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邺都西市（一）

上官杰对器道属于是七窍开了六窍一-一窍不通。沈珮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书，但沈珮向来和和气气，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饶是他再神经大条，此时也咂摸出了些许不对劲。

上官杰犹豫着道：“邺都西市最里面，有家上了年头的杂货店，我从那里拿的……

“不用多说了。“沈珮斩钉截铁,“这家店与北凌有染。”……啊﹖”

震道场的炉火将沈珮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她指尖摩挲着星陨铁的边缘，屈指敲了敲，矿石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景国之内，星陨铁的产地只有梧州一处矿脉，那里气候湿润，富含铜质，所以梧州星陨铁的纹路皆呈红褐色。“沈珮指尖一点，那块星陨铁便浮在空中里面的构造赫然浮现于众人眼前一一分明是灰色。“只有北地气候森寒，土壤多为冻土，才能生出这种颜色的星陨铁。“沈珮一字一顿，“所以，这必然是北凌的东西一-南北两国早已断交，商路三十年前就断了，北凌的东西如今却出现在邺都，不是走私还能是什么？”“啪嗒”一声，上官杰手中的半截扇骨掉在了地上。“走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可我问了，那老板拍着胸脯说这是梧州新矿…“你被骗了。“沈珮将星陨铁抛回他怀中，“那家店有什么特征吗？”上官杰想了想：“外表看上去就普普通通一家小店，不是很显眼……硬要说的话，它门上吊着盏琉璃灯，下面挂了两枚铜钱……我当时还觉得有些突兀来着，所以多看了两眼。”

“铜钱分别在什么方向？”

“呃，似乎是一南一北……”

“这就对了，那是北凌人惯用的联络暗号。“沈珮道，“灯下悬两枚铜钱，代表′货通南北。”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龄，沈珮却总比旁人要博学不少，果然出身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

南问柳百无聊赖地玩着腰间剑穗，闻言懒洋洋地插了句话：“"上官师兄这运气当真厉害，给人买个生辰礼物都能撞上北凌暗桩--不去山下赌两把真是可惜了。”

“这时候就别挖苦我了！我哪知道那老板是北凌人！"上官杰抓狂地揉乱头发，“现在怎么办？报给监司？”

“报是一定要报的，但不是现在。“沈珮眉眼沉静如水，俨然成了三人的主心骨，“邺都西市鱼龙混杂，若是先知会监司，恐怕会打草惊蛇。那群老顽固最重世家权柄，办事效率太低，等他们查到线索，北凌人肯定早就没了影子。”上官杰：“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绕过监司，自己私下去查？”“对。”

他蹲在烧焦的器炉旁，愁眉苦脸道：“可私自下山违反学宫戒律，被抓到要扣分的…我上月刚被坤道场扣了十个学分，再扣就得留级了！”“学分？"南问柳又听到了什么新鲜词语，“那是什么？”“学宫每月会根据弟子表现加减学分，年末结算，若学分不足…“沈珮解释道，“八十分以下者打扫三个月的卫生，五十分以下者直接留级。”原来如此，南问柳点点头：“所以，上官师兄还有多少学分？”上官杰”

上官杰拒绝回答，还在试图垂死挣扎：“这事毕竞牵扯到了北凌，我觉得还是应该知会监司一声……”

“你确定吗？"南问柳唯恐天下不乱地接话，“监司一旦追问起来，到时候你偷偷给季师姐准备赔礼的事，可瞒不过去哦。”上官杰”

“不行不行，监司里面有季家的长老，他知道了那就等于姑奶奶也知道了…他立马改口，“兵贵神速，我们这就出发！”说着他掉头就走，尚未出门，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对上季竹月火红的裙裾。季大小姐抱臂立在门口，丹凤眼微微上挑，阴阳怪气道：“哟，这是赶着去哪投胎呢？”

上官杰神色顿时不自在起来：“你怎么过来了”“震道场是你家开的？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季竹月没半点好气，指尖一勾，上官杰后领便凭空浮起一团火苗，“老实交代，你到底偷偷摸摸在打什么鬼主意？″

上官杰摸出一把崭新的折扇，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掐灭这团火苗，但当着季竹月的面，他压根没这个胆子，被麒麟火的高温撩到了后颈，当即"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姑奶奶！我哪敢啊！我就是在山下闲逛的时候买了块星陨铁，想炼着玩玩……

“又证我是不是？星陨铁性寒质硬，你一个压根没来过震道场的人，上来就拿这东西练手？"季竹月冷笑，“上官杰，你脖子上面顶的是夜壶吗？”她裙摆被炉火映得近乎成了熔金色，一双眼虽然带着火气，依然难掩灼灼芳华。

上官杰被骂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眼看再拖下去怕是会误了西市开市的时辰，沈珮慢悠悠踱过来：“季师姐，我们怀疑邺都西市有北凌的走私物，正准备去看看，要一起吗？”

季竹月眯起眼，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片刻：“你们自己去？不上报么？”“我已告知祭酒。"沈珮道。

季竹月烦躁地“啧"了声，摆摆手：“行吧，带路。”从回雁山的侧峰下山，再穿过两条街，便到西市了。据说西市的历史与邺都一样悠久，最初只是几个百姓互相交换物资的地方，我家今天打到了猎物，你家种的稻子新熟了一茬，他家织出了一匹暖和的布料。就这样以物易物，构成了最开始的集市。渐渐的，大家知道了这个地方可以换东西，便自发聚集过来，后来货币的出现使得西市更加繁华，经久不衰。乃至于如今一提到邺都这座皇城，便不得不提到西市。

据说这里卖什么的都有，不仅有民间常用的物件儿，运气好了，或许还能淘到一些修仙者的灵器。当然，价格与前者天差地别。一一其实这世上所有繁华之地，都是由一个个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建起来的。

邺都可以没有贵族的府邸，却不能没有百姓的西市。时至傍晚，周围景色融化在渐渐昏沉的暮色里。华灯初上，街道两侧悬着的灯笼次第亮起，在石板路上拉出行人纷杂的影子。小贩推着一车刚出炉的烧鸡穿街而过，叫卖声随着烧鸡的香味漫过街角，直直地往人鼻孔里钻。南问柳看得眼馋，没忍住要了个鲤鱼形状的糖人，也不吃，就是放在手里把玩。

邺都与连缘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底下，放在过去，她怕是一整年都见不到这么多人。

南问柳乡下人头一回进城，看什么都稀罕极了，东瞅瞅细看看，见到新奇玩意儿还想上手，季竹月冷着脸将她拽了回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学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干净了。”南问柳也不恼，啃了一口鲤鱼的尾巴，含糊道：“季师姐教训的是。”丝丝甜意顺着舌尖划开，甜得有些腻了。

她仰头望着三层高的彩漆楼阁，飞檐底下悬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五光十色，晃得她眼花缭乱。阁楼上传来清越的琵琶声，叫不出名字的花打着旋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她伸出的掌心。

“原来书上说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就是这个样子。“她将手中花瓣碾碎，闻了闻残留的香气，“我在连缘山时，山下镇子逢年过节最热闹的灯会，都不及这里三成繁华。

“这才哪到哪啊？"上官杰折扇敲了敲她肩头，“邺都西市分内外两部分，这儿不过是外围集市。等拐过前头那家卖衣服的店铺，过了永宁桥走到内围，那里的奇珍异宝才叫开眼界。”

“新鲜出炉的烤栗子一一”

“客官，要来点尝尝吗？”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云锦坊全年最低价！买到就是赚到！”