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旧时淮月(十一)
晏守川绕过影壁,从正厅里走了出来,刚好撞上了来听壁角的晏澄洲。晏澄洲一溜烟蹿到他跟前,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晏守仁那老头子同意了吗?”
晏守川一脸愁相,故意不答他的话。
“你就别卖关子了!"晏澄洲没好气道。
“你爹是同意了”,晏守川迟疑地道,“只是你祖母那里,怕是不好说。”晏澄洲一听他爹同意了,立马眉开眼笑:“祖母那里我去说!她要是不同意,我就一一”
“你就如何啊?"晏守川挪揄道。
晏澄洲回想起刚才同秦淮月的玩笑话,唇角一弯,嬉皮笑脸地说:“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成天缠着祖母跟她说好话,等祖母被我缠烦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晏守川哈哈大笑:“好啊!你小子还真拉得下脸!至多还有三天,你祖母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小子负责搞定她老人家!”“不过,现在还不是去荆州的时候,你小时候,我给你打得那些刀和剑,应该都被你爹烧得差不多了吧?”
提到那些被烧毁的刀剑,晏澄洲眸光一黯,点了点头。晏守川揽过他的肩,“晏筠,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些刀剑早就不适合你现在用了,烧了也好。明日,我再亲自给你选一把称手的!保证比以前打的要好得多!”
“真的?!"晏澄洲眼睛亮了。
晏守川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晏澄洲欢呼一声,转头向绿玉小筑跑去,“一言为定!”他像一阵风似地跑进东厢房,“月儿,我真的要去当将军啦!”秦淮月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们阿郎要当将军了。”晏澄洲笑着将她抱起,径直扔到了内室的床上。门外守着的丫鬟见两人这副情态,都纷纷红了双颊,连忙把东厢房的隔扇门给合上。
他边亲秦淮月的唇,边脱两人的衣衫,含糊地说:“月儿,等我当了将军,就给你挣个诰命。”
秦淮月将头扭到一旁,脸上飞起两抹红晕,不敢再直视晏澄洲,赧然道:“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晏澄洲没等她说完,就捉住她的腕,举过头顶,俯身吻了下来。秦淮月觉得,自己就像池塘里的一茎荷花,头重脚轻,随着他的动作打着随儿。风一阵儿接一阵地吹,却怎么也吹不断她的纤纤细腰。晏澄洲一动,秦淮月那张榻就被他摇得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听得在屋外守夜的丫鬟们面红耳赤。
许是身上还有伤,晏澄洲今晚没有折腾太久,稍稍尽兴便放过了她。秦淮月面色潮红,眯着眼躺在被子里,嘴里嘟哝:“哼,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呢,吹牛…”
晏澄洲听了,立马跟狗见了骨头似的,两眼放光地凑了过来:“你还想要?″
秦淮月吓得一激灵:“不不不不想!”
晏澄洲此牙一笑:“你想不想我抱着你来?”秦淮月更加害怕:“不不不不要!”
晏澄洲挠了挠头:”那就叫水吧。”
杏儿等丫鬟听到屋里没了动静,一个个掩着通红的面,进来伺候两人清洗。晏澄洲披了件月白的中衣,端着茶盏,倚靠在榻边,慢条斯理地饮茶。他袒着胸膛,一头墨发披散在颈侧,露出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借着月光的映衬,更显得五官深邃,容貌跌丽。晏澄洲放下茶盏,从杏儿手里接过铜盆,懒声道:“我来吧,你们都退下。”
杏儿羞怯地将盆子递给他,悄悄乜了一眼被子里的秦淮月。瑞香端着木盘上前,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在了小几上,平声道:“娘子,这是夫人吩咐的,娘子趁热喝了吧。”杏儿狠狠剜了瑞香一眼。
秦淮月一看那药,胃里就止不住地泛苦。
“放那儿,等凉一凉,我再让她喝。"晏澄洲淡道。瑞香点头,随着杏儿等人一齐退出了屋。
等她们一走,晏澄洲起身端过那碗药,倒进了窗台上的盆栽里。秦淮月迟疑地问:“阿郎,这样不好吧?”她和晏澄洲都还小,还没到该生孩子的年纪呢。而且,两人昨天也胡闹了好久,她也没有喝药。晏澄洲将秦淮月从被子里抱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从铜盆里取了巾帕,一边给她擦拭身子,一边安抚地道:“没事儿,我都弄外面去了,不会有小孩子的。”
秦淮月瞬间羞红了脸,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晏澄洲抱着她亲了一下,道:“那玩意儿喝多了不好,能少喝就少喝。你要是伤了身子,以后我们就没有娃娃了。”秦淮月小声嘟哝:“怎么就想着要孩子了?”她还小呢,还不想生孩子。
晏澄洲理直气壮:“我这是从长远打算。"又想了想,笑弯了眉眼道:“我以后想要个女儿,跟你一样漂亮的。”
秦淮月有些犯困,重新钻回了被子里,胡乱应了声:“嗯…想到女儿,晏澄洲有些兴奋,搓着手道:“要是我们有女儿,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他灵光一闪,望向院内满池的芙藻,“咏菱,咏菱!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秦淮月掩着檀口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连女儿的名儿都想好了?”晏澄洲笑了笑,在她身边躺下:“睡吧。”第二日一早,晏澄洲就去晏守川川那儿选兵器了。晏守川在后院里建了座兵器库,用来放他从各地收集的兵器。刚一打开门,晏澄洲的眼睛就亮了。
各式刀、枪、剑、戟都盛放在武器架上,甚至还有斧钺、双锤、弓弩、长鞭、棍棒等物。满室都是冷然的银光,即使只是放在架子上,也觉得有凛凛杀气扑面而来,仿佛还能听到刀剑铮铮的鸣声。晏澄洲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杆银枪上。
那银枪的木杆是乌木做的,枪身泛着淡淡的银光,枪颈系着一穗红缨,虽然立在兵器库的角落,却十分显眼。
晏澄洲情不自禁地将它拿了起来。
晏守川笑着跟在他身后,“筠哥儿喜不喜欢?要是喜欢的话,就拿去用吧!以后这间兵器库也送给你了。”
晏澄洲拿着银枪的手一抖,转头看他:"真的?可是、可是您…晏守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咧嘴笑了起来:“哈哈!伯父老了,不服老也不行了!说不定以后,连拿剑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些兵器放在我手里,岂不是白白浪费?还不如送给你小子,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晏澄洲默然。晏守川戎马控惚数十载,受过无数的伤,中过冷箭,挨过刀砍,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对战北雍,说不定真的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了也难怪他要带着自己去荆州。
想到这儿,晏澄洲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望向晏守川的眸子泛起点点微光,“放心吧!我一定不会糟蹋了这些好兵器的!”晏守川愣了半响,随即大笑道:“好!有你小子这句话,伯父也就放心了!”
两人出了兵器库,晏守川叮嘱晏澄洲道:“我先进宫,去向陛下请旨,准你同我一起去荆州。你在府上老实待着,别光顾着练枪,也花些心思想想怎么说服你祖母。”
晏澄洲连声答应:“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进宫去吧。祖母那里我会想办法的!”
南邺皇宫傍锺山而建,王气蒸蔚。
整座皇宫的屋顶上均覆着金色琉璃瓦,画梁玉栏,五脊六兽,飞瓦连薨,无一不精雕细刻,巧夺天工。参天柱础上镶嵌着青鸾雀鸟和五爪蛟龙,显出巍峨的皇家气度来。
晏守川已经提前跟皇帝打了招呼,他在宫门外下了马,便有皇帝身边的近侍前来接应。
嘉宁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广德拿着拂尘,领着几个小太监在门外等候,他向晏守川行了个礼道,“晏将军,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还请晏大人随咱家来。”
晏守川颔首:“劳烦公公。”
御书房内,嘉宁帝端坐在桌案前等候,明明比晏守川还要小几岁,两鬓却早已斑白。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含着光,显出几分霎铄来。晏守川一进屋,就闻到室内一股浓浓的药味。他在嘉宁帝的案前撩起衣袍,俯身跪下,叩首道:“微臣晏守川,见过陛下。陛下近来身子可好?”嘉宁帝清了清嗓子:“不怕晏卿笑话,朕不比晏卿,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晏守川忙道:“陛下刚到不惑之年,正是宝刀未老,臣哪里敢跟陛下比?”嘉宁帝捋了捋袖子,笑道:“那朕就借晏卿吉言了。”晏守川寒暄了几句,索性直奔主题:“臣今日觐见,乃是想同陛下举荐一人,就是臣的侄子晏筠。”
嘉宁帝微微一笑,“哦?就是那个嫉恶如仇,成日在城内打抱不平的金陵晏四郎君啊?″
晏守川拱手:“承蒙陛下夸奖,正是舍侄。那小子的武艺是臣教的,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没想到,那小子干的混账事竟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臣实在惭愧。”
嘉宁帝大笑:“晏卿何必自轻!晏四公子性格直爽,快意恩仇。是你这个当伯父的教的好,朕又怎么会怪罪?”
“多谢陛下抬爱,不过,那小子明年就要及冠,却一直没个正经样子。臣心想,趁着臣还提得动剑,带得了兵,把那小子也带到荆州军营里历练历练。他弟弟还小,将来臣老了,也有个人能接替臣的衣钵,替陛下继续守好这南邺的江山。”
嘉宁帝怔愣了片刻,“这……晏公子还小,又是第一次上战场……晏守川笑道:“内侄也不小了。臣跟随陛下打仗的时候,也就比内侄年长个几岁。”
嘉宁帝呵呵笑道:“晏守川啊晏守川,你让朕说你什么才好?你明知道,这次朕让你领兵,朝中就已经是一片哗然了。有多少人上折子,劝朕夺了你的兵权!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有脸跟朕请旨,把你那侄子也带去荆州,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晏守川安的是什么心?”
晏守川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仿佛早料到了嘉宁帝的反应。嘉宁帝厉声道,“朕准你去荆州,已经是顶着莫大的压力,你知不知道朝中的人是怎么说你的?狼子野心,恐成藩镇之患!你一个人去不够,还要再带一个晏家人去!你让朕如何自处?!”
“晏守川!你,是何居心?!”
嘉宁帝手中的茶盏被他摔碎在地,瓷片四溅开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刘广德双腿一软,跪倒在嘉宁帝的跟前,“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陛下!!"晏守川跪直了身子,抬头直视嘉宁帝,“臣是何居心,难道陛下不清楚吗?”
晏守川的声音极其平静,“臣知道陛下不相信臣,可哪怕陛下疑臣有反心,臣还是坚持如此。”
嘉宁帝气极反笑:“好好好,朕不相信你?朕要是不相信你,还会力排众议,让你晏守川带兵增援荆州吗?”
晏守川笑道:“陛下不是相信臣,只是眼下朝中无人,能打得动仗的武将没几个,能让北雍忌惮的武将更是非臣不可。”嘉宁帝气得浑身发抖:“晏守川!你放肆!!”晏守川重重叩首:“陛下,臣追随陛下数十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陛下赏识,就没有今日的晏守川,更没有今日的晏家。陛下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臣举荐臣的侄子,不仅是为了舍侄的前途,更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南邺的前程。”
“陛下近年来裁撤边防,臣知道陛下有自己的考量,攘外必先安内,本无可厚非;但北雍吞并我南邺的念头根深蒂固,迟早还会派大军南下,企图渡过长江,一统天下。南邺偏安一隅,待陛下和臣百年之后,朝中没有一个能拿得起剑的武将,让子孙后代怎么守这个江山?”
“臣这次带舍侄去荆州,确实存了栽培他的意思。他有仁心,也有毅力,绝不是一个无能的膏粱子弟。但臣想让他守的,不是我晏家的百年荣光,而是我南邺千秋万代的河清海晏,岁岁长宁!!”嘉宁帝静静地听着,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臣不管旁人怎么说,信不信臣,只要陛下相信!臣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若臣辜负陛下,则教臣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永世不得超生!”“臣,还有臣的侄子,一辈子都是陛下的臣。"晏守川声音低沉,虽然不大,却铿锵有力,他跪得笔挺,眼中一片坦诚,如一座青山,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嘉宁帝看着这样的晏守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晏守川知道,他是同意了。
嘉宁帝坐回了案前,他闭着眼,支手撑在额间,不咸不淡地吐出来一句:“滚吧,不要在朕面前碍朕的眼。”
“是。"晏守川再次叩首,随即退出了御书房。待晏守川走后,刘广德看了一眼嘉宁帝的脸色,附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别怪奴才多嘴。我南邺无数儿郎,又不止晏守川一个人能带兵,晏守川虽然嘴上这么说,谁知道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陛下也应多加防范才是。”嘉宁帝冷冷觑了他一眼,“那你说,除了晏守川,这满朝文武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你给朕举荐一人出来?”
刘广德出了一头冷汗,“这,奴才不知……”嘉宁帝叹气:“别说你不知道,就连朕……也不知道。当年跟着朕一起打江山的老将,老的老死的死,要么埋骨疆场,要么辞官致仕。晏守川说的也有道理,这些年,朕把重心放在了治内上,边防确实是疏忽了,以至于北雍都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