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黏腻
皮外伤在表面,其内若被撕咬。
兰云锦生在书香闺阁,吃过的苦头盈盈在目,看话本挨贾嬷嬷的板子,出嫁后墨守成规,不做出格的事,戴着贤妻的高帽,日复一日。她原本抱着赴死的心跟阿姐交换婚事。
恶匪被剿,性命得以延续,她到将军府走的每一步慎之又慎。卫霄打乱她的阵脚。
他黏人难缠,像是她身上熏了什么令他上瘾的香,夜里抱着她才能老实入睡。
说是读了四书五经,但什么孔孟之道在他这里犹如摆设,她若让他一寸,他就要进一尺。
兰云锦深陷茫然,往后的路要如何走。
今日这一摔,驱散繁琐的思绪。
被耶娘立的规矩束缚着,女娘读书到头来为的是做贤妻良母,教她们慧眼识珠,也是为了照料夫家……
兰云锦后知后觉。
这凭什么?
兰云锦从马背摔下,她的退堂鼓也摔碎。
“我想学会骑马。"兰云锦坚定地说。
卫霄指腹均匀地揉着她的伤处,他的手一顿,眸光看向妻子。鬓发柔顺垂落,遮住她半张脸。
周嬷嬷夕食时分给兰云锦擦身、换衣,洗净她的妆容,继而便是他在床榻边守着,喂她吃药。
卫霄问道:“不怕疼?”
骑马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学成的。妻子身软,不似他皮糙肉厚,摔伤养三五天便可下地走路。
兰云锦伸展着腿,说:“这是点皮外伤,一两日就好了。长嫂教我不少要领,若我学会骑马--"她的话音停下,心里默念着,若学会骑马,头顶的天色就不再被一片高高的宅院檐角挡住。
“等我从塞北回来,我教你骑马。"卫霄弯唇,神情认真,似在炫耀,“想不想学射箭,打猎?”
文官庸俗,却有拿捏人的本事,吟两句淫诗,肆意弹一把破琴,奏些云里雾里的曲子。
他想,妻子应该不吃这一套。
兰云锦久居宅院,射箭、打猎,这些与武有关的,望尘莫及。她微微点头,说:“你既许了承诺,去塞北行事要慎重,不要单打独斗的。”
“我知道。”
若说卫霄贪婪,他又极易满足。
妻子的叮嘱声温软,挠在他心上。
卫霄反应过来,他想要的远不止此。
药膏止疼镇痛,冰凉,有樟脑苦味。
兰云锦躺了太久,她撑起身子,胳膊酥麻。卫霄手指黏腻,给她盖了被褥。
前年仲夏,北昭和吐蕃交战。
休养生息时,有些兵士负伤,血肉模糊。
营里缺粮缺水,军医分身乏术,教他们照顾伤者,观察伤势,睡醒需送水喝。
卫霄去斟了一杯茶,放在兰云锦的掌心。
以及,人有三急一一要如厕。
卫霄耳根泛红,问道:"你…用不用我,抱着去方便?”兰云锦疑惑:“去方便什么?”
她看他神色不同寻常,不见丝毫狡黠。
轰一一
像有一团团梅红的焰火,映在她脸上。
兰云锦半响说不出话,方便,是那个方便?“你不用吗?"卫霄摸着耳根,他也知羞。但若不厚着脸皮问,深更半夜的,妻子那么端庄,很难开口向他说,要去如厕的话罢?
兰云锦躺了回去,把脸埋进被褥,惜字如金地说:“不用。”卫霄失笑。
他怕夜里翻身碰到妻子的伤口,所以从木柜找出一床被褥,铺在地面。卫霄留了一盏灯,大夫有嘱咐,每隔半个时辰敷药。兰云锦困意姗姗来迟,刚要闭眼,下腹发紧。她心道不好。
怪卫霄这一提,加之睡着被灌几碗汤药,方才又喝茶水,若不去如厕,今夜就麻烦了。
兰云锦推了推被褥,咬牙道:“你睡着了吗?”卫霄回道:“没睡着。”
他直起身,见妻子表情纠结。
“你……帮我吧。”
兰云锦自甘示弱,现在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时候。只是让男人抱着去如厕,兰云锦觉得羞耻,呼吸局促。卫霄倒不羞了,一回生二回熟,明夜还要抱她呢。大大大
晨晓,张氏就带小丫鬟来琼华院。
“昨儿是谁守夜的?“张氏问周嬷嬷。
周嬷嬷笑道:“是郎君守的,他这会儿去西厢房睡了。”张氏闻言喜悦,说:“长肠比老爷知道疼人。”玉蝉端着早膳进厢房,枇杷伺候兰云锦换衣。拾掇后,兰云锦静卧在榻上。
张氏问儿媳伤势如何,“英娘,还疼不疼了?若药膏不管用,我叫嬷嬷去换新的。”
兰云锦说:“夫君昨夜给我敷几次药,今日好多了。”张氏说了些体贴话,让她别着急,“这两天正是要紧的,万不能下榻行走。”
院里人来人往。
薛妍歉疚一夜,清早便去小厨房炖鸡汤。
兰云锦摔伤,府邸的老爷夫人们支使丫鬟送补药,桌案堆积着成叠的药包。张氏请的道士,于午时在将军府前院做法,为期三天。三清铃响动,鸣鼓撞钟,那道士挥法剑,嘴里念着咒。卫大爷、三爷站立道士身后,小道童在烧纸。祈福消灾乃是吉祥喜事,老太太让小娘子和郎君到前院去看看。身体虚亏,兰云锦睡的昏天黑地。
她梦见变回晚年的模样,白发苍苍。
而卫霄身着银甲,一言不语。
兰云锦不常做梦,即便是年老体衰,她也很少做梦。仅偶尔梦见阿姐和耶娘对她笑。
兰云锦再醒来,是卫霄守着。
他抬起手臂,给她擦额间的汗。
“饿吗?"卫霄问。
兰云锦扯唇,说:“一天不走动,怎会饿。”她隐约嗅着卫霄身上的香灰味。
“道士来做法了?”
兰云锦年轻时不信神佛,上了年纪,才跟着老太太们去寺庙吃斋。至于道观,只略听说些士族大家府中供着道教神仙,也有炼丹吃傻的老爷,落得疯疯癫癫的结果。
将军府既信佛又信道,还祭拜关公,有这么多路神仙保佑,卫氏的郎君该当一帆风顺,逢凶化吉。
卫霄说道:“做完法,三天后,我便要去塞北。”他瞥向香案燃着的炉子,到敷药的时辰了。卫霄驾轻就熟,指尖沾药膏抹揉。
他吸鼻,妻子身上的浅香被药味取代。
兰云锦问道:“行李收拾的可妥帖?”
“妥帖了。”
卫霄动作放缓,不知是不是错觉,妻子说话的口吻,像祖母关怀小辈。兰云锦也已习惯卫霄给她敷药,她见膝盖黑骏黟,小腿肿胀稍许消退。药膏的阴凉爬升,兰云锦肩膀不禁颤动。
“冷?"卫霄今日的话格外少。
兰云锦否认:“不冷。”
卫霄指腹游移,妻子的身体没有一处是热的。她这点倒是活泼,口是心非,爱说反话。
卫霄垂目,脸近乎贴着她的肌肤。
水润、温热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舐,如要让她取暖。兰云锦的手揪住卫霄的衣袖,道:“你去歇息。”她高估了他的忍耐。
还剩两夜,他就闻不到妻子的气息,不能钻进她怀里嗅香,吃不着了。卫霄却是有分寸,妻子的伤未痊愈,他擦掉她身上的水渍,方去歇息。道士做法的最后一日,老太太倍感慰藉。
张氏毫不停歇,祈福的事办利落了,转眼就去给卫霄递行囊。本是要明儿个启程,然驻守在幽州的同僚催得急,即刻便要动身出长安。卫霄临走前,在厢房和兰云锦说了几句话,要她别逞强,再等些时日下榻走路。
五月初五,端午吃粽。长安城的西渭桥下,百姓赛龙舟,沸沸扬扬。琼华院的丫鬟在院里用艾叶泡水。
兰云锦的腿伤初愈合。
薛妍今日来她房里缝香囊,说是辟邪驱瘟。玉蝉撕下一张黄历,道:“娘子,五姑娘和小公爷他们这会儿,还在赶路罢。"她嘀咕着,“这过大节的,他们借宿客栈,应当有粽子吃。”“这半月来无风无雨,不耽搁马车出行,"兰云锦推算道,“阿姐他们快赶到洛阳了。”
玉蝉若有所思,把撕的黄历放进抽屉。
薛妍一面往香囊绣花,一面说道:“弟媳,估摸着长畅也快到塞北了,他们不坐马车,日夜兼程,一天能行百里呢。”玉蝉拿了两团红色丝线,惊讶地问道:“行百里?那马儿岂不是要累死。”薛妍笑道:“他骑的是战马,不嫌累。”
兰云锦养伤的这段光景,薛妍日日过来陪她说话。如今能下榻,她做什么都新鲜,便也提起绣花针缝香囊。
“英娘,你瞧我这花样如何,卫珺那孩子眼光古怪,她能喜欢吗?”薛妍绣的是菊花,她娘家随处可见的花。
别的花样复杂,薛妍不熟。
“长嫂,这花样和颜色,是珺娘喜欢的。"兰云锦说。薛妍探头,看着弟媳手中的香囊,笑吟吟地问:“英娘,你要给长肠缝什么花样?”
兰云锦的绣工也生疏,自从眼睛老花,她就不穿针引线的绣东西了。那几日卫霄给她敷药的人情,她想用这香囊还他。她选的颜色偏浓,因他的衣衫皆是墨黑、茶青色。玉蝉好奇,瞅了一眼,笑说:“娘子给郎君绣的蜀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