祖母问你呢,你怎么管我要起东西来了,这玉屏是母亲给我的,我宝贝得很,我要是给你了你还会还给我么!"在她心里便是这样的。
说是借的,其实从来不会还回去。自己这般习惯了,便觉得旁人也一样。老太太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暗道这丫头白教了,便是用那座玉屏换这青雀又如何,她是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眼皮子太浅了。换了可一点都不吃·明湘却是脑子都嗡嗡的,坚决不让东西从自己手里流出去。赵明宜见状也委屈起来:“怎么就不还了呢……我可从来没有抢过别人的东西,是姐姐一直这样,才觉得我也是如此罢。"她低下了头,眼眶也红了:“我还记得去年生日,我把一副珊瑚手串借给五姐姐了,还有之前的琉璃珠子、玉……太多了她都快记不清了,只挑了两件。
“想必是姐姐忘了,我那边有一张单子,我便让云珠带两个丫头跟姐姐去取吧。"她坐着,低垂着眼睫。
门外的小丫头请见微微的哽咽声,按捺不住地往里头看去。明湘更不高兴了,又伏回了老太太身边,低声地喊祖母。这怎么行呢……林氏家里是经商的,富庶得很,晗音嫁后六妹便是她唯一在身边的女儿了,给的东西都是好的。既到了她手里,又怎么能再让人拿回去。明湘不接话,老太太打圆场:“她是姐姐,你该有几分长幼尊卑才是,怎么向姐姐讨东西呢。”
梨月都气炸了。
赵明宜也没有纠缠。她知道在荣安堂明湘吃不了大亏,再说下去老太太恼羞成怒,指不定她就走不掉了。很快便带着锦盒离开了。却是走得很顺畅,明淋怕她要拿回那些东西,躲在老太太怀里一直没张口要那钗。出了荣安堂,赵明宜觉着天色都好了起来。这时候池子里的荷花也泛起了绿意,花苞饱满硕大,好像很块就要炸开了似的。水里放了红色的鲤鱼,胖乎乎的在水里游,池塘上泛起透明的泡泡。梨月见小姐脸上一直挂着笑,便知她心情很好很好。“梨月,我太开心了,原来拒绝别人这么容易…她一直没回去,只坐着轮椅在池子旁看那鲤鱼,红色的鲤鱼喜气极了,胖胖地游来游去。少女眉梢飞扬,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高兴。她知道小姐不太会拒绝人。这一切都是因老爷跟晗音小姐而起的,只要在老爷跟前,她得到的便从来都是晗音小姐挑过的。梨月心下微微一哽,便是亲姐姐都如此,何况是明湘小姐呢。她正要说两句喜气话,却看见池边的小姐弯腰捡了颗小石头,高兴地扔到了池子里去。一边看着一层层泛起的涟漪,一边笑起来:“梨月,我喜欢哥哥,我喜欢他。除了母亲,就是他对我最好了。”
梨月也笑起来,自然也觉得如此,正要附和,余光却瞥见一道藏青的身影。她讶然回头,便见方才在庭院中匆匆离去的大爷这会儿却回到了内院,正负着手在身后看着小姐雀跃的神情。
神色清冷,目光却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