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1 / 1)

心怀不轨 元宝星 4859 字 11天前

周淮川重新俯身,看向床上的人。

“怎么了?”

昏暗中,凌遥那双浅色眼睛,琉璃一样漂亮。

“你会帮妈咪吗?”

沉默许久,周淮川伸手,手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你不用为这些担心。”

凌遥能听出他掩盖在温柔话语中的冷意。

她其实知道,妈咪和周淮川的关系不好。

不能说不好,应该是非常不好。

极其不好。

当年宋姿仪把凌遥丢给十八岁的周淮川,带着所有的钱狠心离开,根本不管他们死活。

凌遥不是没恨过宋姿仪。

但她还是很想很想她。

想念感冒时妈咪做的竹蔗雪梨水,想念睡不着时妈咪软软香香地把她抱在怀里,哄她“bb最乖,妈咪好爱你”。

每每凌遥想宋姿仪想到难受,周淮川会停下所有工作,专心陪她。

陪她看迪士尼电影,带她去迪士尼乐园。

有时什么也不做,把她抱在怀里,坐在顶楼的晒台,陪她念《Charlotte's Web》。

周淮川深知凌遥有多爱宋姿仪,也正因此,他更无法原谅她对凌遥做的一切。

三年前,凌海在纽交所上市的一周后,宋姿仪回到港城。

她回来的半年内,周淮川没让她见到凌遥。

其实不是周淮川默许,宋姿仪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凌遥。

哪怕她是她的母亲。

但他太心疼凌遥了。

母女俩最后终于见了面。

宋姿仪声泪俱下地说这些年她有多么想念她的宝贝,无时无刻不想回来见她。

作为曾经的港姐,即使已经四十,脸上却不见岁月的痕迹,脸上挂满泪水时,楚楚可怜得令人不忍责怪。

可她说了很多很多,却无法给出一个不回来见她宝贝的理由。

但凌遥还是很高兴宋姿仪能回到自己身边。

凌遥从小亲情缘就很淡,她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祖父威严冷酷,让她不敢亲近。

十岁前,她得到的所有温暖都来自于宋姿仪。

至少在凌家出事前,宋姿仪一直是个好妈妈。

凌遥始终相信,妈咪是爱自己的,只是比起爱她,妈咪更爱她自己。

但这不是妈咪的错,谁都应该爱自己。

宋姿仪回来后,凌遥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周淮川也就默许她住在凌家老宅。

这些年,除了和凌遥有关的事,两人基本不联系。

这次宋姿仪的意大利男友Chris在泰国出事,她找上了周淮川。

“妈咪会有危险吗?”

“不会。”

听周淮川这么说,凌遥松了口气,她又问:“那Chris呢?”

周淮川没说话。

凌遥攀着周淮川的手臂坐起来,瀑布似的长发散开在肩头,莹白小脸掩在蓬松的头发里。

周淮川觉得,她的脸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

凌遥仰着脸,眸子里无意识地流露出生动的潋滟,像一汪清澈湖水,碧波荡漾,拨人心弦。

昏暗中凌遥看不清周淮川的脸,于是她跪坐在床上,挺直腰,在半明半晦中寻他一双眼睛。

目光对视的一瞬,凌遥心脏猛地一缩。

周淮川看自己的目光很深。

很深很深。

深到凌遥完全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但他很快就收起了这种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此刻在高度上一致,她双手搭上他脖子,手指捏着他后脖颈上的衬衫衣领玩,慢条斯理地说:“妈咪很喜欢Chris。”

她的意思是——

宋姿仪那么喜欢Chris,如果他出事,她肯定会很伤心,宋姿仪伤心,那她也会难过。

她不提要他帮忙,但字字句句都在这么要求。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男人根本舍不得让她难过。

周淮川看了她一会儿,才把她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无奈道:“庄严已经去处理了。”

凌遥不放心地向他求证:“他们能平平安安回来吗?”

周淮川冷漠道:“我只能保证他们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他只能保证他们不缺胳膊少腿,至于他们的心灵会遭受多大的摧残,与他无关。

这还是看在凌遥的份儿上。

“好吧,Chris如果不改掉爱赌的毛病,迟早会出事,这次就让他长个教训吧。”

凌遥没再提其他要求。

她知道这已经是周淮川最大的妥协了。

除了为报恩,临危受命接手风雨飘摇的凌家之外,在很多人眼里,周淮川是个非常冷漠的人,冷漠到绝情。

他遣散掉除梁叔惠姨外凌家所有帮佣,不顾他们的家庭靠着凌家的这份工作过活,一旦被辞退,可能连孩子的学费都付不起。

公司里趁乱夺权那些人,现在不是在里面蹲着,就是直接销声匿迹,无论他们的家人怎么求到他面前,都无法打动他。

凌遥有时会恍惚,对着自己满眼都是温情的周淮川究竟和外人眼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他其实是人格分裂,一个残忍,一个温柔,而温柔的人格只在她面前出现。

凌遥打了个哈欠。

刚才她给宋姿仪打电话,不是不接就是占线,现在知道她的情况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困意袭来,她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

她趴在他胸口,侧着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嗓音软软地问:“你要回去了吗?”

周淮川曲起手指,抹去她眼角打哈欠带出的泪意,“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海市?”

“嗯,”周淮川问,“我来之前你一直没睡着,失眠了?”

“有一点。”

除了担心宋姿仪,她许久没回老宅住,不太习惯。

虽然她十岁之前都住在这里,但后来的十年,她和他一起住在他们海市的家里。

她房间的飘窗、沙发上全是她喜欢的迪士尼玩偶,就连房间的地毯图案都是梦幻城堡。

周淮川把她的房间改造成了影院,打开投影仪,整个房间,包括天花板都被投映上裸眼3D画面,就像身处在真实的卡通世界里。

凌遥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点了点头。

周淮川没让她换衣服,把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搂着她下楼。

梁叔把凌遥的行李箱搬到车后备箱,然后站在一旁,目送大G驶离。

直到此时,梁叔才明白过来。

他问周淮川今晚要不要住下时,他没回答,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住这里。

梁叔甚至怀疑,他这么晚过来就是来带凌遥走的……

他们回到海市的公寓,车停进地下车库。

凌遥已经在副驾驶上睡着了,穿着周淮川的西装外套。

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她被裹在里面,整个人显得异常娇小,手完全被袖子遮住,西装下摆处露出一点睡衣的蕾丝边。

车没熄火,周淮川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周淮川侧过脸,静静地看着。

如果凌遥此时睁开眼睛,就能再次看到,不久之前在老宅房间里,他那个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

第二天凌遥醒来,周淮川已经去了公司。

凌遥拿着他的西装外套去他房间。

窗帘只拉开一半,阴沉的天气,给房间里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霾。

房间里残留着一丝很淡的雪松香。

挂好西装,离开房间前,凌遥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

纯天然手工制作的贝壳相框里是灿烂的笑脸。

足以驱散满室阴霾。

有时不被在乎、甚至被遗弃的东西,却是别人无比珍视的宝贝。

*

三天后,宋姿仪和男友Chris回到港城。

宋姿仪没有回老宅,住在Chris的公寓。

除了回来当天,给凌遥打过报平安的电话外,后面几天母女俩没有联系。

凌遥听说Chris在看心理医生,他好像在泰国受到了刺激。

每天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很惊醒,大喊大叫说自己看到很多残缺的尸体。

什么尸块,半个脑袋,没有四肢的躯干,满地的内脏。

心里医生说Chris这种情况有点严重,已经出现了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但Chris却坚称,他所看到的并非幻想,而是他真实看到的。

宋姿仪心疼小男友,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

凌遥想去探望一下Chris,毕竟他是妈咪的男朋友。

周淮川答应陪她周末一起去,去之前他们一起逛了超市,挑了很多探望病人的保健品。

结果在去探望的路上,宋姿仪打来电话。

电话是打给周淮川的。

她并不知道他们正在前往Chris公寓的路上。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宋姿仪那副曾被港媒评价为天籁般的嗓子,用粤语和英文交替说着最最恶毒难听的话。

车里全是宋姿仪的声音。

辱骂着,叫嚣着,近乎歇斯底里。

她认为Chris在泰国受的刺激是周淮川一手造成的,全是他指使的,是他害了Chris。

凌遥被吓懵了。

她根本没法相信,那些字眼竟然会从自己妈咪的嘴里说出来。

直到听到凌遥的哭声,宋姿仪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只是她刚喊了声“bb”,电话就被周淮川挂断。

周淮川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停到路边。

车一停稳,他就解开安全带,半个身体越过中控,去看副驾上的人。

周淮川的手捧住凌遥的脸,指腹擦着她不断落下的泪水,安抚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凌遥哭着摇头。

她说不出来话。

泪水像是没有尽头。

那年,宋姿仪连夜逃离港城,睡梦中的凌遥什么都不知道。

入睡前,妈咪还抱着自己,答应明天带她去迪士尼。

那晚的凌遥做了个梦,梦里妈咪带她去了迪士尼,她们玩了很多项目,还买了她喜欢的公仔,当她从店员手里接过公仔,一转身,妈咪却不见了。

她一个人在乐园里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她急得哭起来,哭着喊“妈咪你在哪里”,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天醒来,凌遥的身边没有妈咪。

十八岁的周淮川已经把她的行李整理好,少年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擦掉她眼角未干的眼泪,他告诉她,他们要离开这里。

八年后的车里,凌遥伸手抱住眼前的人,吸了吸鼻子说:“吓到我的人不是你。”

不仅如此,这些年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也只有你。

周淮川回抱住她,手掌轻拍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淮川的安抚下,凌遥的情绪才恢复平静。

周淮川揉着她哭红的眼尾,“还去吗?”

凌遥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周淮川看着眼前的人,沉默半晌,问道:“是因为我吗?你想去就去,不用顾虑我。”

凌遥抬起头,表情带着几分不忿,“你把他们从泰国接回来,可妈咪却那样骂你。”

好心不仅会被当成驴肝肺,还可能会反过来伤害到你。

——这是周淮川教过她的。

周淮川说善良是一种很宝贵的品质,他希望她永远能保有这种品质,但如果有一天,善良会让她受到伤害,那么他要求她一定要对别人残忍。因为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她重要。

他本可以不管Chris,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按照当地惯例,人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出售。

Chris还不出钱,那就拿身体去抵,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与旁人无关。

如果妈咪真的很爱很爱他,她可以卖掉她的珠宝,甚至是房产来救他。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不过打来一个电话,就要周淮川出手。

他们和周淮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完全可以拒绝,是她求他去救的。

他释放出了善意,最后却得到了恶毒的谩骂和诅咒。

宋姿仪前面那些难听的话,凌遥都忍了,直到她骂周淮川是个冷血怪物,说他亲生母亲就是因为生了他这个怪物才抑郁自杀。

凌遥听到这句话再也绷不住,眼泪汹涌。

她感到异常难过。

不是因为宋姿仪的恩将仇报,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而是导致这一切——周淮川被攻击谩骂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我不想去见妈咪了,以后也不想再见她。”凌遥说出这句话时,泪水再次决堤。

周淮川心疼极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将人从副驾抱到自己怀里。

凌遥坐在周淮川腿上,半张脸埋在他胸口,将他的西装领口都哭湿了。

周淮川没说安慰人的话,只是环抱住她。

对于凌遥来说,他的体温,味道,力量,呼吸声,所有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切汇聚起来,形成了他的绝对领域,也是独属于她的安全感来源。

被周淮川抱着的凌遥,无论之前的情绪有多糟糕,最后总能被抚平。

风雨晦暝的十年,凌遥是在周淮川的身边,在他的怀里长大的。

周淮川是严厉的父亲,慈爱的兄长。

即使他们只差八岁。

他成熟,稳重,可靠,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安心享受着他的照顾和疼爱。

乐意第一次见到周淮川,悄悄把凌遥拉到一边,问她是不是被周淮川胁迫了。

乐意说他的气场实在太吓人了,一样是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对詹宁楼,乐意敢跳起来打他脑袋,但面对周淮川时,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后来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了,乐意才没那么畏怯,偶尔还能和周淮川开个小玩笑,用凌遥从他身上赚零花钱。

凌遥明白,周淮川并非对谁都温和好脾气,在很多人眼里,他连“好人”都算不上。

她抬起头,被泪水涤荡过的浅色眼睛,蓄着汪盈盈秋水。

嗓音哭得发软,却坚定地说:“我不想要妈咪了,我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