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昭文崇德(二)
辰时的回雁山裹着层薄雾,露水压得山间野草弯了腰。乾道场的上课地点位于剑阁内,正是入学时候第三关擂台比试的地点。走过长长的石阶,便能看见一座高大巍峨的山门,牌匾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乾”字,凛冽剑气经久不散。南问柳到乾道场的山门口时,几个世家子正凑在大门底下窃窃私语,衣摆上绣着的金线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昨天出大事了,你们听说了吗?”
“你是说林家那个林宏天……这事保真吗?听说是他想要偷袭在先,结果被人反杀了?林家咽的下这口气?”
“林家?林家可没打算保他!我跟你说,我婶婶的弟弟的远方亲戚在林家当门客,他说林家三爷一脉现在是彻底倒了,家主把他过去干过的事一件件都翻了出来……
“这么说,杀林宏天的事就没人追究了?”“谁去追究啊?那人是新来的,还是个平民女子,但没办法,林大少爷铁了心要护着她……
南问柳适时插话:“聊什么八卦呢?也带我一个?”“你也来乾道场上课啊,哎,等等先别进去!“说话的少年没有抬头,还沉浸在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中,“我跟你说,林家嫡系那位大少爷今天一大早就黑着脸坐在剑阁,跟尊煞神似的,大家都不敢进去…”南问柳问:“哪位勇士惹着他了?”
“还能是谁?这届的新生呗!"少年突然压低嗓子,“听说监司今日收到了十几份举报信,全是说那位新来的平民学生心狠手辣,就算是林宏天偷袭在先,也不应该下此狠手.……
南问柳不理解:“被举报的是那平民学生,管林之鹤什么事?”“林少爷想保她呗,但底下人看不明白林少爷的心思啊一一”他说到这里突然噤了声,南问柳双手抱胸,笑眯眯地挑了挑眉,腰间系着的玉玦正巧晃进他余光里。
少年颤颤巍巍地指着玉玦:“这个东西,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这个啊。"南问柳视线落下来,“林之鹤给的,好像是什么灵岫”少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咳……咳咳咳!”
“真可怜。”南问柳惋惜地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痨。”她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抬脚就往剑阁里面走。剑阁内里比外头瞧着宽敞十倍有余,无数玉简悬在半空,泛着淡青色的光晕。如少年所言,里面果然没几个人,零星几个学生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翻着课本,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之鹤坐在最前排的课桌前,正垂眸擦拭佩剑,玄色袖摆上的云鹤纹映得他眉眼愈发冷冽。上官杰坐在他邻桌,怀里抱着包新鲜出炉的炒栗子,栗子壳簌簌落在林之鹤的桌上,一看就是刚从山下溜回来。来之前季竹月已经同她讲过了,南景学宫授课不分年级与进度,皆是统一授课,夫子对出勤没有特别要求,只要觉得自己都掌握了,哪怕是半年不来上识都是可以的一一当然,前提是期终考的过去。林之鹤主修也选了乾道场,基本上风雨无阻,每一节课都会到场,所以季竹月才笃定她一定能在这里遇见林之鹤。
上官杰则完全相反,他是坤道场的法修,却成日里各个道场来回跑,没事就溜到外面的邺都转上几圈,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若非考试勉强过得去,培道场的夫子早就让他留级了。
“这炒栗子的火候有点过了,有股焦糊味。“夫子还没到,上官杰百无聊赖,索性搬着凳子凑到林之鹤身边,“不如我上次买的城南那家,那个手艺叫一个绝啊…”
林之鹤头也不抬:“你该去离道场修丹道。”“什么意思?”
“拿他们的丹炉煮饭,最适合你。”
“你可饶了我吧,那离道场可是挂着牌子,说上官杰与狗不得入内…”上官杰一边抱怨着,一边环视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冲这边挥了挥手:“哎!小柳儿,看这里!”
小柳儿?不会是在叫她吧?
“喂,小柳儿!"上官杰见她没有反应,又接着喊道,“发什么呆呢,喊你都没听到?”
本想悄咪咪找个角落坐下的南问柳:…”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他们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三天,上官杰这自来熟有点太过分了喂!然而屋内人本就不多,南问柳再装看不见就说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好巧啊,上官师兄。”
上官杰已经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宽长的袖子一扫,栗子壳哗啦啦全部扫到了林之鹤的衣服上。
林之鹤的眉心狠狠跳了下。
“我从山下带了些吃的回来,想吃就直接拿。"上官杰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掏出几个油纸包,“桂花酥,杏仁酪,酥黄独……我跟你说这家店特别有名,我排了好久的队…”
南问柳拿了块桂花酥,问他:“师兄不去坤道场上课吗?”“坤道场多没意思啊,天天就是掐诀掐诀,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上官杰眨眨眼,“考试的事等到考试再说咯,临时抱佛脚才是人生真谛嘛。”林之鹤面无表情捏起黏在衣襟上的碎屑,剑气卷着栗子壳唰地窜进了上官杰衣领。
南问柳噗嗤笑出了声。
“你干嘛啊!"上官杰蹦起来狂抖衣袖,痛心疾首,“我这衣服很贵的!”“正巧。"林之鹤道,“练练你的除尘诀。”南问柳咬了口桂花酥,邺都毕竞是皇城重地,味道与她在连缘山吃过的确实不一样,外焦里嫩,用料也是一等一的好。她突然伸手往窗外一指:“祭酒来了!”
上官杰条件反射地掐诀整理仪容,然而外面来的不是祭酒,而是祭酒的侄女,沈珮。
沈珮怀里抱着几本书,视线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南问柳立马冲她招手。沈珮笑了笑,寻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短短几日,你们关系就这么好了。”
“全靠上官师兄。“南问柳谦虚道。
这倒是实话。
上官杰此人的社交天赋堪称可怕,虽是世家嫡系,却完全没有一点架子。看似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一开口却是个实打实的话痨,也不像有多少心眼的模样,南问柳总觉得再跟他聊下去,他能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若不是林之鹤在旁边一直冷着脸散发低气压,这会儿大家说不定都进展到拜把子了。
沈珮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竹杖敲地的声音。方才还在打闹的学生们瞬间作鸟兽散,纷纷回到了座位上,上官杰手忙脚乱将油纸包往储物袋里塞,林之鹤指尖闪过一道白光,狼藉的桌面瞬间干干净净一灰衫老者拄着竹杖慢悠悠地踱进来,头发花白,却精神霎铄。“都到齐了吧?"他随意扫了一眼屋里没坐满一半的学生,“昨日新生入学,有没有选乾道场主修的?”
南问柳举起手:“有的。”
夫子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慈爱之色:“很好,很好…选我们乾道场,有眼光!修仙之人要是不学剑,还不如趁早回家种地去!”南问柳深以为然。
修仙之人对剑这种兵器,总带着某种没有来由的狂热,毫不夸张地说,十个修仙者里面九个都是剑修。
这位乾道场的夫子对剑极为推崇,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了:“剑者为百兵之首,剑有三魂七魄,剑气为骨,剑意为”他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杵,悬空的玉简骤然爆出青光,剑气如游龙般盘旋而上,在众人头顶炸开璀璨的金芒,几个没防备的学生当即被震得东倒西歪。“今日有新生在,我们就讲最基础的引气入剑……”上官杰懒懒打了个哈欠,胳膊往桌子上一支,居然直接睡了。引气入剑实在是太过基础的内容,南问柳听了几句也没了兴趣,正在开小差的时候,桌子上忽然多了一张纸条。
是旁边的沈珮传来的。
【乾道场的课程分为理论与实战,大部分学生都会逃掉理论课,只有实战课才会过来。】
怪不得教室里人这么少,连一半都没坐满。南问柳提笔回复:【敢这么逃课,期终不考理论吗?】两分钟后,沈珮的回复便传了回来。
【乾道场期终只考实战,为末位淘汰制,只有前百分之八十的人能通过考试。】
南问柳正在思考回她什么,沈珮又扔来一个纸团。【我主修选了震道场,下午要不要陪我去听听?】上官杰带她们参观各大道场时,沈珮就对震道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个选择也是意料之中。
南问柳笑得眯起了眼,遥遥冲沈珮点了点头。“要想引气入剑,首先必须全神贯注,想象你的剑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慢慢将灵力引出…”
夫子还在滔滔不绝讲着引气,那厢上官杰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小鸡啄米似的头越来越低,终于"咚"的一声磕在了桌子上。“上官杰!"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你一-正好,你来给大家示范下如何引气入剑!”
上官杰连忙求饶:“老陶您还是饶了我吧,我是法修,压根没摸过剑…”“简直糊涂,不学剑的修士还算什么修士!"陶夫子大手一挥,“就你了,赶紧上来!”
上官杰看看左右,试图找人求助,南问柳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而他右边的林之鹤正闭目养神,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初学者习剑,切忌急于求成,第一步须”陶夫子话音未落,上官杰已经将灵力引入了桃木剑中一-天下所有招式最基本的东西都大差不差,这对上官杰来说不算难事。然而他不懂如何掌控,桃木剑歪歪扭扭飘起半尺,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唰的一声劈中了陶夫子束发的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